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退去,旭阳初升。人间至美的清幽仙山,一夜之间血肉横陈,一派凄惨景象。
当幻阵破开,净渠与叶澜止提着数斯平安出现时,众人才得了少许安慰。
墨安将数斯带走,关入仙牢逼供,让它说出荒原幻境中魔物的动向。
剩下的俩爪子,一只配着仙药熬着,给净渠解魔毒,另一只配上数十只野鸡烤了,给凤邪下酒吃。
玉惊弦走火入魔,元气大伤,需闭关休养半月。然而,留给仙门和妖族的时间已不足半月。
魔物们接到消息,知道了仙门与妖界结盟,准备歼灭它们。魔帝崆峒发布号令,让幻境中的魔物冲颇封锁,向南直扑妖界和人界。而崆峒已经掌握了打开封印的方法,正在抓紧修炼,不日将携封印中的其他魔物,一齐攻杀仙门。
魔族素来报复心极盛,若是它们解除封印来攻,绝对势如破竹,横扫千军。反观仙门和妖族,尚未出征便已损兵折将、一败涂地,若不抓紧时间重整旗鼓,就只有被魔族嚼骨噬肉这一个下场。
妖界那边,凤邪已千里传音,同妖王苍鹭商议对策了。
落霞山上,亟需选择一人暂代掌门一职,代替玉惊弦指挥全局。
一大早,墨安来到净天殿传信,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开门。正纳闷儿间,只听得里头传出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叶澜止满身满脸都是黑灰,头发乱似鸡窝,裙摆上粘了好些草叶子,整个人像是从炸弹里钻出来的,狼狈得紧。
“师兄啥事儿?”叶澜止着急地问。
墨安愣了愣神儿,“小师妹你这是……研制什么黑武器么?”
“我急着给仙君熬药呢,”叶澜止用手背随意揩揩脸上的灰,“到底啥事儿?”
墨安往殿内瞅了一眼,没瞅见仙君的影儿,却见澜止已经不耐烦了,只得陪笑道:“传掌门令,巳时三刻在天舞崖议事,选择代理掌门,请师妹与老师祖按时到会。”
“仙君还没醒呢,去不了。”
“老师祖何时能醒?时辰可以改……”
“好好好,啥时候醒了我告诉你。”叶澜止连连点头,“啪”地把门一关,着急忙慌地跑回去。
墨安刚把信笺从袖中拿出来,便吃了一口闭门羹。他正欲再敲门,只听得“嘭”的一声响,紧接着便是她带着哭腔的哀嚎:“我滴个老药啊!”
墨安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将信笺塞进了门缝里,转身离去。
净天殿院子里,叶澜止瘫坐在地上,满脸黑线。在她面前,一个药锅已经熬煳了,黑糊糊的,锅底还破了个洞洞。她熬制了一个时辰的魔毒解药,就这么从洞洞里淌了出去,只剩下半锅药渣渣。
昨夜擒住数斯,解开幻阵之后,净渠便魔毒攻心昏了过去。叶澜止跟凤邪将他送回净天殿,又把山上的药堂翻了个底儿朝天,总算是配齐了解魔毒的仙药。
凤邪在这院子里架起了火堆和药锅,用数斯的爪子做药引,熬出解药给净渠喂下。不出半刻钟,净渠的身体有了好转,呼吸平稳了许多,心口的黑气退了些。
“魔毒太过霸道,只喝一次解药可不成,须每隔一个时辰喝上一碗,连续喝十次看看效果,我再给他调整药方。”凤邪说完,将熬药的法子教给澜止,便回了宾客楼。一者,他需同父王商议对策;二者,要集合妖族训话;三者,他不放心落羽杉,要去看看她。
偌大的净天殿里,又只剩下叶澜止与净渠仙君两人。
净渠仙君躺在榻上昏睡着,周身的邪气已经退去,许是身体太弱的关系,仙气十分稀薄。
叶澜止扒开他的衣袍观察魔毒退去的情况,忽而瞥见他单薄的胸膛,思及昨夜被他霸道地搂在怀里,那种悸动再度涌上心头。她脸上一红,连忙拍拍脸颊,自语道:“乱想什么呢,熬药要紧!”
唉,天晓得熬药比练仙法还难,她手忙脚乱地烧火,却又忘了那些仙药的填放顺序。好容易把仙药安排好了,火又快灭了。她寻了树枝来丢进去,结果柴火棒子乱飞……活活把自个儿弄成了这副狼狈样儿。
下一轮喝解药的时辰快到了,药却没了。叶澜止慌忙重新找药锅熬药,撇了数斯一个爪尖儿进去。
这会子她吸取教训,再不烧柴火了,而是从录册里寻了个灵火诀,用术法烧火。这种法子须得一刻不停地施法,于体力耐力俱是很大的挑战,但只要能熬出解药让嗯嗯仙君少受些苦,她不惧挑战。
终于,药熬出来了,叶澜止终止灵火诀,累得浑身虚脱。她揩了揩额上的汗,将药汤盛出来。
“呼——烫烫烫……啊!”
叶澜止捧着药碗一转身,猛地撞见净渠仙君,唬了一跳。
身上的袍子松散地敞开着,长长的黑发随意披散着,光溜溜的一双脚踏着地……他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倚在殿门口的石柱边,一双空灵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澜止还是头一遭瞧见他这个模样,俊美又洒脱,神秘又慵懒。分明不是个魅惑人的打扮,却狠狠将她的心肝儿惑去了。
净渠仙君指尖轻拈灵诀,将药碗悬空接了过来,声音虚弱喑哑道:“这般烫,怎不知用术法?”
“急着给你送药,忘了嘛。”叶澜止娇俏一笑,慢慢凑了过去,“你身体还弱着,别出来受风。咱们进去,我喂你吃药。”
“嗯?”净渠仙君怔了怔。
喂他?这属于情人之间极为亲密的举动,他们之间怎可做?
“嗯什么嗯?快走。”叶澜止握住他的手,羞涩中透着几分大胆。
仙君挣开她的手,漠然道:“我自己喝便好。”
说罢,他将药碗送至唇边,啜饮而下。
“净渠仙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澜止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比阴雨天还沉。
“喝药罢了。”
净渠仙君侧过脸不去看她,耳根子却有些烫。
“昨晚你对我,你……我……”叶澜止不知如何形容那番疯狂的景象,支支吾吾地道,“你分明对我那……那样了。”
“咳咳,”仙君清了清嗓子,故作淡然地道,“幻阵是练就清心诀、突破第五重的好机会……”
难不成他又想用“退去情欲得仙心”这种烂借口糊弄她?
几次三番被戏耍,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叶澜止这种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心下恼得厉害,露出一双锋利的狼爪,直拽住净渠仙君的袍子,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扯!仙君身体虚弱,加之事发突然,竟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栽进这小姑娘的怀里。
仙君急于挣脱,却听得她一声厉喝:“不许动!”
仙君一震,果真僵在那里,任她抱着。
她小小的脑袋紧贴着他大大的胸膛,她的声音振动着直传入他的肺腑。
“嗯嗯仙君。”
“嗯?”
“亲我的感觉如何?”
“啊?”
“怎么着,这么快就忘了?”
“嗯……”
“那就再试试!”
“啊?!”
净渠仙君来不及组织语言,亦来不及调动肢体,只觉全身上下都好似被烈火烧着了,由内而外炙热燃烧。唯一能救他的,是她那生涩却又无比坚定的吻。
“嗯嗯仙君,你喜欢我。”叶澜止终于松开了他,拇指蹭了蹭他的唇角。
仙君好似一株百年老铁树开了朵大红花,脸红得厉害,讷讷不知所言。
“我不晓得是不是你体内的邪气让你性情开合不定,但是你喜欢我,我感觉得到。”
“你不是属意你师父么?如今这般行为,岂不是要让他伤心?”净渠仙君偏过头不肯看她,指尖轻拈寒冰诀,试图将自己再度冰封,冷静下来。他理智分析,要让叶澜止停止对他的那份念想,从她喜欢的玉惊弦入手最好。
“我是喜欢师父啊。”叶澜止坦率承认。
仙君一怔,指尖寒冰诀停了停。
“直到昨天晚上我都很迷惑,为什么我会为师父悸动,却又牵挂着仙君你?难不成我是棵花心大萝卜?可是……”叶澜止抬头凝视着他,徐徐道来,“在幻阵里,当你们二人同时出现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师父喊我的名字,我以为这应当是天大的好事,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感到很激动。
“师父受伤,我担心,却不心疼;凝华真人喜欢师父,我只觉惊奇,却不生气吃醋。很诡异是吧?师父喜欢我,我也确定自己喜欢师父,偏偏只为你心疼,只为你生气。师父被仙门弟子带去疗伤,我本该一同去,可我满心想的都是若我也走了,你该有多么孤单……”
寒冰一点一点融化,连指头都暖了起来。净渠仙君禁不住低头看她的眉眼,这个柔弱又坚强的小姑娘,比他自己更早看懂他的孤寂。
“从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叶澜止回望他的眉眼,笑着说,“过去的五百年,你辛苦了。”
“我……我……”仙君喉咙哽了哽。
“从今而后,万水千山,我陪你。”
净渠仙君突然拥住了她,紧紧地,久久地。五百年间,还有从前修炼的那些岁月里,他从未同一个人如此贴近过。他从不知晓原来世上最暖的不是火焰,而是一个知你念你、懂你悦你之人的最简单的拥抱。
寒冰被击碎,飞扬而上,飘散而下,纯白洁净,如盛开的梨花。
他身上满溢着活的仙气,那样甘甜,那样纯粹。
澜止痴迷地望着那漫天梨花,感受着他身上芬芳的气息,满心喜悦。她喜欢他,喜欢他飘飘如仙、冷静自持的模样,也喜欢他受邪气影响而放肆嚣张的模样;喜欢他提点她、逼迫她奋起拼搏时的冷酷,更喜欢他拯救天下苍生时的悲悯……
除魔前路几多凶险,她要伴他走过,不弃不离。
“嘿,亲她!美姑娘投怀送抱、以身相许,你下辈子都遇不着,快快快,亲上去!”
净渠仙君眸中闪过一丝红光,邪君在魂魄深处躁动起来。仙君这回倒是吸取教训了,只在魂中警告邪君闭嘴。
“明明就想亲,还在这儿矫情,忒没担当!”邪君道,“你退下,本君来!”
仙君神色冷了冷,方才身心震动过甚,逾矩了。如今外有魔族大敌,内有朱雀诅咒,身为仙君,小情小爱不该想,也不能要。
“我对你并无情意,先前种种逾矩行为,皆乃邪君所为,我……”
仙君推开叶澜止,神情严肃,想把这番话道与她听。可他的话还没出口,便见叶澜止“噗嗤”一笑,硬生生将他往屋里推。
“好啦好啦,您老人家是仙君,什么情啊爱啊的说来多害臊哟!不用说,也不用做,您就老老实实回房调理。”叶澜止一边推他进去按倒在榻上,一边道,“我去给墨安师兄回话,告诉他您醒了,可以安排议事时间。然后回来熬药,保证不耽误下一轮解药。”
叶澜止在他脸颊上狠狠“啵”了一下,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净渠仙君轻抚脸颊,久久不能回神。
叶澜止跑回院子里,捧着自己滚烫的脸蛋儿直跺脚。居然强吻,居然告白,居然做了这么多羞死人的事儿!可是,勇敢地说出来,这感觉该死的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