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林华登上开往亦宾汽车总站的小客车。
昨晚上他翻箱倒柜在抽屉铁盒子里找到63元5角钱，然后书写“家书”准备第二天一早“不辞而别”，看着二老凌晨五点就起来劳作的身影。林华改变了主意，先说吧不行再走。这么想着他跟二老说到省城打两个月的暑假工，开学了就回来复读。
老头听了继续忙活手上的活路，跟没听到似的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林华把“家书”装回兜里，背着装了两套衣服的小背包，刚走出家门老太太追了上来。把一卷零零碎碎的钞票塞进他裤兜里，哭得老泪纵横，抓着他的手一个劲叮嘱：“崽啊，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不要生事惹事不要跟别个置气不要与别个发生争执。崽啊，耍一圈就回来哈。”
最后，跟三姐相亲的那个男的，骑着除了喇叭不响全身在响的太阳摩托车，开了两个半小时的山路，把林华送到龙头镇望岭招呼站。
临了，老实巴交的男人塞给林华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说他三姐给的，想吃啥喝就买。
小客车在山林间行驶，爬坡上坎倒车错车。9点20分出发，到亦宾汽车总站已经是中午13点40。
挤在人群里排了20分钟队，花了34块钱，买了张下午15点10分到省城蜀都的车票。林华走出车站，顶着烈日的暴晒，往简陋的地方拐，找了家苍蝇馆子。
3荤2素5块钱一份，送一碗看不到蛋花的紫菜蛋花汤，林华加了一次饭多收了1块钱。
街对面的服装店，门口摆着两大喇叭，正在不知疲倦的唱着：
“如果我不小心伤害了你”
“你不要太伤心”
“因为我真的不是故意”
“让你受委屈”
“……”
在小卖部里摸出5块5买了包红双喜和一次性打火机，点着深深吸了口，林华被烟呛得咳嗽了老半天，又无比满足的叹了口气。他在想这首歌到底叫什么来着？想了半天连歌手都想不起来。
他又想09年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什么发财机会？本钱一千千八百倍收益的那种。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他隐约记得这一年有个叫周笔畅的好像挺火？因为他约过一女性朋友，特别喜欢周笔畅。
得，还是干老本行吧。早几年开干，干个上市公司出来，哥们天生就是劳碌命就是干实业的料挣的就是辛苦钱，那些什么互联网什么b吐a区什么块？扯远了。林华心想，借小兄弟的一条命，认认真真再活一回，良家妇女啥的再也不能招惹了。
开往蜀都的客车准点发车，全程345公里行程5小时40分钟。到终点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林华至少有十年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客车，一路奔波让他心里感觉十分疲惫，但年轻的身体却依然精力充沛。
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坐几路公交车，上了车挤在人堆里，几乎无地落脚。林华开始无比怀念他的奔驰S350，接着马上就是一个激灵，这辈子是不能再买奔驰了。
08年金融风暴之后，珠三角地区制造业遭遇重创，特别是那座以小姐姐闻名的城市。内陆城市借此迎来发展契机，大量廉价劳动力和技术人才回流。
蜀都因其地理位置的优越性，在政策的扶持下进入发展的快车道。
林华上一趟来蜀都的时候还是2018年，应经销商的邀请来看看市场的潜力，针对性开发产品推广方案。那晚上经销商喝了不少，一个劲地后悔：10年的时候老乡在市场附近买了三套房子，叫我买我没买把钱拿去囤货，赚了四五十万。如果我当初不囤货而是买房子，现在能赚10个四五十万。
林华心说，这8年来你那四五十万如果滚不到15个四五十万，那你还真的应该后悔，后悔入错行。
经销商的伤心楼盘如今还没有建起来，那里还只是一片脏乱差的城乡结合部。
“刃具立交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依次从后门下车……”完了，用英文又播报了一遍。好像播了一遍英文就跟国际接轨了，就是国际化大都市了一样，09年的蜀都除了领事馆那一块，外面有几个洋人？
林华心里吐槽着下了公交车，走在昏暗的立交桥下。
前面就是整个西南地区最大的冻品交易市场，蜀都每天早上最堵的地方，没有之一。
海王爷冻品交易市场主要投资商是弯弯的一家企业，这块地前身是前苏联援建的肉联厂。承建的时候受场地限制，规划不合理、前瞻性不够。每个繁忙的早晨，装卸货的大车，进出入的小车，拉货的三轮车，采购的商家，把这一片堵得水泄不通。
说搬迁了十几年，至今依然杵在这里，像贴在城市身上的一块狗皮膏药。
肥了弯弯那家企业，赚回去的大把钞票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倒是市场的商家和工人拉升了附近的房价。
走了十几分钟，林华来到凯宾酒店对面的好再来旅馆。开房30押金20，花了50块开了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小单间，有热水有空调有……特殊服务。
洗了澡，把换下来的衣服用沐浴露洗一道，晾起来。林华把掏出来的钱点了一遍，老太太的300块，三姐的1000块，加上65块5角减去路上和开房花的，还剩1270块整。
根据吃饭的消费水平来算，这一千多相当于20年的三四千块？林华想不起来09他的工资是多少。可能已经没有上班了？谁他吗还记得十年前的事？除非被绿了。
把钞票叠好贴身装在两个裤兜里，老太太给的300块都是些20块10块5块甚至还有2块的小面额钞票，林华莫名地想起何苦导游15年拍的那部纪录片“最后的棒棒”，那些被时代抛弃的人儿也是这样10块20块地积攒着人生的希望。
林华双手隔着裤子抚摸着兜里的钞票，这轻飘飘的钞票仿佛重若千钧，像一块大石压在胸口上。
他出来的时候原本打算先应聘个销售，把吃住问题解决的同时顺带着干私活。如今既然有这笔巨款，就没必要折腾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这一千多虽然做不了生意，他也没准备做要本钱的生意，可以先把住的问题解决了。
林华在敬业的特殊工作人员偶尔叩响的敲门声中呼呼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林华给小区门口的保安买了包烟，花了他9块钱比他自己抽的还贵。保安领着他直接找到二房东，隔断的单间200块一个月付一压一，六七平米只能放张单人床，厕所是公用的，电水费一人20块。
签了租房合同交了房租和押金，林华把背包放下，出去剪了个短发，回来换上白衬衫牛仔裤加板鞋。这身价值85块的装备效果不错，整个人看起来要成熟不少。
林华马不停蹄来到冻品市场，从一区开始转到四区，各种产品的规格和价格，毛重与水分、产地以及品牌，记了大半个笔记本。汗水打湿衬衫黏在背上，流进内裤里。让林华又是难受又是亲切，头几年公司刚开起来，在外面跑市场的时候，整个夏天每日如此。
下午两点，市场稍微清闲了一些。林华解决了肚子的问题，往目标店铺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