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二十个兵卒穿戴着稀稀拉拉的盔甲,或扛着矛、或搭着刀,唉声叹气地列队走出了不识关。吴道凝骑在马上,前前后后地催促着,不一会儿便觉口干舌燥。
如此行了半日,回首南望,一排黄秃秃的山岭便似城墙一般,将整片平原冷峻地拒在北边。不识关所在的小小山隘,早已融在山壁之中、模糊难辨了。
那日领到军令,吴道凝原拟指挥全队紧催不懈、每到一处驿站就换一批马,便能在四日内自京城赶到不识关;出关后,再沿着无定河走上四天,便能到达。如此虽然脚程远些,却一路接近水源,无补给之虞。
但如今在关内多耗了一日,便要将关外四日的行程缩成三日。军令如山,若有违迟,只怕三日过后、自己这一行人即便是走到了清水河营,他这个副尉的脑袋仍是逃不了要被拿来祭旗。
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皮质地图来,盯着琢磨了许久。只见那无定河一路西行至此,紧接着就要折往西南,下行五十里后再向西北转,画一个弧,在此处正北方约莫一百七八十里处的黑沙岗复又转个弯,便直直地向西北而去、直到清水河营。河的形状就如一个开着口的套索,吴道凝盘算,若在附近寻个水流较浅之处渡过河去、直往北上,在明晚天黑之前到达黑沙岗,便能省下约莫两百里的路程,如此,第三日只需再赶四五十里路,就能到达清水河营了。
吴道凝便派了还算听话的朱阿四去探探附近哪里河滩较浅,随即呼喝全队暂止行军,原地坐了吃些干粮。不多久,朱阿四来报,便在西北一里不到处,河床较宽,水最深处不过及腰。
吴道凝收束队伍出发到了河边。金黄的河水裹着浑浊的泥沙飞奔而去,阳光当空照在河里,一片漫漫之状。一行人纷纷褪下鞋裤,光着腚走入河里。吴道凝皱皱眉头,把鞋脱了挂在马鞍上,又将裤腿挽了,牵着马走下岸。水虽不深,但污浊湍急、见不到底,只能一步踩实了,才敢迈出下一步。
三十多丈宽的河面,约莫费了一顿饭功夫,众人方上到岸边,聚做一团挤干衣裤上的河水。只有李福来不急着穿裤子,在人群中转个不停,打量着每人档中之物,还不停出言讥笑着。他方从朱阿四身旁站起,忽将双手在额头上搭个棚,望着北边道:“甚么物事,来得恁快!”
话没说完,一支箭疾响着破风而来,将李福来射倒在地。紧跟着的数支坠在附近的草里,四下里众军士纷纷叫喊起来,吴道凝“吁”地大呼一声,令全队噤声,低低地伏在草丛之中。他躲在马后,从草缝里望出去,见是七八个披头散发的胡人纵马而来,各个手上带着弓箭。
胡人远远望见河边挤作一团的人群,本料想是行商的队伍,正欲抢掠一番;忽见他们一齐伏倒,草丛中又偶能见到金铁的反光,才知是一支军伍。为首的呼啸一声,八匹马散成一个扇面,慢慢地逼近向前。
李福来颈旁中箭,气为之滞,一张脸憋得紫红,倒在地上呻吟着;朱阿四离得近,本想伸手将他拖进藏身的草丛里,却被一箭射了回去。原来胡人晓得汉军人多,便将李福来当作了诱饵,欲把露出身来救他的一个个射伤、射死了,才能抵消这人数上的差距。
吴道凝趴在一队人的最东首,见李福来平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朱阿四、陆全发他们俱都躲在不远处,急切地低声唤他爬过去,他却只是闭了眼“啊呀啊呀”地哀嚎着。
正无措之际,胡人却已逼到了七八丈远的地方,每匹马之间相距都约一丈。若再向前逼近,那左右两个边翼就能守住河岸边,将这一队人围死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