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呼啸而过的寒风夹杂着纷扬的大雪如约而至,短短半晌,积雪便已有半尺之深。
方府大院里,方宁雪所居的寒清苑本就萧条寂寞,这下又添了几分寒意。
“嘭!”
房门被强行撞开,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家正房夫人。
“嘶……”
方宁雪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醒,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强行将身体支撑起来。
“小贱人,你应还是不应,若是不应,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应了这门亲事!”
方夫人正值四十不惑之年,风韵犹存,身披赤色长袍,目光阴狠凌厉,望向床榻上身着素衣,面无血色的方宁雪。
“婉春和惜月呢?”
方宁雪努力的从喉咙挤出几个字。
这女人的嘴脸另方宁雪作呕。
十七年前,方宁雪的父亲方大人在名叫水月仙的妓楼寻欢,认识了一位名唤玉音的女子。
见她貌美动人,一曲《长相思》弹得如行云流水,似含情脉脉,意乱情迷之下,许下要纳她为妾的承诺。
玉音怀了方宁雪,十月怀胎将要临盆之际却被方夫人下毒,本想着一尸两命,可谁知玉音竟拼命保下了女儿。
女儿活了,但玉音却未能捱过这彻骨之痛,一口鲜血,自此便是香消玉损,这苦难人间,再无歌女名唤玉音。
方宁雪自小便住在寒清苑,与府中其他院落比较起来甚是冷清,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经常会遭到方夫人与她两个女儿的欺辱。
虽是熟读诗书,赋诗无数,本应是名声远扬的才女,但其成果皆被方家大小姐方宁烟取而代之,而她,虽然名义上是方府二小姐,其实不过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罢了。
“带上来!”方夫人吩咐着身后的下人们。
一阵寒风吹进屋里,方宁雪不禁地打起了寒颤。
门外两个家丁拖着两个女孩进屋来,女孩们皆走路踉跄,凌乱的头发,脸上脏污的血迹混着泪痕,身上的伤不比方宁雪的轻,血渍渗出了薄薄的衣衫。
“小姐……”见到方宁雪,婉春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方宁雪见状,顾不上身体的疼楚,艰难的拖着身体爬下床,移至两个女孩身边。
婉春与惜月虽是照料自己的丫鬟,但日久天长,一起长大的情分,方宁雪早已将她们视做自己的亲生姐妹。
方宁雪将两人揽入怀中,三人抱头痛哭起来。
“小贱人,你若是不嫁,我就先把这两个丫头打死,再打死你。”
方夫人作势要扬手向婉春脸上拍去。
“嫁!”方宁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才使得方夫人的手掌停留在半空中。
终究是难逃这任人摆布的命运。
翌日。
街市酒馆,人人皆谈,方大人官居三品,这方家大小姐方宁烟才华横溢,青州城里有名的才女,而琛王爷虽年轻俊美,却是妻妾成群,且放纵府中妻妾争斗,大都没多久便死于非命,王爷常混迹于酒楼妓馆,这方大小姐岂不是要做第九房侍妾?
亥,据说方家不是还有一位二小姐吗?方家三小姐尚且年幼,但二小姐早已及笄,听说她无才无貌,平平无奇,要我说啊,皇上只指了两家联姻,未曾说过要娶哪位小姐,准是这二小姐嫁了去。
这皇上指婚又意欲何为呢?
吃客压低了声音耳语道,皇上疑心深重,怕是琛王会拉拢方家,又深知琛王品性,故意来制造矛盾罢了。
这方家定是不会嫁了大女儿去的,但若嫁了这不受宠的二女儿,便可激怒琛王,两家自是不会再有拉拢之说。
这一计,妙啊,妙啊!
沐浴,更衣,施粉,描黛,梳髻,插簪。
伤口未愈,方宁雪勉强得坐下来,婉春和惜月在两侧为她梳妆打扮着,铜镜里映出一个绝美的脸庞。
墨色的头发被高高盘起,白皙的皮肤略显病态,柳叶般的眉毛下是一双没有神色的眼睛,翘鼻朱唇,瘦削的肩膀,身着赤色华服,头戴琳琅珠翠。
“惜月,将玉音琴带上。”
闻声,惜月转身至床前,这床头有个暗阁,轻轻触动玄关,床头便慢慢开启,这琴便躺在这里。
琴递到手上,右手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了“嗡”的一声,随即便是从琴弦上因震动而飞扬的灰尘。
“娘,女儿出嫁了。”
豆大的泪珠滚落,滴在琴身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方宁雪的手指不禁抚着左上角的“玉音”二字。
时辰到了。
喜娘来房内传唤着,轿辗已经在府外等候。
婉春便将手中的红色盖头覆在方宁雪的头上,和惜月各立左右两侧搀扶着方宁雪出了府。
怀里抱着琴,一路的颠簸使得她伤口撕裂,似乎有血浸湿了贴身的衣服。
进了王府,眼前看到的只有盖头的红色,听着周围热闹又嘈杂,婉春将琴从她怀里拿来,惜月扶她跨过了火盆。
一声高亮的嗓音感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方宁雪未曾见过琛王,只知他花天酒地,知他荒淫无度,知他妾室成群。
看来此生,必是嫁不了痴情郎,也做不了素人妻,过不了平凡日子,享不了天伦乐,唉!
“爱妾可是在叹息?”
只听到立在方宁雪左侧的琛王邪魅一笑。
方宁雪轻蹙起眉头,刚刚的叹气竟让他听了去,但在礼堂之上,方宁雪不便回应也不想回应,便就此作罢。
送入洞房————
这声嗓音比前面的几声更明显的高亮些,来不及反应,方宁雪便被宇文怀琛拦腰横抱起,大步流星得向寒清苑走去。
戌时,婚房内的方宁雪一直保持着坐立的姿势,许是坐的久了,伤口又皮开肉绽一般的疼痛起来。
“吱呀————”房门打开的同时,一股酒味也犹然而至,男人跌跌撞撞的走进来,一挥衣袖,门“嘭”的一声被关上,原本不动的方宁雪一惊,身子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是他来了,宇文怀琛。
方宁雪不知怎的,两只手紧张的纠缠在了一起,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水珠,但她依然保持着挺拔的俏姿。
“哈哈哈哈哈哈!”宇文怀琛却没有掀盖头,双手平摊在床上躺着大笑起来。
“夫君可是怕妾身相貌丑陋,恐污了您的尊眼?”
“哈哈哈哈哈哈,方宁雪啊方宁雪,为夫知你在娘家常年居寒清苑,喜好清净,爱着素衣吃剩菜,于是为夫特意为了你清理了常年不用的偏僻苑落,改名为寒清苑,哦,不过你不用怕寂寞,这间房呢死去过三个妾室,你那两个丫头你继续用着,毕竟王府人手还够,还用不着这么多下人。”
方宁雪淡然一笑:“谢过王爷,妾身感激不尽。”
于她而言,平淡的生活已经奢不可求,虽知他故意刁难自己,但这般也未必是坏事,这样一来,只要不崭露头角,便会少些妾室来找自己麻烦吧。
好在婉春和惜月还跟在自己身边,只是,跟着自己让她们受苦了,按说她们也该到了嫁人的年纪,但如此这般情形……
“哗————”头顶的盖头被外力扯下,一头的珠翠被牵拉掉落,散落一地,华发未解先散,瞬时间头顶的玉翠金钗荡然无存。
宇文怀琛望向她的眼神竟有些出神,她竟不似传闻那般相貌平平,但随即他便收了神,转而代替的是对她的戏谑与愤怒。
她抬眼向他看去,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棱角分明的下巴,颇有些男子气概,只不过他的眼神像是恨极了自己。
又是邪魅得一笑。
随即方宁雪就被压在了喜塌上,男人翻身将她死死的压在了身下,方宁雪条件反射般得拼命挣扎,然而对宇文怀琛来说这仅仅只是一点小小的动作罢了。
“方宁雪,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侍妾。”
闻言,方宁雪平静下来,任由他撕扯着衣衫,坚毅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从眼角缓缓的流进发髻。
宇文怀琛看着她的样子,不觉得心里一阵恶心,甚觉扫兴,皇上,方府,方宁雪,你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遂起身离去,空荡荡的房内留方宁雪流下两行苦涩。
清晨。
“夫人,快些醒来,到了向王妃请安的时辰了,外面可下了鹅毛大雪呢。”
帷帐内睡眼惺忪的方宁雪伸了伸懒腰,一抹笑意在脸上绽开。
“也好,也顺便赏下王府的雪景。”
“夫人快些出门瞧瞧,那大雪铺天盖地,一望无边,跟夫人很是配呢!”
待穿戴整齐,稍作打理了发髻,惜月拿来一件素白色及地长袍披在方宁雪的肩上,三人相持出了房门。
虽未施粉黛,但姑娘清高孤傲的气质似与这漫天遍地的洁白浑然一体。
“隆冬飞雪寒正盛,满目疮痍盼春归。唉————”
方宁雪不由得便湿润了眼角,一股寒意袭来,侵蚀着她的身体,似是要凉进骨子里,她裹了裹身上的长袍。
“春来冬去雪消融,疮痍尤在泪凄凉。”
这寒冬总会过去的,春天也终究会来,却无法使她脱离酸楚疼痛的日子,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又是茫然。
“好一个春来冬去雪消融,疮痍尤在泪凄凉!”
一声清透的女声划破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