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各种规则,规则就是一切,不融入设定好的规则,便是异类,而王洛文恰恰就是这个异类。他也曾想过,融入他们的规则,他也曾这么做过,可是他失败了,于是他想打破这些规则,他想成为这些规则的制定者。
可是就算他封侯拜相,官至王侯,他依旧生活在规则之中,他想再进一步,朝着那个大位进一步!他想,若能成功登上皇位,或许这些缠身规则便会消失不见。
可他失败了,他觉得他不是败给了任何人,他是败给了规则,霍家背叛了他,用霍家老太爷的话来说就是,百姓禁不起折腾了,而王洛文则觉得其实是霍家禁不起折腾了。
现在他在天牢里。
这里曾是陛下住过的天牢,自从陛下登基以来这个天牢便再没住进过任何人,或许陛下念他经历坎坷,或许是因为在他身上陛下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种种原因陛下将他关进了这座天牢,对外陛下却迟迟不敢公开,无非是对王洛文身后的士族阶层有些忌惮,于是陛下下旨,洋洋洒洒列了千条罪状,希望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可是庙堂之上却无人愿意审问王洛文,三司九卿没有人愿意得罪士族,无人审问,罪状也就变成了莫须有,这千条罪状非但没给王洛文定下罪状,还差点成了决堤的蚁穴,大儒们千里迢迢奔至京都,上书陛下,为王洛文求情的竹简堆的比陛下人还要高。
无奈之下,陛下急诏远在南境的王族夏尘木进京,随着夏尘木进京的还有王洛文一纸和离的那位王族郡主夏菲儿。
夏尘木入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称病在家迟迟没有入朝见圣,陛下几次下诏,他都无动于衷,霍家老太爷,七十古稀之年,前往王府,却吃了个闭门羹,京都诡谲,对于夏尘木的做法,许多大臣心里门清,但表面却不能不做些文章,他们纷纷上书,弹劾夏尘木,皆是认为夏尘木漠视皇权,其心可异,其罪当诛。
可笑的是,无论霍家还是陛下,都对这些上书竹简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的催促下诏,就在第九份诏书送达王府之际,终于,夏尘木派遣夏菲儿进天牢去看王洛文。
夏菲儿并非官家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前往天牢,不过谁都知道,这次谈话的结果如何,或许直接影响到接下来王族、外戚、士族最后的走向,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天牢。
王洛文半躺在草垛之上,看向夏菲儿的眼神似笑非笑。
夏菲儿脸色则格外阴沉,她将轮椅摇正后便让隶卒和身边的带来的小姑娘离开。
“果然,那小皇帝最后还是求到你们宗族去了”王洛文最先开口,他带着调戏的语调说道“我临死前还能见到你,死也足了”
“并非陛下召见,而是由霍家发函,你入狱后,朝中一半大臣全部投效霍家,霍秀儿也被册封为后。”夏菲儿语调平稳,诡谲的朝堂和他宗族没有半点关系,她缓缓评述道“霍家为外戚,此时已经到了权力的巅峰。”
“王族不会让霍家做大,你父亲来了京都,恐怕就是用来制衡霍家,我不明白,为什么是由霍家发函诏你们入京?”刘夏入京后恐怕今后王族势力都会以他马首是瞻,日后朝堂内,刘夏、霍家恐怕会争锋相对,可无论结局如何,霍家明显是给自己找了个对手。
“陛下年幼,离执掌朝政尚有段时间,况且有霍家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想要掌权更加是难上加难,可霍家毕竟是外戚,他们深知背后仍旧有王族和士族的力量制衡着他们,与其让王族士族力量伏隐下去,不如摆在明面,这段时间便由我父亲面对霍家,一来给我王族喘息的机会,让王族不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二来便就是你的事……我家族没办法置身事外。”夏菲儿缓缓说道。
“我的事……”王洛文挑动了下眉头,缓缓道“我非王族,亦非外戚,若他们想定我的罪便定好了,就算他们在天牢内把我弄死,我也绝无半点怨言。”
“你知道,那样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夏菲儿道。
“天下悠悠之口……”王洛文冷声笑道“我确实带兵进驻皇城,我确实有谋反之心,可现在我连认罪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不觉得可笑?”
“确实可笑,天下人都以为你是忠臣,是被冤枉的,我来京的路上一路听说你的故事,传的那叫一个神,都说你是忠臣,八年抗击匈奴,你在民间有了足够的威望,举荐儒生,你在士族中变成了一种信仰,现在百姓都认为你是被外戚霍家陷害入狱,不少江湖豪侠还打算密谋劫狱,还有地方势力竟欲敕发檄文,山雨欲来,你今日若是入罪了,天下人不会放过陛下,天下人也不会放过霍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陛下明白,霍家人也明白,所以无需陛下诏书,霍家人自然便会找上我们,这也就是霍家找上我夏家王族的原因。”
“这天下事,清清浊浊谁又能说的清楚。”王洛文缓缓道“我如今就算想认罪,恐怕也没机会,士族之人绝对不会让我认罪。”
“所以这便是麻烦的地方,如今独尊儒学,士族壮大,若你轻易认罪,士族该如何处置?”夏菲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把手“你和士族绑的太深!这天下悠悠之口可能是这破旧王朝的决堤破口!”
“我不认罪,是为了拯救这残破不堪的王朝。”王洛文轻笑一声“真的可笑。”
“士族不会和你切割,因为你是他们唯一能平衡王族外戚的机会,他们没有兵权,而你有,他们看中你的兵权,所以不会让你轻易认罪,我不明白……”夏菲儿顿了顿“你有大好的机会,可以和王族外戚平分天下,不莫逆,你便是民族的英雄,八年抗击匈奴,你必定会青史留名,为何还要带兵攻入皇城?”
“因为我不喜这世上的规则,我不喜这勾心斗角,我想成为规则制定者,或许我的计划不够成熟,但我真的别逼疯了!”王洛文捂着自己的脸庞,似乎极其痛苦。
“就算是陛下,也要遵从这世上的规则,没人逃的出去。”夏菲儿轻轻叹了口气“当初你出征三年被急招入京,八道诏书,一道追着一道,同年四月初六,许后暴毙宫中,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后之事我知道的很少,当年陛下听信谗言,诏我回京,不过同年我又率大军出征,虽然战事因此延续到八年,但总算诛杀匈奴单于。”王洛文说道。
“当年之事绝不会这么简单。”夏菲儿自是不信王洛文所言,但她熟悉王洛文,他不愿提及之事纵算你拿出酷刑对他,他也绝不会皱上半分眉头。
既然如此,夏菲儿便也不继续追问,她缓缓将轮椅移近,几乎靠在天牢的门柱上,压低声音说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杀你的。”
“你们想怎样?”王洛文眯起眼眸,像只不服输的狐狸一样。
“在杀你之前,我们希望你配合王族、陛下、还有霍家!”
“配合?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们?”王洛文笑道“演戏吗?给天下人演一出好戏?”
“八年前,你一纸离和书闹的满城风雨,二月初八的那晚上,我去霍家找你,可只见到霍秀儿,我知道你在里面,对吗?”
王洛文点点头,那一纸离和,虽然闹的满城风雨,但也给了夏菲儿自由,从一开始夏菲儿就是要那自由,他也在那下雪的晚上给了她,王洛文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相反他感觉自己这一生做的最对的决定便是和夏菲儿和离。
“霍秀儿打翻我们轮椅,砸烂了它,害的我爬回王府,那一夜的雪真冷,我在雪地上硬生生拖出一条雪迹,我爬回家事,全身冻僵,已无知觉。”夏菲儿感慨的说道。
“你说这些作甚?”王洛文有些心虚,他也是后来知道此事,现在猛然听到夏菲儿提起,顿时表现极为生气。
“后来我才知晓,那天……”夏菲儿捏了捏鼻梁,然后重重吐了口气,接下的话她不想说出口,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可是现在她没有办法了,她缓缓开口,冰冷道“我已有了身孕!”
如晴天霹雳,王洛文怔怔许久,他的手紧紧握拳,手指嵌入手心肉中,鲜血从渗出,滴落在草垛之上。
夏菲儿双手不住的颤抖,她的声音有些变了,但表情依旧冷漠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认罪,纵算你是莫逆之罪,陛下也不打算追究,对外只宣称你暴毙府中,你的侯爵之位仍旧世袭罔替,虽然只是个富贵侯爵,但我王族愿保你孩子的安全……”
王洛文低声道“那也是你的孩子。”
夏菲儿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第二个便是死不认罪,陛下便会追你莫逆死罪,诛杀你九族!你的孩子现在皇城内,只要你选择死不认罪,陛下立马会赐三尺白绫,还有你的王家军、士族!全部难逃一死。”
夏菲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摇晃了下,扔给王洛文,继续说道“这是孩子的骨血,你若不信我的话可以滴血认亲。”
王洛文紧捏着小瓶,眉头蹙起,盯着夏菲儿,半响后摇摇头道“我能见见那孩子吗?”
夏菲儿冷笑一声,那冰冷模样直击王洛文内心,他只觉得心口一颤,仿如被什么力量抽取了全身的气力。
“我想见见他。”王洛文唇边干涩,舔了舔,用尽最后的气力,哀求的说道。
夏菲儿没有说话,依旧冷笑,看到王洛文这般模样,或许她心里痛快了,她的手缓缓抬起,指着王洛文道“现在你可以选择了。”
王洛文摊开手掌,手中的小瓶像是有某种魔力,将他的目光吸引住“我还有选择吗?”
夏菲儿道“陛下想知道你王家军核心名单,还有士族名单,我给你半个时辰考虑。”
其实哪里需要半个时辰!王洛文在听到夏菲儿有了身孕的那一刻便已经下了决心,甚至不需要任何证明,他知道这个女人不会骗他,因为他深知面前这个女人有九霄傲骨。
正因如此,当年他只能将这个女人从九霄之巅打落凡尘,可他却不知,那霍秀儿将这个女人最后一点尊严踩进尘埃。
如今的她恐怕是恨透了自己!
半响过后,王洛文摇摇头,苦笑道“你相信这世界上有起死回生的药吗?”
“起死回生?”夏菲儿盯着王洛文的眼眸,她希望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点什么,可她只看到心死,一片死灰的眼神,如此之人怎么最后说了疯话?
“我希望你能保我孩儿性命!”
“自然!”
“我这一生,与这世上的规则格格不入,我不喜这些规则,不喜勾心斗角,不喜虚伪的爱情,不喜战争,不喜这世间的一切,可我偏偏活在这世间,或许将要解脱,对我反而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