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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仙君真心

在双方你来我往的谈判中,叶澜止终于拨开迷雾,理清了其中缘由。

千年以来,魔帝崆峒一直在寻找突破封印、重掌世界的机会。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怎么都出不去,还时不时有几个同类被丢进来,很是扎心。

五百年前,一场仙妖大战导致天地生灵死伤惨烈,死气、怨气、血腥气等至阴至邪的气息在天地间流窜,汇聚成规模庞大的阴邪之气。魔帝崆峒感知邪气异动,知道这正是他一直以来等待的一个契机,只要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吸纳邪气,便可突破封印。

怎奈彼时净渠仙君为防止天下大乱,不顾仙邪相逆的极端痛苦将阴邪之气悉数吸纳入体。崆峒没来得及吸两口邪气儿提提神,那邪气就不见了。他心里窝火,没事儿就把封印折腾得薄脆一些,给妖王找找麻烦。

直到今年,净天柱发生动荡,邪君不甘寂寞,迫使护阵晶石发生变异。净渠仙君的肉身当年本已化入护阵晶石之中,没想到受此刺激竟重新生长,长成一个小男婴,如同重入轮回。巧的是,叶澜止此时触动了护阵晶石,将净渠仙君的身体彻底唤醒。

在他们互换身体、离开净天柱的同时,那股被压制了五百年的阴邪之气也散了出来。纵然仙君始终努力压制邪君,不让他出来作乱,可邪君一出,潜藏在地脉中的邪气争相溢出,正好给了魔族可乘之机。

“星辰暗,阴邪散,魔界起,人间乱……”

任罗天夜观天象推算出的人间劫数,从那一刻便开始了。

“屠尽仙门与妖族,吃遍人间,再一道打上天界去!从今而后,这天上人间尽归你我之手,岂不快哉?”

封印之中,黑幕之上,森绿色闪电映照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那就是魔帝崆峒。从轮廓可大概判断出他比穷奇还要高出半个头,外形似一只雄狮,头颈上有厚而长的毛发,背上有一对蝙蝠一样的飞翼。一根长而有力的尾巴在空中摇摆,不时地往地上一甩,鞭挞之声震耳欲聋。

叶澜止心里发闷,好像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头顶,压得她喘不上气。这是魔帝崆峒——一个强者散发出的骇人威慑。明日他们要斩杀的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然而今天,她能否在崆峒手下存活还是未知。

“若仙君那厮瞧见天地一片血海,会是怎么个吃瘪的神情呵……”邪君赤红的眼眸一亮,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快哉,快哉!”

被仙君压制了这么久,他迫不及待想要突破禁制,自由且完全地掌控这具身体,让仙君尝尝他的厉害。

“不可以!”叶澜止高声道,“仙君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要的!”

“滚他的仙君!”邪君怒气腾腾地道,“小丫头片子,该清醒的人是你。本君且告知你,仙君那个懦夫救不了你,躲起来了。从今儿你……你就为我邪君所有,心里眼里只能容我一人!”

“不!仙君你出来,你快出来!”叶澜止高声呼喊,希望唤醒仙君。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仙君的魂魄里住着一个邪君,一个由邪气汇聚、受诅咒刺激而生的邪君。之前仙君待她冷淡时,每每对她热情似火、缠绵悱恻的也正是邪君。

她不知道自己对邪君抱持着怎样的情感,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动心的那一瞬,看到的是仙君拯救咸阴城时的漫天“梨花”。慈悲如仙君,断然不想看到天地因他而血流成河。

夜坤挑了挑眉,打了个响指,解开了定身诀。叶澜止脱离他的掌控,朝邪君飞奔而去,却被雷光屏障挡住。

“仙君,仙君!”

崆峒甩了甩尾鞭,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雷光屏障消失。

两人之间的道路已经打通,叶澜止却突然迟疑了一下,他们为何这么轻易……

迟疑已迟。

邪君狂笑两声,伸手一把将澜止揽入怀里,低头寻到她的红唇便吻了上去。任她如何挣扎抗拒,任她如何怒骂咆哮,他都没有放开,反倒越吻越深入、越吻越激烈,简直要压在地上强取强夺。

她用力咬他的唇,却被他识破。他也不恼,笑着用力捏住她的脸颊,“就喜欢你这烈性子!”

说罢,邪君撕开她的衣领,露出她那洁白光滑的肩膀,然后狠狠咬上去。

“啊!”澜止痛呼。

邪君伸了舌头将鲜血添吮入口,再强吻她的唇舌,让她尝尝自己鲜血的味道。

夜坤吹了声口哨,为邪君加油助威。

穷奇和夔在结界外观看着,不时发出怪异的“嗤嗤”声。

被人强吻,还被围观,叶澜止感到极度屈辱。她想施法反抗,然而四肢百骸和经脉都被夜坤的冰系封禁术封冻,连阿斩也被封在体内,根本使不出来。

夜坤不愧是妖王云狐的后人,《妖赋》中那些难学的术法,他大都运用自如。为防止仙君和澜止逃脱,他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

澜止红着眼眶,承受邪君越来越放肆的动作。

不能哭!

她告诫自己,哭没有用,要想办法唤回仙君。

他们二人曾经互换魂魄,五感相通。仙君总能看到她的所思所想,用心声与她交谈,却故意封住了她这边的通路,不准她看到他的心意。但那是以前,她还很弱的时候。如今她已突破净心门仙法第五重,在术法上已与他越发接近,或许可以试试以仙法灵力为引,打开通路。

叶澜止不再反抗,放松身体,放空思想,试着用五感搜寻空气中残存的仙气。那些仙气已非常稀薄,在邪君眉心处若隐若现。

邪君见她突然平静下来,纳闷儿地拍拍她的脸说:“喂,这样便晕了?本君还没够本儿呢。”

忽然,叶澜止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杏仁眼儿里流光盈转,闪烁着温柔又坚毅的光芒。她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在他的眉心印下一记轻吻。

邪君心头一阵悸动,不过一个轻吻而已,却比之前狂风暴雨般的强吻更令他着迷。他舔了舔唇,不知是邪性驱使还是如何,竟生出邪祟无比的念头,欲将这丫头永远困锁在他的床榻之上。

红唇锁定活的仙气,她平心静息,默念仙君教她的仙法灵诀,心头回忆仙君的容貌、言语。终于,她听到一阵清波荡漾之声,却非双耳听到,而是神识之中感应到的。

再睁开双眸时,她已站立起来,脚下踏着白玉阶梯。向后看,是黑洞洞的万丈深渊;向前看,是高耸入云的长长阶梯和无数飘飘渺渺的雪白云朵。

这里,就是净渠仙君一直以来封锁的心,真正的他就藏在某一片云朵之中。

叶澜止拾级而上,将掌心伸入云朵之中,一片云一片云去寻。

第一片云中,仙君还是个初生的小肉球,卧于洞穴,看一只小灰狼浑身是伤地往净天柱顶上爬。

“一只狼妖,莫不是来寻死的?”仙君冷漠地想。

第二片云中,咸阴城乾坤居内,仙君被夜坤所困,用灵识寻找澜止,发现她正在给一只猪妖治伤。

“妖,亦有善良之心吗?”仙君疑惑地想。

第三片云中,凝华真人请仙君回净心门,仙君的眼神却一直锁定在澜止身上。

“她很难过,为这满城残破,为这百姓困苦。若能成全她的慈悲,救下这满城妖鬼异类,又有何妨?”

于是,素来以斩妖除魔、维护人间为己任的仙君,破天荒地救了这座城,也在澜止心里种下了片片“梨花”。

第四片云中,红岩村河边,澜止胡乱地问了句“你喜欢我,是不是?”,云中传来仙君剧烈的心跳声,他透过男孩的皮囊看到她羞涩的脸蛋儿,觉得分外可爱,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但他忍住了这种诡异的冲动,只凉凉地道了句:“莫用我的脸笑得恁猥琐。”

第五片云,是在今晚的营帐内。仙君发现夜坤行迹,正要施法制服,却见夜坤丢出一缕长发。那是澜止的头发,她已被夜坤捉走。夜坤拿她做人质,让仙君自己进入火炉内锁住。仙君毫不犹豫地答应,只为换她一线生机。

……

一片又一片雪白云朵,一颗又一颗真实之心。

叶澜止含着泪笑了,这个混蛋仙君,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超级大“闷骚”。一路上,他总是在改变她,实际上他也在为她改变。只是他习惯于埋藏心意,从不言说。如果没有天界凤凰,她一定会开心地蹦跶起来。

凤凰……叶澜止四处张望,仙君会不会藏在有凤凰的云朵里?

果然,阶梯顶端有一片云形似凤尾,她连忙奔过去,将手掌伸入,眼前立马出现一方山洞。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山洞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进入洞中,她立时被洞中景象惊住了:晶莹剔透的银冰钻铺了满地,每一颗钻石里长出一株冰藤萝,打造出了一个美丽至极的冰雪世界。一个美人赤身裸体、俯卧在冰雪藤萝中央,美得惊心动魄。

这……这不是她在数斯的幻境中看到的吗?为何仙君心里也有?仙君也在那个幻境中看到过,还是说……这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

美人像一只濒死的鸟儿,许多翎羽自身上脱落,惨淡地躺在藤萝之间。此时的美人,比幻境中的她显得憔悴得多,扑动双翼的动作十分无力。

“凤凰?”仙君问道,“离开净天柱后,我日日以灵识寻你,却遍寻不到。你究竟在何处?”

“妖都七岭山。”

“我救你。”

“不必了,五百年不得回天,我命数将尽。”凤凰哀吟,“只是我这心头有一人始终放心不下,故而引你灵识来此,万望相助。”

“你遭此大难皆是因我而起,我心中既感激又歉然,不管何事,必赴汤蹈火。”

“我的小女儿叶澜止与你相生相克,你可知这是为何?”

“澜止是你的女儿?你……便是叶青苔?”

“我仙魂辗转凡世,不料这一世会与苍鹭纠缠至此。”

净渠仙君半是愕然,半是了然,“原来如此,想来你为我挡去的半数诅咒被她所继承。”

“不错,澜止自此与你相生相克。她有仙根,只要能修炼成仙,便可替你斩除邪气。然而造化弄人,她的父亲是九尾狼妖,她的妖体注定与你的仙身相克,在斩除邪气的同时,更会让你魂飞魄散。”

净渠仙君知澜止虽是狼妖,却有一副极适合修炼仙法的身体。只要将她体内的妖力散尽,她便能以最快的速度修炼成仙,克杀邪君。

这样一个姑娘莫名送到他面前,太过巧合。他曾特地调查过她的身世,知她的父亲是妖王,母亲是凡人叶青苔,并没有查出她天生仙根的缘故。未料叶青苔竟是凤凰转世,一切因缘纠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凤凰叹息着,无限愁怨,“可她是那么善良的孩子,他日亲手将你杀死,她该如何自处?”

“这……”

“你心悦她,是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情’字太苦呵!我已经被它折磨得太久太久,不愿儿女重蹈覆辙。沧起理智,凤邪霸道,皆非为情所困之人。我唯一担心的便是澜止。”凤凰抬起头,乞求道,“将你们之间的情根斩断,忘记她,也让她忘记你。”

“斩断,忘记……”仙君心中涩然,万般不舍。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我答应你。”

豆大的泪珠儿滚落下来,叶澜止哽咽不已。原来山洞里被父王囚禁的那个美人就是娘亲,原来娘亲一直都想念着她,原来仙君是喜欢她的,原来他的拒绝都是为了她……

冰藤萝蜿蜒伸展,勾住仙君的双足便捆了上去。

等等!不对,这不对劲。之前的那些云朵里,仙君都是虚空的思想幻影,漂浮着,没有东西可以触碰到。在这里,仙君是凤凰召唤来的灵识,更应该是一团虚空,为何会被藤萝缠住?

叶澜止连忙跑过去,扯开那些冰藤萝,抓住仙君的手,将他拉出山洞。两人一起奔跑,跳出云朵,跑下阶梯。等到逃离了冰藤萝的抓捕,才停了下来。

她突然回身紧紧抱住净渠仙君,怎么都不肯撒手,“混蛋,大混蛋!”

“对不起,”净渠仙君愧疚地道,“一直以来存着利用你的心思。”

“不!”叶澜止昂首道,“我很高兴,对你而言,我不是个没用的家伙。是你让我知道,我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是至关重要的,是无可取代的!”

只有他始终相信她会修炼成仙,斩杀邪魔,拯救天下苍生。哪怕她还很弱,他也愿意陪她长大、帮她变强。

净渠仙君猛然拥住她,紧紧将她扣入怀中,“可是澜止,我……”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说出来,”叶澜止轻抚他的背,鼓励道,“以后我们之间有话就说,有问题就一起解决,解决不了就一起扛着。总藏着掖着,又累又没用,什么也解决不了,你说对不对?”

“为了天下安宁,你必须将我与邪君一道杀死。”

“相生相克,相克亦相生,不是吗?”叶澜止道,“我们一起想办法,或许可以两全其美。”

“《妖赋》中有记载,别无他法。”

“《妖赋》是云狐写的,他死了那么多年,早已时过境迁,我们却要与时俱进!”叶澜止握紧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眸,“从前那个敢跟妖界决战的净渠仙君哪儿去了?莫不是闷在净天柱上五百年,给闷傻了?”

仙君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无奈道:“自然不是。”

“那就振作起来,别总想着死啊死的!”叶澜止道,“《妖赋》说的话不算,我娘亲说的话也不算!我们一起想办法,哪怕是为了我,好吗?”

是呵!未到最后一刻,怎能轻易言败?澜止长大了,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破阵杀敌,她都变得更勇敢、更坚定。反倒是他,变得瞻前顾后、裹足不前,实在不像样!他心之所系的姑娘如此优秀,在他那灰白的世界中涂鸦出道道绚丽彩虹,他又岂能平白辜负这大好风光?!

净渠仙君轻抚她的头发,低头轻吻她的眉心,“好,我们一起想办法,在除掉邪君的同时,能够留下来陪你一生。”

叶澜止泪盈于睫,开心地连连点头,伸出小指,“拉钩上吊!”

净渠仙君终于随她一起露出笑容,伸出小指,勾住她的指头,“一生一世,不容更改。”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手挽着手,心吻上了心。

强敌环伺,危机四伏,前路未卜,他们有了彼此,便觉前所未有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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