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便带着厨房新做的几样点心和小粥去了平章殿,果然,李美人正伺候着皇帝用早膳。
“拜见陛下。”我福身行礼,又瞥了一眼李美人,吃吃笑道,“妾来得不巧了,原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了,没想到李美人已在。”
李美人亦转身向我回礼,皇帝却不理我方才的调侃,只勾勾唇道:“你带来的是什么,呈上来吧。”
“是。”我接过银杏手中的食盒,亲自摆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之上,一一试过方向皇帝逐次介绍。
见皇帝吃得尽兴,我便暗暗地观察着李美人和她身边的侍女,不知怎的竟不是棠棣,李美人看见我的神色亦无当日的傲慢无礼,倒是颇有些惶恐模样,这却是出乎我的意料,莫不是棠棣也有了警惕,若是如此倒好。
早膳毕,我却突然玩笑着开口问李美人:“今日我不曾戴面纱,可会吓到美人?”
听了我的问话,李美人瞬时便变了脸色,却见她甚是惶恐地屈身行礼道:“淑妃娘娘恕罪,那日妾冒犯娘娘实在是胆大妄为,望娘娘原谅。”这语气说辞,竟完全不似那日挑衅的骄傲模样。
我抬手虚扶一把,无所谓地笑道:“原是不经意问你一问,何必如此?只是我一向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端底是接受不了批评,虽则你道歉了,我却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太想见到你。”
于是我转头望向皇帝,却见他对着我无奈地摇摇头,复又向李美人道:“淑妃既然如此说,你便退下吧。”
李美人微微有些失落的模样,却还是极乖顺地起身行礼:“是,妾告退。”
待李美人离开,皇帝方悠悠开口道:“你今日来,便是来吃李美人的醋的。”
我端起茶杯,悠闲地轻轻摇晃着,也不去看他:“妾才没有这么闲呢,妾来这里,自然是专门来寻陛下的,陛下你也吃了妾送来的粥点,你说说,哪一样不是陛下你最喜欢的口味?至于李美人,也就顺便出一口怨气罢了,妾可是平生第一次被人那般诋毁容貌。”
“那孤王改日让她向你重重地赔礼道歉如何?”他半开玩笑半带认真地问道。
我立时抬起头去看向他,调笑道:“分明是陛下宠得她如此,不过李美人也确然生得好模样,便是妾瞧着她的模样,也是喜欢的。”
“还说你没吃醋。”他拾起折扇合拢轻轻敲我的脑袋。
于是我做了一个极夸张的动作,强梗着脖子道:“是是是,妾这几日在朔华殿里,吃了好大一缸醋呢。”
“都是四妃之一的位分了,怎生还如此骄纵。”皇帝笑说道。
我瞬时委屈无比,双眸顷刻便泛起了泪光,望着皇帝嗫嚅道:“妾从来只在陛下面前骄纵,离了陛下,妾可是端庄守礼得很。”
“傻子。”皇帝温柔一笑,朝我招手,“过来。”
我便依言坐到他身边去,顺势依偎在他怀里。只听他继续道,“今日来寻孤王,便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我继续在他怀里蹭了蹭,过来一会方悠悠开口道:“也没有什么,妾倒是想念几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酸文,却又怕陛下嘲笑妾,如今便只有一句,妾知道将近年关,陛下定是政务繁忙,但请陛下顾惜自己的身体,妾在朔华殿准备好晚膳,届时,妾亲自来接陛下,如何?”
“好,那孤王便等着爱妃亲自来接孤王。”他笑得极是欢快。
“那,妾这便告退了。”我起身告辞。
“这便走了?”他拉住我的手不肯松开。
我便柔声解释开来:“妾刚进来时碰上陈常侍匆匆离开,说是陛下今日召见了某位张大人,妾虽无知,却也知道不能留在这里打扰陛下与臣工们商讨政事。妾告退,陛下记得,政务虽重要,可要按时用午膳。”
“好,孤王一定记得。”皇帝笑得极是温柔,而我则是依依不舍地深深回望了他一眼方转身离去。
出得平章殿,却刚好与陈常侍和那位张姓大人相遇,陈常侍忙引见,那位张大人也便恭敬地朝我一揖:“臣张钊请淑妃娘娘安。”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安,可那声音却似一道天雷自头顶击中我,后背忽然便有了隐隐的刀割般的疼痛。我忘了回礼,只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钊从微微错愕又很快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随陈常侍走进平章殿内。
“娘娘,怎么了。”终是银杏发现了我的异样。
“没事。”我深深呼吸,整理好表情后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
我走得极快,却听银杏悄悄问道:“刚才那位张大人面色确实有些阴森怕人,娘娘方才是被吓到了吗?”
我有些错愕地侧首看她,忽然便心下一松:“银杏你也这么认为吗,也许是这样吧。罢了,你陪我到水榭里坐坐。”
“好。”银杏柔声应是。
水榭的风有些冷,我便借机让银杏回朔华殿取一件披风来,独自一人临着湖面粼粼波光。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些微几声鸟鸣,可我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张钊的脸我不识得,刚才神识游离也未看清,可那声音,却早已烙印在了魂灵里,是我八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