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渠仙君与叶澜止失踪,是在子夜时分。
当天傍晚,两千仙妖大军赶到北方镇魔之地安营扎寨,与叶沧起所率的妖兵汇合。
叶澜止见到姐姐,迫不及待展示自己这段时间所学的一身本事。得到姐姐的夸奖之后,抱着姐姐屁颠屁颠地蹦跶,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凤邪与沧起见面,照惯例是要吵嘴的,但见妹妹高兴,他们便只互相损了两句,一家人好生吃了顿饭。
饭毕,叶沧起引领净渠仙君、凤邪、墨安、澜止一道,前往封印缺口处了解基本情况,结合实际地形、魔气状况商讨之前计划的可行性,看是否需要改动计划。他们讨论许久,确定第二日进行布阵准备,第三日正午阳气最足时进入封印斩杀崆峒。
各自回营安睡是亥时,距离子夜还有一个时辰。
洪二狗和洪小兜毕竟是新人,头一次来到镇魔之地这样阴森恐怖的地方,都有些怕,躲在营帐里睡不着觉。外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吓得抱作一团。
洪二狗把放在枕头下面的全能斧取出来,“没什么好怕的,有它在呢,咱好好睡。”
到达这里后,叶澜止一见到全能斧就想到之前被颠得生无可恋的蠢样儿,干脆将它变小之后交给洪二狗保管,来个眼不见为净。
“你会用全能斧吗?”
“呃……不会。”洪二狗老实答道。
阴风袭来,吹得帐篷一阵晃动。
“咱们去找师父吧?”洪小兜瑟瑟发抖地说,“我睡不着。”
“切,又变胆小鬼了!”洪二狗嘴上很不屑,身体却很诚实。他拉着洪小兜出来,前往叶澜止的营帐寻求庇护。
夜很黑,风很冷,雾甚浓。
两人相扶着向前走,一路上都很安静,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士兵在各自的巡逻点晃悠。
快抵达时,他们看到叶澜止的帐内还亮着,心里一喜,便往那儿跑去。忽然,烛火一灭,营帐黑了。
“师父这就睡了?”洪小兜纳闷儿。
“不对……”洪二狗思忖片刻,摇摇头,“师父鼻子最灵了,这么短的距离,她一定知道咱俩来了,干吗突然熄灯?”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只听得里头“唰唰”几声响,之后便彻底安静下来。
“师父,师父?”
洪二狗唤了几声,里头没有回应。
他心觉不妙,立刻掀开帐子冲进去,但见营帐内空无一人。床铺边有一些凌乱的兽蹄印,还有拖拽的痕迹。
洪小兜失声尖叫:“救命啊,师父被抓走了!!!”
很快,叶沧起、凤邪、墨安都被惊起,火速赶来。墨安左右不见净渠仙君的踪影,深觉疑惑,便派人去请。岂料传回的消息是,仙君也失踪了,营帐内的床铺边同样是凌乱的兽蹄印,只是没有拖拽痕迹。
叶沧起冷静地检查兽蹄印,断定道:“是狐妖。”
——失踪小分割——
叶澜止感觉很冷,深入骨髓的冷,好像被镶嵌在冰山之中,没有半丝热乎气。有人在她身边转悠,时不时拿什么硬东西在她脸上刮两下,跟逗她玩儿似的。她此时全身僵硬不得动弹,跟个死人似的,刮她玩的人得有多变态?
“我的小公主还真是漂亮,”那人又刮了下她的鼻子,“我爱慕你良久良久,可是公主啊,你怎么就不能心悦我一点点呢?”
这声音,这说话的腔调……
“夜坤?”叶澜止脱口而出。
“醒了?”那人一拂手,她的双眸立时解封,可以睁开了。
只见夜坤穿着一身黑底绣金锦衣,深褐色长发披散着,步态从容优雅。黑色面具遮住了他一半容貌,令他失了几分俊逸,却又多了几分神秘。那双宛若黑曜石的眼眸,闪烁着魅人的光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没死?”
哥哥分明告诉她,已经用三昧真火将夜坤焚杀,永绝后患。可为何夜坤还活着,竟比从前还要精神?
“还没娶到澜止公主,我怎么舍得死呢?”夜坤用手中的玉簪刮刮她的脸,“还记得这个吗?”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夜坤送给她的玲珑玉簪,后来她托丹素还给他了。没想到,他一直保留着,不曾丢弃。
玲珑玉簪向上滑动,从鬓角飞入发间,牢牢插入发髻。
“遥记得初见那日,我曾问过你,待你长发可绾,嫁我为妻可好?”夜坤同那日一般凑到她耳边轻轻吹气,指尖卷起她的发丝,形容举止满是诱惑,“如今时候到了,想好了吗?”
“想好了。”
“哦?”
“不嫁!”
“这么干脆!”夜坤嗤笑一声,将手一招,“今朝你不愿嫁我,可是为了他?”
只见他所指之处架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炉,熊熊燃烧的烈火中,绑缚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净渠仙君。他全身上下被火烧得斑斑驳驳,没有一处好皮肉,偏偏夜坤还将火候控制得很好,总伤不到关键处。
“嗯嗯仙君……”
再怎么气他、怨他、恼他,见他如此模样,叶澜止仍心疼不已。
净渠仙君虚弱地对她笑了笑,“无妨,死不了。”
“仙君之躯,我等凡间妖族那里杀得死?不过,这世上有个人可以。”夜坤望向澜止,笑道,“那个人就在此处,想知道是谁吗?”
叶澜止怒道:“夜坤,你不许动他!”
“我可以不动他。”夜坤道,“作为交换,你要嫁给我。”
叶澜止一怔,忽而冷笑起来,“这就是你的所谓‘真心’?花言巧语、勾引魅惑的招儿没用了,便开始威逼利诱。坤少主的本事,我算是彻底看透了。”她顿时觉得初见时那一瞬的动心,实在可笑。
“只要能达成目的,利用一点少女真心,也算将狐族的本事发扬光大。”夜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本有机会在爱情的梦幻中嫁与我,享受这世间最美好的欢愉。只可惜,你太清醒、太固执,让我失了耐心。总之,嫁与非,生与死,都在你一念之间。”
叶澜止沉默。
烈火中,净渠仙君摇了摇头,没有言语,指尖拈了个灵诀,那是净心门仙法中的“遁走式”。
叶澜止一眼便看明白了,他让她找机会逃走,不用管他。她心里一暖,不管是否将她当作凤凰的影子,至少此时此刻,他是为她着想的。可她怎能丢下他自己逃走?要走一起走!
“给你十个数考虑清楚。”夜坤打了个响指,火炉中烈焰突然蹿高,“十!”
“你……”
多说无益,叶澜止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形势。
此处是一个黑色的空间,有很浓重的雾气,看不清四周景物。从说话声的回音来看,他们应该是处在一个十米见方的结界内。夜坤很聪明,用寒冰的低温封住了她的嗅觉,让她无法用鼻子判断这里的环境。
“八!”
仙君中了魔毒之后一直在调养身体,虽说还有点虚弱,但法力已经恢复了九成,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夜坤掳来,困在火炉里?难道这个仙君有诈?不对,会用“遁走式”作暗语提醒她逃走,是嗯嗯仙君没错。
那就是夜坤……夜坤明明已经死了两回,为什么这次出现竟比之前更强?他说有个人能杀死仙君,是谁?会不会是那人帮夜坤变强的?找到“他”,搞定“他”,或许就有机会逃走了。
“五!”
没时间了……叶澜止咬紧牙关,忽见空间上方有隐隐约约的森绿色闪电。
对,就是这个!
今晚开会商讨时,姐姐沧起说过,封印中有森绿色闪电,那是崆峒的法力在释放,进入封印后一定要注意躲开闪电。这里是封印中?难道夜坤和魔帝崆峒达成合作,借助了魔族的力量?
糟了,跟魔一对一硬碰,她还稍稍有点胜算。然而身处封印之中,仅凭她,如何在众多魔族之中突围?
“三!”
怎么办?怎么办?叶澜止的脑子有点乱。火势越来越大,仙君的手臂被烧出条条裂纹。
“二!”
怎么办?
“一!”
“我嫁!!!”叶澜止怒喊,“你放了他!”
“哇哦,真情流露,好生感人。若你这份情是对我而发,我定一生一世情系于你,磐石无转移。”夜坤打了个响指,火炉中的烈焰渐渐熄灭,“只可惜,仙君冷情,终将辜负你。”
“少废话!”
夜坤笑得魅惑动人,偏偏继续咬耳朵道:“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嫁给了我,我便会在床榻之上好生‘爱’你。让仙君吃不着葡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养大的小宝贝儿叫我给吞了。唉,这得多难受,再冷情的人也受不住,你说是吧?”
叶澜止气得直咬牙,以前咋没发现夜坤是个话痨贱男?!
“来吧!”夜坤拍了拍手,高声道,“拜堂,成亲!”
夜坤身兼打杂、司仪、新郎三职,忙得不亦乐乎。他不知从何处变出凤冠霞帔为她穿上,又在火炉正前方摆上了婚礼供桌,还有一张……超大号古床。
“一拜天地!”
夜坤按住她的背将她压下来,对着黑蒙蒙的结界拜了拜。
“二拜高堂!”
他将火炉里的仙君当高堂给拜了,存心气人。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叶澜止直挺挺地立着,愣是不肯弯腰。
夜坤笑了笑,也不恼,兀自对她拜了拜,随即揽着她的肩往古床走去,“别反抗,否则倒霉的是他。”
叶澜止抬头瞥一眼火炉中的身影,心里又酸又苦,千般滋味无处诉。他心里只有凤凰,她却要为了他嫁给贱男,这样的牺牲太可笑了。可是让她不顾他的死活,她又万万做不到。
正应了姐姐说过的那句话——“情”之一字,可以令人生,可以令人死,亦可以令人生不如死。
从前,她是记得这句话;如今,是懂了这句话。
叶澜止默然转身,任夜坤揽着。
突然,火炉轰然碎裂,从中溢出滚滚邪气。
“要娶我的女人,你也配?!”净渠邪君破炉而出,一记猛拳直接招呼到夜坤头上。
夜坤向后一撤,轻巧躲过。邪君哪里肯罢休,强势出招,招招致命。十几招下来,夜坤受伤,吐了好几口血。
叶澜止欣喜万分,可这份喜悦没有坚持多久,便被结界外汹涌而来的雷光变成了惊吓。
“仙君小心!”
雷光劈入结界,形成一道屏障,挡住净渠邪君去路。与此同时,雷光驱散结界中的黑影,将四周景物照了个透亮。
迷雾缭绕,枯树断枝,骨架林立。
一左一右两只巨大的魔兽蹲坐在结界两边,赤红的眼眸盯着下面的人们,好像在观看一场喜剧表演。
叶澜止见过用来演习的虚拟兽,一眼便认出了它们。左边形状似牛、全身灰色、只长了一只脚的魔族异兽是“夔”,右边外貌像老虎、长有一双翅膀、牙齿锋利异常的凶恶异兽是“穷奇”。不过,虚拟兽是根据前人描述幻化出的,过了千百年,如今的夔和穷奇比虚拟兽要高大两三倍。
夜坤揩干嘴角的血,笑盈盈地朝二兽行礼道:“净渠邪君已现,如今二位尊兽当知在下所言不虚了?”将邪君从仙君体内逼出来,便是夜坤换得同魔族合作的投名状。
夔点了点头,夜坤了然,将叶澜止拉到一边。
“净渠……邪君?”叶澜止怔住,“这是何意?”
“我的小公主,难道你没有发现仙君不见了么?”夜坤道,“此刻在我们面前的是另一个人,应朱雀诅咒而生的邪君。他集天地阴邪之气于一体,生来就是要毁了仙君,毁了这世间的。”
“这……这……”
叶澜止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人,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形、一样的活的仙气,那分明就是仙君!但不可否认的是,邪气愈演愈盛,已经将仙气吞噬得所剩无几。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一直以为仙君是受到体内邪气的影响,所以偶尔会有些奇怪的举动。难道她想的是错的,仙君不只是受邪气影响,而是彻底被邪气幻化出的邪君所取代?仙君与邪君,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咦,他们一直瞒着你么?”夜坤逞坏地道,“我的小公主真是可怜,被别人利用了都不晓得,还傻傻地陷入一场连对方是谁都分辨不出的情事里。”
“你放开我!”叶澜止挣扎,想要去往仙君身边。她不相信夜坤,事情真假与否,她要听仙君的解释。
“男人谈正事,小公主还是识相点儿,缄默为好。”夜坤轻点她的后颈,将她定住。
净渠邪君欲将她追回,却总被雷光屏障挡住。他恼恨不已,眸中赤光大盛,周身阴邪之气大肆溢出。
夔傲慢地道:“你就是净渠邪君。”
邪君龇了龇牙,邪笑道:“乖孙儿,唤爷爷何事?”
叶澜止愕然,他承认了,他不是仙君。
雷电倏而劈下,邪君毫不畏惧,引炉中残余火焰形成火盾将雷电挡了去。夔还要再攻,却听得穷奇道:“夔弟稍安勿躁,咱们请邪君现身是要谈合作的。”
邪君昂了昂头,哂笑道:“合作?本君与你们有什么可合作?!”
“仙门与妖族合作要灭我魔族,还要杀你。那么我们魔族亦可与邪君合作,灭了他们!”
邪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似乎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忽而又笑了,“有点儿意思,叫你们头儿出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