公孙旖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皇子苏合踉跄的奔跑在沙漠之中。
她觉得一阵头寻目眩,每当她多用一份力,都会加速剧毒攻入心窍,公孙旖的嘴唇渐渐变得乌黑,脸上泛起诡异的青色。
沙漠中起风了,扑面而来的风沙更让她举步维艰,刺骨的寒冷开始渐渐侵蚀她。
但脚下不断传来的震动如同阎王的催命符一般,不断催促她快跑。
那是大股骑卒穷追不舍时,马蹄拍打地面的震动。
公孙旖跑出车队没多远,却见沙丘旁站着几十个穿着黄褐色衣服的蒙面人,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若不是因为离的太近,人数又多,哪怕以女子武神的眼里,也很难在漫天黄沙中辨别出穿着这么一套衣物的人。
公孙旖轻轻放下手中的苏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们是谁?”
领头的蒙面人开口道:“公孙小姐不必如此,我们并不打算与公孙小姐为敌。相反,我们是来帮助你们逃回大夏的。”此人虽然说的是夏国雅言,却有藏不住的凉国口音。
“不知诸位可是为凉国办事?”公孙旖有些半信半疑,依然在试探着这一众人的来路。
“喂,我说,大哥,这真的是名动大夏的女子武神公孙旖?咱们别是找错人了吧,都这种时候了还如此不爽快?我看她再墨迹一会儿,夏国的骑卒就该追上来了,别是这娘们脑子不好,还连累了兄弟们。”站在旁边的一个蒙面人出言不逊道。
“别的不说,就这娘们这姿色,也难怪呼兰特尔苏合贵为皇子,还能看上一个武林世家的小姐,看看这脸蛋,这腿,换做是哪个男人都愿意吧。”另一个蒙面人油腔滑调的说道。
领头的蒙面人微微气恼道:“胡闹,不得无礼。”
公孙旖却毫不在乎这些,她复又抱起苏合,说道:“说的也是,现如今这种情况,该死总会死。”
蒙面人头领说道:“还请公孙姑娘加快脚步,我会带着兄弟们为姑娘尽全力拖延追兵,但对方人数众多,我也不知能拖延几刻。”
公孙旖说道:“我公孙旖,绝不是无功受禄之辈,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还请诸位侠士告诉我你们的来路,容我日后报答,如若不然,我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过去。”
蒙面人想了想,说道:“大凉,秦家。”
公孙旖点点头,众蒙面人纷纷让开道路。
她抱着怀中的苏合,慢慢从蒙面人中间走过,只觉得背后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待公孙旖跑远了,蒙面人渐渐散开,隐藏在黄沙之中,只剩下方才与公孙旖对话的三人并肩而立。
“大哥,看来哥几个,这次是要死在这儿了。”方才油腔滑调的人说道。
“嗯。”
“哎,居然要为一个夏国蛮子而死,不甘心啊。”方才口无遮拦的人说道。
“使命使然。”领头的蒙面人说道,抽出背负在背后的大刀。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公孙旖快要陷入昏迷的时候,怀中的呼兰特尔苏合幽幽醒了过来。
“阿旖,放下我吧。”苏合轻轻的说道。
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公孙旖听到这个魂牵梦萦的声音,不由得心神一松,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原本在她怀中的苏合一个翻身,手脚麻利的扶住了快要倒地的公孙旖。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近,追兵近在眼前。
公孙旖靠在苏合的怀里,眼角情不自禁的流出泪水,说道:“苏合,待会儿我帮你拖住追兵,你要跑快点,跑回大夏地界,你一定会得救的。”
苏合紧皱眉头,他扒开自己的衣服,低头看到自己心窍处,一圈青色的药力将本该致死的毒素隔绝在心窍之外。
“你给我吃了逆骨丹?你可知这阴魂香一旦入体,便必死无疑?”苏合说道。
“不会的,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能跑回去,就一定有办法。”公孙旖固执的摇摇头,如同含情脉脉的邻家少女般,哪有一丝名动江湖、风姿卓绝的女子武神风范?
苏合长叹一口气,一只手包住公孙旖,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秀发。
“傻丫头,当真以为我没看出你带来的那个司仓的伎俩?”苏合轻笑道。
“傻丫头,你可知,我本就该死在凉国地界,这是我作为夏国皇子所背负的无可逃避的命运?”
公孙旖舒服的闭上了眼睛,也笑道:“人家可不管这些,人家只想让苏合活下去,以后娶了那凉国的公主,好好的活下去。”
月光下,肆虐的风沙中,逐渐逼近的马蹄声里。
苏合轻轻捧起公孙旖的脸庞,慢慢吻在了公孙旖已经乌黑的嘴唇上。
他已经看到,从公孙旖身后的沙丘后,爬上来许多似人一般的怪物,这些怪物飞快向着他们冲过来,竟比普通骑卒还要快上许多。
借着月色,公孙旖震惊的看着眼前心爱的男人。
淡淡的黑色慢慢爬上苏合的脸庞,仿佛盛开的彼岸花,他松开怀抱中的公孙旖,爱怜的抚摸着怀中女子的头发,柔声说道:“待会儿可要跑快点,莫回头,让我好好瞧瞧女子武神的绝世风采,可好?”
“阿旖,如果有来生,咱们一起投胎到布衣百姓的门下,不做这王宫贵胄,不做那江湖名门,安安静静的厮守一生,可好……”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刺穿了五皇子呼兰特尔苏合的心窍,一丝鲜血溅到了公孙旖有些呆滞的脸上。
苏合向后倒去,嘴里轻轻呢喃道:“可以死而无憾了……”
趁着月色,公孙旖可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一张轻弓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人低头看了看已经气绝的乌兰特尔苏合,又看了看公孙旖乌黑的嘴唇,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嗯,沙乌那老东西,办事还是挺利索的嘛,看来等主子将他的小女儿赏赐给我的时候,我可要好好的疼爱人家了。”
“当初在屏南城,我就应该杀了你。”公孙旖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那次刺杀事件中,大夏国派出的那个高大刺客。
“是啊是啊,恐怕大名鼎鼎的公孙旖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会死在我这种无名小卒的手中吧。”那人脸上诡异的青紫色花纹一闪而逝。
无数尸傀将二人团团围住,一动不动。
“无妨,我这人心地善良,这就送你去下面,与你的情郎相见。”那人张开手中的轻弓,肆无忌惮的嘲笑道:“快跪下来感谢我吧,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哦?是吗?”公孙旖轻轻抬起头,在那人震惊而恐惧的眼神中,公孙旖嘴唇上的乌黑缓缓褪去。
就在刚才,苏合吻她之时,便将体内尚未消耗的精纯的逆骨丹药力逼出体外,以吻度给了她。
哪怕只是残余的不足半数的药力,对付这种普通的剧毒,也是绰绰有余,只一会儿的工夫,毒药便被祛了个七七八八,虽不能完全祛除,但让公孙旖放开拳脚,已是无虞。
“不劳你大驾,自己的过错,我要自己弥补。”公孙旖抱起已无余温的苏合的遗体,温柔的将他脸上沾上的风沙擦去。
方才还得意万分,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高大刺客,此时已经惊慌失措的丢掉了手中的轻弓,拼了命的往外逃去。
公孙旖却置之不理,哪怕抬头都不曾。
“现在,可以请你去死了。”她低着头轻轻的说道,同时抬起一只脚。
武神一怒,伏尸百万。
公孙旖一脚踏下,无数黄沙飞扬,周身围住的尸傀如同飞絮一般,向后倒飞出去,在半空中竟一点点化成齑粉。
那一晚,凉夏两国边境的百姓都听得荒凉沙漠中传来一声巨响,如同惊雷一般,余音久久不曾散去。
那晚过后,人们惊讶的发现,在两国边境的沙漠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坑,沙坑深达数十丈,竟从底部缓缓渗出水来,形成了一个湖泊。
有传言道,此坑正是那晚有天神下凡,为除去沙漠中作怪已久的魑魅魍魉,一脚踩出的沙坑,所以后来这个湖泊形成的绿洲,被称为武神洲,湖泊也被称为武神泊,造福一方百姓。
屏南城。
一晃眼便是数十日的工夫。
此间秦逸一直在沉烟的摘星楼内养病,小铃儿也一直陪着他,“影”和醉仙两个老前辈偶尔来看看他,却对其他闭口不提,秦逸也不问。
沉烟看着小铃儿整天待在秦逸身边,秦逸也时常悉心照顾她,但沉烟却反常的没说什么。
不知不觉,年关在即。
年前,沉烟运用自己的手段,将凉荫山上马匪劫掠来的粮食运下来一部分,再转手以近乎白送的价钱卖给了新上任的屏南城知县。
于是,在年关前,幸存下来的屏南百姓,总算解决了肚中温饱问题,甚至还有余力准备一个来之不易的祥和的新年。
年关这天,虽然几人兴致都不高,好似丝毫不准备过年,但沉烟还是亲手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几人加上雅奴,在沉烟的闺房中,吃了顿团圆饭,席间沉烟一直拉着小铃儿说话,告诉她吃的是什么菜,怎么个做法,颇有倾囊相授的意味。
小铃儿的眼睛还不能视物,因此只能让沉烟给她夹菜,每当沉烟跟她说话,她都会乖巧的点头,哪还有半点平日里蛮横的模样。
由于都是女儿身,沉烟便主动照顾起小铃儿来,凡事都尽量亲力亲为,哪怕有时忙不过来,也会仔细交代雅奴,丝毫不见怠慢。秦逸虽有心帮忙,但男女有别,总有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方,只得作罢。
秦逸一时有些纳闷,不知怎的,两个姑娘的关系变得如此之好,不过他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无需夹在两女中间,左右为难了。
晚饭过后,小铃儿便早早的回到房间休息,秦逸拿着一壶酒,坐在摘星楼顶。
沉烟照料好了小铃儿,也翻身上来,手里拿着一件裘衣,轻轻给秦逸披在肩上。
当子时来时,打更人便会敲着锣满大街扯着嗓子喊道:“子时到,新年来,鸣爆竹,年兽去。”
随着打更人的锣声,整个屏南城突然喧嚣起来,从地上升腾起的烟火,瞬间布满了整个天空,那一刻,星光黯淡,皓月失色。
在这漫天的烟火下,沉烟轻轻的将头靠在秦逸的肩头。
秦逸望着眼前的美景有些失神,半晌才说道:“记得第一次,我刚到屏南城时,便是在此处喝酒,现在想来,还真是弹指一挥间。”
沉烟打趣道:“那时我还在想,是哪家的猴小子,跑到姑娘家的闺房上坐着,莫不是对人家起了歹意。”
秦逸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那时哪知道下面便是烟儿的闺房,不知者无罪嘛。”
烟火的光亮映照在二人脸上,显得熠熠生辉。
秦逸又道:“彼时初来,坐在这楼顶,屏南尽收眼底,万家灯火犹如天上浩瀚星辰,看起来好不热闹。”
“现如今,哪怕是在这烟火的映衬下,屏南的光亮,也十不存一。”秦逸叹了口气。
“再想想,刚下山时初到襄樊城,结果襄樊城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又来屏南城,不足半载,屏南城也饱受摧残,差点满城死殍,我也真是……”他喝了口酒,像是在自言自语。“人命啊,为何会如此脆弱不堪。”
“逝者已逝去,这并不是你的错。”沉烟轻轻的说。
过了良久。
“阿逸,你可知,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沉烟靠在秦逸的肩膀上,略微沙哑的嗓音在喧嚣的烟火中仿佛有些遥远。
“什么?”秦逸侧过头来,看着沉烟俏丽的脸。
“执着。”沉烟仿佛陷入了沉思。
“哦?烟儿此话怎讲,我怎么没发现自己很执着?”秦逸说道。
“恐怕阿逸自身看不出来,但人家却能看得清清楚楚。”沉烟抬起头来,笑道。
“每当你挥刀之时,你都会为了自己心中那份道理而努力,虽然有些时候看上去有些孩子气,有些不切实际,但你却一直笃定的相信着人心中的那份善良”。沉烟看着天空中的烟火,倒映在她如水的眼眸里。
秦逸撇过头去,有些低沉的说道:“可那又有什么错?”
“是没错,可这江湖,本就是个吃人的江湖”沉烟轻声道。
“本不应该如此的。”秦逸又说道。
“那阿逸就按着自己心中的想法,去改变啊。”沉烟说道。
“如何能改变?现在我不过是一个废人,哪怕是以前,我也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更何况现在。”秦逸面无表情的说道。
“年少何怕路远?不就是被打败了一次吗?不就是功力尽失了吗?若是这点小事就将秦公子绊倒了,那秦公子便不再是我认得的秦公子了。”沉烟嗔怪道。
“阿逸,你要明白,若想改变这个江湖,哪会有顺风顺水的事?将来你会遇到更多难以逾越的坎,若是今日都迈不过去,以后可怎么办?”
“难道你就这样向这江湖低头?随波逐流成为其中的一员?”
沉烟竟抬起手,摸了摸秦逸的头,说道:“若是就这样放弃,想必阿逸会很不甘心吧。”
往日种种一点点浮现在眼前,秦逸轻轻点了点头。
“功力尽失从头再来就是了,今日所受之辱,日后必将如数奉还,这才是快意恩仇的少年郎。江湖之大,阿逸只管大展宏图,身后有我们呢。”沉烟将秦逸的一只胳膊揽在怀中,她凑到秦逸耳边,轻轻的吹着气。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秦逸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
秦逸用另一只手,也轻轻摸了摸沉烟的头,沉烟笑得两只眼眸像弯弯的月牙。
“这是醉仙老前辈,让我转交给你的信。”沉烟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秦逸。
“身子养好了,就出发吧。”
“嗯。”秦逸接过信,拿在手上,想着心事。
“哦,对了,还有一事。”沉烟突然板起脸。
“什么?”秦逸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关于这个小姑娘银铃。”沉烟气鼓鼓的说道。
秦逸叹了口气,刚想开口,沉烟却轻轻吻了上来,一根灵活的香软小舌不经意间钻进秦逸的嘴里,让秦逸大脑一阵空白。
良久,唇分,秦逸却久久不能自拔。
“我知道,说到底人家只是青楼女子,身世并不光彩,上不得台面,所以我也没指望能做阿逸的正妻。”沉烟叹了口气,说道。
“别瞎说,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些。”秦逸蹙眉道。
“阿逸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沉烟捧着脸,轻轻说道。
“小铃儿是个好姑娘,别人为了你差点毁去双目,阿逸可不能辜负了人家,不管怎样,给别人一个交代。”
“我知道。”秦逸低下头,继续把玩着手中的信封,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烟嘟起嘴,颇有些孩子气:“无论如何,阿逸心里有我就好。”
“嗯”秦逸沉声答道,每当想起小铃儿如今的模样,秦逸只觉得一阵心疼。
他看着眼前如此知书达理的姑娘,心中泛起阵阵柔软,也不知是怎样的世俗风尘,才能将一个姑娘家磨炼得如此善解人意。
冬夜的冷风吹过,沉烟只觉得周身有些发冷,她顺势靠在秦逸的怀里。秦逸便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二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漫天烟火,逐渐消逝在漆黑的夜空中。
屏南城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等下次再见面,不知阿逸是否愿意娶了人家。”沉烟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声音细若游丝。
“好,烟儿等我便是。”秦逸轻轻抚摸着沉烟满头的青丝,不假思索的答道。
沉烟偷偷一笑,心道:“对不起了小铃儿,看来这次是姐姐捷足先登了。”
正月过后。
总算是调理好了身子的秦逸收拾了行装,决定暂别沉烟,前往醉仙前辈信中所提到的地方,找一个人。
原本秦逸打算让小铃儿呆在沉烟处好好养病,毕竟她依旧目不能视,行走在外,秦逸又功力尽失,实在放心不下。
但无论如何劝说,小铃儿都坚持跟着秦逸一同离开,无奈之下,秦逸也只得同意。
与沉烟依依不舍的道别之后,秦逸牵着小铃儿的手,背上碎牙,腰间插着竹隐,拿着沉烟为秦逸打上的包袱,走出了屏南城。
沉烟本意是要替二人安排一辆马车,再带上两三个侍女照顾二人的起居,但秦逸都一一拒绝了。
“喂,大瓜皮,我们这是要去哪?”小铃儿紧紧的拽着秦逸的手,背上背着牛角大弓,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竹棍,探着前方的路。
原本秦逸并不想让小铃儿拿着弓箭,毕竟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讲,这副大弓太过沉重,路途遥远,秦逸怕小铃儿吃不消,更何况,她的眼睛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背着大弓也毫无用处,可小铃儿却坚持背着,秦逸也只得无奈作罢。
“扬州,竹西城。”秦逸笑道:“小丫头,干嘛非要跟着出来,万一在路上遇到恶人怎么办?不怕死吗?”
小铃儿一撇嘴,有些不屑的说道:“怕啥?遇到恶人我便把大瓜皮挡在前面,要死也是大瓜皮先死,哼。”
秦逸笑着摸了摸小铃儿的头。
“哼,烟儿姐姐,这次该我先了。”小铃儿在心中想道,她摇晃着头,似乎心情格外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