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阿钳家。
寒枝检查了鸡圈和房内，皱紧了眉头。鸡圈里血腥遍地，房内更是如此。区别只是鸡圈里死的是那二十多只鸡，留下的是鸡血，而房内死的是阿钳一家七口人，留下的是人血。但是，除了满墙满地的血，阿钳家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一夜之间，人畜皆亡，死无全尸。
“有妖物出没的气息，”寒枝用术法查探之后，向凝华真人禀报道，“但具体是何种妖物，还看不出来。”
村民们一听是妖物，惊恐不已，忙不迭地求凝华真人留在红岩村。凝华真人明白，昨夜抓到的黄鼠狼或许是偷鸡贼，却绝不是唯一的。背后那个真正的“贼”，已经不满足于吃鸡了，“他”的胃口已经转向了食人。一旦妖物开始食人，就会被人肉独特的味道所吸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妖物必须得抓，老师祖也必须尽快送回净心门。凝华真人正欲将弟子们分成两拨，分摊任务，却见净渠仙君踱步进入那满是血迹的鸡圈。他伸出手，引来一股鸡血置于鼻尖，又挥手抛去。
叶澜止有些紧张，被发现的话，就糟糕了。
净渠仙君没有言语，又慢慢踱入阿钳一家的住房之中，引来一股人血置于鼻尖。
“老师祖可是有何发现？”凝华真人上前问道。
村民们也都满怀期待地望向他。
“此处昨夜确乎有妖进出，并且那些妖此时就在这里。”净渠仙君瞥了叶澜止一眼，“若是主动出来认错，倒是可以饶上一饶。”
叶澜止叹了口气，仙君本就能探知她的心思，更何况他对妖的气息了如指掌，想在他跟前隐瞒，是她忒高估自个儿了。听他那语气，定然是知道她昨夜来过，瞒是瞒不住了。凝华真人知晓她与这等命案有关，决计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她倒是无所谓，左右她占着净渠的身子呢，凝华想动也动不了她，可鬼头牛怪们就不同了……
“是我。”叶澜止站出来，毅然道，“昨夜我饿了，就跑来偷鸡吃。”
“只你一人？”
“只我一人。”
叶澜止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请求：嗯嗯仙君，别说出牛怪大哥们好不？他们沾不起这等案子，拜托了……
“不止你一人。”净渠仙君丝毫不理会她的请求，径自道，“昨夜此地至少有九只妖，说，还有谁？”
叶澜止憋得脸红脖子粗，把小脑袋一偏，气冲冲地道：“只我一个！”
凝华真人一见这场面，便猜出了一二，向寒枝使了个眼色。寒枝会意，抽出佩剑，架在叶澜止的脖子上，“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杀了阿钳家七口人？”
“不是她！”鬼头牛怪们走上前来。
他们褪去人类汉子的外形，露出黑黝黝的鬼头原形。周遭村民没想到身边这几个汉子竟是妖怪变的，皆吓了一跳，往后撤了好几步。女娃儿们也唬得尖叫不已，瑟瑟地看了看牛头鬼怪，又看了看叶澜止，生怕漂亮小哥哥下一瞬也变成了怪物。
凝华真人冷笑，“那就是你们了！”
话音未落，仙门弟子齐齐抽出佩剑，将鬼头牛怪们包围。
“昨夜我们确实来偷鸡吃，还在这儿吃了十来只鸡。人类养的鸡，确实够味儿！”牛怪老大道，“不过，我们从始至终也没进过那间屋子，更没有杀人。是有一股阴邪霾气突然出现，吃掉了剩下的鸡，还把我们老七吃了！杀人的定是那霾气！”
“呵，笑话！”寒枝道，“今早你们还说牛怪老七回了咸阴呢！你们这些妖物，皆是满口胡言，不足信！”
“他说的是真的！”叶澜止连忙道，见无人信她，又忙抓住仙君的手腕，“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感觉得到，那间屋子里根本没有我们的气息，对不对？相信我，我们真的没有杀人！”
净渠仙君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为她说半句话。
“抓住他们！”凝华真人下令。
仙门弟子们立刻铺开天罗地网。
金色的大网笼罩了整个院子，上面缀有九九八十一根镇妖钉。鬼头牛怪们勉力反抗，可镇妖钉的光芒刺入他们的妖体，他们越是用力，受到的镇妖之力就越强。强大的镇妖之力压弯了他们的腰，压折了他们的腿，将他们拍在地上，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叶澜止和鬼头牛怪们被关进了柴房，房子周围有天罗地网包围，根本逃不出去。
因了仙君的身体，叶澜止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凝华真人已经下令，明日一早日出之时，引初升日华之力，将牛怪们处死。如此一来，这些妖物将会魂飞魄散，再无回魂可能。
“对不起。”叶澜止眼眶微红，鼻子酸酸的，“牛怪大哥，你们都是为了我才……”
“好啦，小狼妖，哭个啥？”牛怪老大笑道，“我们虽然不想惹到仙门，但也不会让你孤身替我们迎到前头，把什么嫌疑都扯到自个儿身上去。咱们鬼头牛怪，没那么怂！”
其他牛怪亦纷纷点头。
看着他们的笑容，叶澜止仿佛回到了妖界。仙门凡人都说妖物心狠手辣，但其实妖也重情重义。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公主，打小儿常被身边的妖怪们嘲笑。可若是她遇到了危险，他们还是会选择保护她，就像这几个鬼头牛怪一样。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凝华真人处死！
距离明天日头初升，还有半日加一夜光景，在此期间，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一切症结所在就是那团阴邪霾气，若是能在今晚捉到它，就能证明鬼头牛怪们的清白。
哥哥和姐姐说过，有一种妖魔可以不露形体，以霾气吞噬血肉，给养自身。一般来说，霾气中都会隐藏着这种妖魔的本体属性，可以循着属性猜测妖魔的真身，亦可循着霾气活动的轨迹寻到那妖魔的藏身处。
叶澜止苦思冥想，回忆昨夜看到的霾气。它是黑色的，说明妖魔的本体是黑色或深灰色；它食肉，说明妖魔的本体是一种肉食性兽类；它呈漩涡状，还带着潮气，说明妖魔的本体常常在水里游……综合这些迹象，可以判断这是一种黑色或灰色的水中猛兽。可是，水中猛兽为何会突然跑到山里来？
等等！既然是水中猛兽，来到山中自然也要循水而居。
“喂！”叶澜止呼喊守卫在门外头的仙门弟子，“红岩村哪里有水？”
仙门弟子瞥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地聊天去了，压根儿不理她。
叶澜止退回房里头，急得直转圈儿。冷不丁瞧见柴房后的草垛子后头有人影攒动，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草垛子后头，七八个男孩鬼鬼祟祟地摸过来，正一个劲儿地往柴房里瞅，为首的正是那个洪二狗。
“二狗哥，那里真的有妖怪？到底长啥样啊？”
这几个男孩年龄有大有小，最大的洪二狗十五岁，最小的只有七八岁。他们都是些捣蛋鬼，成日里在村子里玩闹不休。因了怕他们捣乱，村民都不让他们接近这里，但他们好奇心太重，非得让洪二狗带他们过来，瞧瞧那杀人的妖怪到底长啥样。
“当然有妖怪！”洪二狗信誓旦旦地道，“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它们的头有灯笼那么大，黑咕隆咚的，头上长着两个大角。眼睛血红血红的，可吓人啦！就是它们吃掉了阿钳一家，哼哼，你们要是怕的话就赶紧回家吧！”
“谁……谁怕了？”男孩们叫嚷道，“谁不去谁是胆小鬼，以后再也不跟他玩儿啦！”
此话一激，谁也不想被当成胆小鬼。几个男孩子蹑手蹑脚地往前挪，终于挪到了柴房后面。他们找到柴房墙角的窟窿，使劲儿往里面瞅。七八个人都想瞅，却只有一个窟窿，他们争过来抢过去，挤破了头才能凑到窟窿跟前。可他们瞅了半晌，愣是什么也没瞅见，里面只有杂乱的柴火，还有一些废弃的农具。
剩下一个名唤“洪小兜”的孩子还没看，其他人把他往前推，“快点儿，就剩你了！”
洪小兜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去，趴在窟窿跟前，屁股撅得老高，使劲瞅，就差把自己的眼珠子也塞进窟窿里了，“里面啥妖怪也没有啊！”
突然，一只血红的眼珠子出现在窟窿对面。洪小兜吓坏了，往后一撤，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一只手从窟窿里伸出来抓住小兜的胳膊使劲拽，像是要把这可怜的孩子拽进地狱。
几个男孩都吓疯了，要是被那妖怪抓进去，很可能会像阿钳一家那样被吃得尸骨无存！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只有洪二狗跑了两步突然想起洪小兜还在后面，赶紧返回去，拽着小兜另一只胳膊使劲儿往外面拉。
一只胳膊被窟窿里的妖怪拽着，一只胳膊被窟窿外的洪二狗拽着，洪小兜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疼得直哭。
“别哭了，赶紧拽出来啊！”洪二狗吼道。
洪小兜连忙照他说的做，使劲把自己的手往外面抽。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把手抽了出来，可是窟窿里的那只手也跟着抽出来。他们定睛一瞧，那只手细细长长的，呈半透明状，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面有红色的血管在涌动。它始终牢牢地拽着小兜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放。
洪小兜满脸鼻涕眼泪，挥动胳膊使劲甩，要把这怪东西丢掉。
“别甩了，晕死我啦！”半透明的手突然叫道。
洪二狗和洪小兜吓了一跳，愣愣地看那只手。洪二狗胆子大，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只手的皮肤，软软的，还挺弹。
那只手慢慢舒展开来，长大，变形，最终变成一个十岁的男孩儿形状，正是叶澜止。
洪小兜怔住了，这男孩长得真是好看，让人一瞧便喜欢。可一想到“他”的身份，小兜又怕起来，“你……你是妖……”
“嘘……”叶澜止捂住洪小兜的嘴巴，左右查探一番，确定没有引起仙门弟子的注意，才道，“我们确实是妖，但是阿钳一家不是我们杀的，你们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唔唔，唔杭哥告（不想知道）”洪小兜瞪着一双鹿儿眼，泪汪汪地摇头，“晃哥无门波（放过我们吧）！”
“切，还说自己不是胆小鬼呢，我看你们一个个连屁大点的胆子都没有。”叶澜止瞄了洪二狗一眼，轻蔑哼道，“算了，我自己去找，找到之后，功劳就是我自个儿的！”
说罢，叶澜止放开洪小兜，转身便走。
“等等！”洪二狗叫住叶澜止。
“怎么？”
“一起去！”
叶澜止勾了勾唇，转身笑眯眯地道：“先告诉我，红岩村，哪里的水最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