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在路上走了十多日。
屏南城地处兖州交界处,出了屏南城,没走几日,来到了豫州地界上,便离扬州不远了。
一路行来,有诸多不便,且不提日常生活起居,就连走一些较为坎坷的山路,哪怕有秦逸搀扶,小铃儿也时常绊倒,所以小姑娘的胳膊、腿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看得秦逸心疼。
也因此,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秦逸总会让小铃儿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小铃儿走完这段难走的路,再放小姑娘下来。
不过秦逸总觉得,自此以后,小铃儿变得更容易摔倒了,哪怕是一些好走的官道,小铃儿也会时不时摔倒,让秦逸好一阵子都在怀疑是不是她腿脚哪里摔坏了。
小铃儿独自一人总会有诸多不便,秦逸自忖以自己的定力,哪怕是见着些旖旎春光,他也一定能够把持得住,但奈何小姑娘脸皮太薄,一直坚持自己亲力亲为,让秦逸虽有心,但无力。
有一次秦逸问小铃儿:“你每次大解之后,是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揩干净的?”
小铃儿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逸还在一本正经的絮絮叨叨:“原本我以为你是揩不干净的,可每次我却没有闻到异味,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小铃儿听着秦逸越说越离谱,犹豫了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闻……”说罢,小铃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秦逸挠了挠脑袋,蹙着眉头,一本正经的问道:“闻?闻什么?”声音之大,足够让旁人听得清清楚楚。
小铃儿一跺脚,扬起手中的竹棍,不偏不倚打在秦逸的脑门上,力道之沉差点让竹棍从中折断,小铃儿带着哭腔大喊道:“秦逸你就是个大瓜皮,大笨蛋,榆木脑袋一点都不开窍。”说罢,便甩来了秦逸的手,结果大概是气急败坏的缘故,没走两步,小铃儿便摔倒在地。
秦逸捂着额头上浮起的红包,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明白小铃儿闻的是什么。
当前乱世之下,行走在荒山野岭之间,总会有些宵小之辈在暗中窥伺,特别是遇见秦逸这种看似人畜无害、涉世未深的少年,牵着一个瞎眼小姑娘,在贼人眼里,就如同羊入狼群一般。
因此一路走来,二人没少遇到持刀打劫的亡命之徒。
虽然秦逸已经功力尽失,但自小打下的架子底子依旧在,绝不是三五个庄稼把式可以放倒的,因此二人应对起来也颇为轻松,可谓是无惊无险。
这一日。
二人如往常一般,走在林间的小路上,秦逸却发现身后鬼鬼祟祟的跟着两个人。
这两人自方才出城起,便一直跟着秦逸他们,不是交头接耳说些什么,每当秦逸回过头去,二人便不自然的分开些距离。
秦逸心下了然,但也不去理会。
不多时,几人便走到人烟稀少之处。
果不出秦逸所料,到了此地,身后两人突然开始加快脚步,拦在了秦逸二人前面。
此二人一老一少,都蒙着面,但秦逸却觉得他们露出的其他部分,长的颇为相似,好似一对父子。
二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抵在秦逸面前,为首的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儿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的大喊道:“你们两个,识相的,快些把身上的钱财交出来,如若不然,老子就要了你们的小命”。
小铃儿躲在秦逸身后,两只手紧紧的抓住秦逸的衣角。
秦逸冷眼看着二人,平静的说道:“我们身上并无多余钱财,就算有,也不能给你们。你们可知,现在这个行径,若是被官府抓住,是会被官府杀头的。”
一听到“杀头”二字,站在靠后那个明显年轻许多的劫匪吓得一哆嗦,带着哭腔对前面年老的劫匪说道:“早就跟你说过,这种事情做不得,万一被官府抓住了,别说我们家老母没钱吃药看病,就连咱爷俩都要掉脑袋……”
前面年老的劫匪扭头大吼道:“少说废话,快闭嘴。”他复又转过头来,恶狠狠的说道:“少拿官府吓唬人,若是官府可靠我们便不会沦落至此,我不想杀人,识相的就将身上的钱财统统交出来,如若不然,我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秦逸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冥顽不灵。”
老劫匪恼羞成怒,他大吼一声,壮着胆子挥舞着手中的小刀便冲了上来。
秦逸面无表情的拔出竹隐,只一挥手,两个劫匪还没反应过来,老劫匪的头颅便落在了地上,血溅的到处都是。
年轻的劫匪被吓破了胆,他哪知第一次铤而走险,便踢上了铁板,以他们的眼力,哪能看出秦逸身后所背的那把比寻常刀都要纤细的碎牙的不凡。
年轻劫匪“咣当”一声扔掉手中的小刀,膝下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一把扯掉了蒙在脸上的黑布,一时间涕泪俱下:“这位少侠,还请饶命啊,我和老父铤而走险,实属无奈,家里老母已经病入膏肓,若再没钱看大夫买药,只怕她便要一命呜呼了,还请少侠放过小的,以后定会洗心革面……”
话音未落,又是刀光闪过,年轻劫匪的头颅便落在了地上,滚到老劫匪头颅的旁边,他死不瞑目,眼眸中残留着震惊,恐怕到死他都想不到,眼前这个少年会如此杀伐果断。
秦逸收回竹隐,拍了拍小铃儿的头,说道:“好了,没事了,咱们走吧。”
小铃儿问道:“那两个人呢?”
秦逸淡淡的说道:“死了。”
小铃儿一哆嗦,下意识的握住秦逸的手,说道:“为何如此,这两人被逼无奈之下才来抢劫,都是可怜人,咱们教训一下,再给些钱财便是,不用害人性命……”
秦逸冷声道:“我哪知道,他们所说是真是假,还不如直接杀了,以防后患。”
小铃儿心一紧,说道:“那万一是真的,他们家的那个老母亲怎么办?”
林间的风簌簌吹过,吹散了刚刚翻涌上来的血腥味。
二人走了良久,秦逸才缓缓说道:“与我何干?”
又走了十几日,二人终于来到了扬州与豫州的交界处。竹西城已经不远,二人便不急着赶路,秦逸遥遥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茶寮,便拉着小铃儿走进去,喝点茶水,歇歇脚。
兴许是今日巧合,这个偏远的小茶寮里坐满了来往歇脚的人,这种光景,哪怕是店家,也多年不见一次,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秦逸一边坐着喝茶,一边打量着周围,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颇为引人注目。
小和尚颇为有趣,叫了一壶茶水,倒在茶杯中喝上一口,便双手合十,对着茶杯深深一拜,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秦逸猜测莫约是在诵着什么佛号。
不多时,从外面来了几个人,大摇大摆的冲了进来,原本笑呵呵的店家立刻变得愁眉苦脸,他忐忑的拿起一壶好茶,迎了上来。
来人也不坐下,找了个空桌子,一脚踩在板凳上,为首的汉子一巴掌拍在店家的脑袋上,把店家拍的一趔趄,手中的茶壶差点掉在地上。
店家也不敢气恼,将茶壶放在桌上,干巴的笑着说道:“还请几位爷稍安勿躁,先稍事休息,喝杯茶,这山高路远的,几位爷辛苦了。”
领头的汉子不客气的端起茶壶倒了杯茶,再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不料刚喝进嘴,他便全部吐在了地上,嘴里还说道:“什么鸟茶,如此难喝,莫不是你以次充好,戏耍老子?”
店家吓得满头冷汗,他连忙躬身道:“小的哪敢,小店家小业小,地处偏远,这便是店里最好的茶叶了,还望几位爷海涵。”
领头的汉子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好似茶水里有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他不耐烦的说道:“少说废话,今儿交租,分文不得少,快去取来。”
店家这才直起身来,说道:“请各位爷稍等。”说罢,便一溜小跑到柜台前,从里面拿出一袋子早已准备好的铜钱,又跑回几人身边,双手将钱袋奉上。
汉子伸手接过钱袋,在手中掂量了一番,开口说道:“怎么这么少?”
店家听得心头乱跳,他苦笑道:“您说的是哪里话,每月都是这么多,小的也一直按规矩从未拖欠,怎可能会少?”
“放屁!”汉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壶茶杯叮叮咚咚的跳了起来。“老子看你这小店生意如此之好,怎可能只赚这么点银子,你这厮莫不是觉得老子好糊弄?”
店家慌忙解释道:“这位爷,小的哪敢糊弄您,小店生意一直不佳,像今日这般好生意,怕是几年也遇不上一次,小的家里婆娘和几个小子都指望着这间小店过活,实在是没钱了。”
汉子凶神恶煞的说道:“我看今天不教训教训你这厮,你是不会老实了。”
说罢,他一把将店家的头摁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拿起滚烫的茶壶。
店家半跪着,两只手徒劳的挣扎,一时间涕泪俱下,不住求饶,但汉子丝毫不理会,将滚烫的茶壶底狠狠的按在了店家的脸上。
一时间,店家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茶寮,旁人无不侧过头去,不忍心看。
前来讨钱的几个人却残忍快意的大笑起来。
小铃儿听得动静不对,连忙拉着秦逸的袖子,说道:“秦逸哥哥……”
秦逸轻声打断道:“与咱们无关,喝完茶快点走吧。”
原本一直在安静喝茶的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几人面前,双手合十,诵了声:“阿弥陀佛”,再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汉子拿着茶壶的那只手,轻轻一掰,方才还在肆意施暴的汉子便丢了手中的茶壶,抱着自己的手哀嚎起来。
店家一下子挣脱了束缚,他捂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半边脸,痛苦的在地上打着滚,不住的呻吟着。
小和尚又双手合十,说道:“罢了,就此收手吧。”
施暴的汉子看清眼前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一时怒上心头,嘴里大喊道:“原来是你这个不怕死的小秃驴。”他转头看向旁边,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往死里打。”
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几人这才反应过来,随手抄起板凳,向着小和尚一拥而上。
只见小和尚大袖一挥,围上来的几人便向四周倒飞出去,唯有其中一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不一会儿便没了生机。
旁人一见出了人命,害怕连累自己,连忙拿起自己的东西,急匆匆的绕过几人,跑出了小茶寮。
为首的汉子见此情况,知道这小和尚是武功高手,自己绝无半点胜算,他扭头,慌不择路的准备逃跑,可谁知,刚一转身,一串佛珠便从身后射来,打中了他的后脑勺,汉子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不一会儿也没了生机。
秦逸看在眼里,心知这小和尚绝不是等闲之辈,于是他怕惹是生非,便快速喝完自己杯中的茶水,对小铃儿轻声说道:“小铃儿,咱们也走吧。”
小铃儿点点头,二人起身,秦逸在桌上放上茶水钱,刚准备走,却听身后小和尚说道:“二位施主,请留步。”
秦逸心头一颤,他转过身来,一只手紧紧握住竹隐,冷声说道:“何事?”
小和尚快步走到二人面前,低头诵了声佛号,温和的说道:“还请施主听贫僧一言。”说话间,像极了一个念经诵佛的和尚,哪还有方才杀伐果断的模样。
秦逸点点头,说道:“但说无妨。”
“贫僧以为,这位施主杀心过重,长此以往,必将给这个江湖带来腥风血雨,所以还请贫僧一路跟随施主,为施主开导点化,避免无妄之灾”。小和尚平静的说道。
“笑话,还说我杀心过重,也不知方才是谁出手杀害了两条性命,不是说出家人不杀生吗?我看你就是个假和尚。”秦逸一挑眉,毫不客气的说道。
谁知小和尚极为认真的摇摇头,说道:“施主此言差矣,若贫僧不在此处将二人伏诛,今后这二人还会迫害更多的性命,因救两条命而害了更多性命,实则是更沉重的罪孽。”
秦逸又说道:“我看你不像个和尚,倒像个江湖骗子,你怎会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只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
小和尚又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贫僧所说,句句属实。”
秦逸望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和尚,叹了口气,说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寺庙在哪里?”
小和尚答道:“贫僧法号慧觉,今年八十有六了,寺庙是鸡鸣寺”。
秦逸望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小和尚,气极反笑,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还八十有六,我看你不光信口胡说,脑子还不好使,会说出如此胡话来。”
小和尚还是摇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今年八十有六了。”
“所以你是假和尚。”秦逸不依不饶。
“贫僧是真和尚,施主请看,贫僧的头顶还有结疤。”慧觉低下头。
秦逸看也不看:“那你还说自己八十有六?”
“贫僧就是八十有六。”小和尚也不依不饶。
“所以你就是假和尚。”秦逸讥笑道。
“……”
“喂,小秃驴……”几人走在路上,秦逸随口说道。
“贫僧不叫小秃驴,贫僧法号慧觉,施主若是记不住,可叫我师傅,再不济可叫和尚,莫要再叫小秃驴了。”慧觉一脸平静的说道。
“我说,小秃驴,你说自己八十有六,怎么看起来唇红齿白,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呢?”秦逸丝毫不以为意。
“贫僧也不知道,这些年贫僧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想来还是修炼那功法有关,只不过我门中修炼此功法的其他僧人都挺正常,只有贫僧,修炼到后来竟返老还童,着实让贫僧颇为苦恼。”对于秦逸对自己别致的称呼,慧觉仿佛任命了一般。
“你说我杀心过重,会引起腥风血雨,那为何你不像方才一样,直接出手杀了我,多省事?”秦逸问道。
“因为贫僧觉得施主并非无可救药,因此贫僧才会跟着你,希望能点化施主早出迷津,若施主真踏入无可挽回之地,贫僧再出手伏诛不迟。”小和尚轻声细语的说道。
“你原本准备去哪?”秦逸问道,对小和尚所说的伏诛一事毫不在意。
“回鸡鸣寺。”小和尚答道。
“回鸡鸣寺?作甚?”秦逸有些不理解。
“为贫僧讨要一个公道。”小和尚想了想,还是答道。
“那你准备跟我到几时?”秦逸问道。
“到时候自然便知道。”
秦逸叹了口气,心道:“问了跟没问一样,这小秃驴真是不爽快,说话遮遮掩掩的。”
“施主莫要在心里非议贫僧。”慧觉突然说道。
秦逸大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施主表情,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铃儿在一旁捂着嘴,嗤嗤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