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崆峒死后,被困幻境的魔物收到感应,惊慌又愤怒,试图突破幻境。蔺子言、任悠游所带领的幻术弟子趁机击溃它们的意志,令其神智溃乱。然后用仙君和凤邪安排好的阵法,将它们一网打尽。这些弟子在黄昏时分赶至七岭山,与仙妖大军胜利会师。
至此,魔族尽数伏诛,“混魔之乱”再不会出现。
入夜,七岭山越发地热闹了。妖都群山之中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洞府,它们或独立或勾连,串联成一条条街市。只见这些街市全都张灯结彩,各大洞府酒楼爆满,四处都是欢天喜地喝酒庆贺的景象。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与互助,许多妖族和仙门弟子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有些甚至成了过命的兄弟,而双方的异性之间也有些莫名的情愫滋长开来。虽然他们还有观念上的差异,但已经基本可以做到求同存异。
譬如那酒桌上,妖族弟子和仙门弟子比赛划拳。妖族若输了,或罚酒,或罚变原形逗乐;仙门若输了,或罚茶,或罚表演术法逗趣。妖族笑骂仙门忒素净,没意思;仙门笑骂妖族忒重口,没人性。笑骂过后,继续划拳耍闹,好不快活。
再譬如围观划拳的众人之中,一个仙门男弟子悄悄地握住了一只花妖的手,俩人相视一眼,情意绵绵。
“太不像话了!”一个仙门女弟子愤愤地道,“师父,要不要我去骂醒他们,命他们回营?”
自从寒枝被剔去根骨、逐出师门之后,凝华身边的二弟子寒杳成了她的亲信。寒杳深知师父向来最不喜仙门弟子与妖族交好,于是连忙说出这番话来。
寒杳的声音传到酒桌上,引得众人回眸。仙门弟子见到凝华真人,纷纷排成排立定站好,不敢再继续耍闹,更不敢再表现出对妖族的好感。
“胡说什么呢!”凝华真人面带笑容,“仙门与妖族共同应敌,早已有结盟之好。明日就要回仙门了,今晚难得相聚,自当耍得开才是。咱们这不是也出来欣赏妖都美景,品尝妖都美食来了吗?”
“是,师父。”
凝华真人携寒杳登上酒楼二楼,入了包房,点了些经典菜品。仙门弟子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再不敢在有凝华真人的地方耍闹,连推带攘地携了妖族朋友去寻旁的趣处了。
酒楼外,任悠游骑着他的小秃驴,持着小酒壶正要饮酒,冷不丁被涌出来的人冲撞了一下,酒壶“嗵”地砸中小秃驴的脑壳子。只听得“嗯昂嗯昂”几声叫唤,小秃驴痛得猛抬前蹄儿,把任悠游抖落下来。
“哎呦喂……”任悠游屁股摔成了八瓣儿,疼得龇牙咧嘴,冲着前面的人道,“子言兄,扶一把嗳!”
蔺子言斜倚在门柱上,手里执着酒壶畅饮一大口,丝毫没有扶一把的意思。他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大白牙来说:“听说妖都有个盘丝洞,美女如云,是个极乐的所在。今儿三大头牌都出来迎客,要不要去耍耍?”
任悠游眼睛一亮,“嘿,我老爹会打死我的!”
“又不是没打过,咱俩的皮都厚实得很嘛。”
“也对……”任悠游喜不自胜,连忙道,“拉我一把,咱一起去啊!”
蔺子言嘿嘿一笑,刚伸出手,忽然,一个少年着急忙慌地奔过来。只见洪二狗东张西望的,也没有注意到地上的人,一脚便踩中了任悠游的脚。
“哎哟喂!”任悠游嚎了一嗓子,痛得厉害。
“对不住对不住!”洪二狗连连道歉,忙将任悠游扶起来,“请问公子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头不高不矮,长得不俊不丑,头发有点黄有点儿蓬的小姑娘?”
洪小兜要来街市吃妖界特色菜品,他便陪她来了。岂料一个不留神,小兜就没影儿了。
澜止师父提醒过他们,妖都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大妖,脾气都还不太好。虽说有仙妖联盟的条款在,大妖不会伤人,但光是露露原形就足够吓人了。就凭小兜那副芝麻粒儿般的小胆子,万一碰上,一准要晕的。
洪二狗急得到处找她,却哪儿也没找见。
“什么小姑娘!你难道不该关心关心本公子的脚是否折了?”任悠游将手一摊,“医药费,误工费,车马费,至少……”
“啧啧,还真是任天门的特色做派。”蔺子言摇摇头,笑着对洪二狗道,“他的脚废不了,甭理他。你就是叶澜止收的那个小徒弟?”
洪二狗看看他的黑脸和大白牙,蒙蒙地问:“您就是‘门牙精’师伯?”
蔺子言倒也不恼,微微一笑,将指尖点向东边一条洞街,“那小姑娘往那边去了。”
洪二狗道了谢,抬脚便寻了过去。
见无人搀扶,任悠游悻悻地扒拉着小秃驴的腿爬起来,“你啥时候见那姑娘了?”
“没见过。”蔺子言答得干脆。
“啊?”任悠游一怔,忽而明白了什么,猛拍他肩膀,“够义气,替我报仇呢!不过,小澜止晓得咱们这么整她徒弟,会不会生气?我还约她明儿一早乘驴游玩呢!”
“她答应了?”
“木有。”任悠游登时变作苦瓜脸。
“那不就结了。”蔺子言揽住他的脖子,高声唱起来,“无望的追求让人伤,弗如及时行乐去,盘丝洞,梦一场……”
盘丝洞的地势较高,位置稍显偏僻些,只因营生比较“特别”,所以生意还不赖。
盘丝洞的鸨母欢天喜地地接待了两位仙门弟子外加一只仙门驴子,给他们配上了两位头牌外加一只妖族小母驴。任悠游原还担忧自己去耍闹,可怜小秃驴孤单寂寞冷,这下好了,看着小秃驴和小母驴在棚里亲昵地碰鼻子,他不禁露出了老父亲般的微笑。
喝酒斗牌亲美妖,任悠游耍得很欢。迷迷瞪瞪之时,他看到蔺子言靠在洞窗边喝闷酒,心下有些奇怪。这大胜的好日子,合该喜笑颜开才是,怎么蔺子言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了?
娇艳的头牌妖女亲昵地凑过来,拿嘴唇疯狂地厮打他的嘴唇,任悠游身心皆欢愉得紧,立刻抱着对方奔去床上,去做那不可描述之事。
事毕,他餍足地下床,拎起酒壶寻到洞窗边,“是你要来耍的,怎么……”他指了指被晾在一边无聊到只能数头发丝儿的二号头牌,“你不是不敢破仙门情戒的人呐,难不成想为丹素戒‘荤’?”
“为她戒‘荤’有个屁用?‘天植’已炼化成功,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要回来了。”
“所以,你是因为失恋才借酒浇愁?”
蔺子言不置可否,只笑了笑,朝窗外的街市看去,“你觉得妖族如何?”
“挺好的啊。”任悠游坐上窗台,随他一道看着窗外热闹的景象,“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以前总说妖族多么多么残暴,多么多么嗜血,一定要诛灭妖族云云,如今看来也忒夸张了。似这般和睦多好,起码我家小驴也能找个不错的伴儿。”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不除妖了,我们家的生意会比较难做。不过没关系,我爹精明得很,总能想法子从旁的地方赚回来的。”
乱世好发财,但到底赚得没那么心安理得。若能得一个太平盛世,做些太平生意,想必任天门上下也会很欢喜的。
“倘若有一日,双方要反目成仇呢?”
蔺子言冷不丁这么一问,倒把任悠游唬了一跳,差点儿从窗台上掉下来。
“这……这不可能吧?我爹他们和妖王连盟约书都签好了!”
蔺子言朝右边努了努嘴,任悠游顺着他的目光朝右下方看去。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中,饮酒作乐有之、赏景玩笑有之、恣意欢情有之……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处玩乐中的人没有发现,每隔五六米便有一些便衣人混迹人群中,有些是仙门中人,有些是妖族,他们各自预备着法器,时刻警醒着。看来,无论哪一方,都没有放下对对方的提防,时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或许只是守卫,防止晚上出什么乱子呢!”任悠游坚持道,“现在两边关系顶好的,没理由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互殴的嘛!”
蔺子言看他一脸红晕、懵懵懂懂的模样,没有再言语,只是靠在窗边猛灌了一口酒,把自己给呛得直咳嗽。这大好的日子,这些大好的朋友,真不想就这么结束。
任悠游忙给他拍背,并未发现便衣人中的一名鹰妖卫正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们。见他们只是在盘丝洞饮酒作乐,没有不正常举动,鹰妖卫与同伴交代了几句,便展翅朝七岭山上一处洞府飞去。
叶澜止悠悠转醒,便见姐姐和哥哥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身体不适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可心里仍涩痛不已、苦痛难言。父王临走前看她的那个眼神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鼻头一酸,“哥哥,姐姐,父王走了,是吗?”
“是。”凤邪紧紧握住她的手,“宝澜莫怕,我们还在。”
“我应该早一点冲过去,早一点……”
“父王早有预料,你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叶沧起理智地道,“就像当初父王故意一次次取消束尾礼,一次次刺激你,就是为了激起你身为狼族的斗志,去拼搏出你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我那么弱,难道父王不怕我一蹶不振吗?”澜止疑惑。
“不会。”姐姐沧起笃定地道,“你离家出走那日,我出来寻你,却被父王拦下。彼时我也问了父王同样的问题。你猜父王如何回答?”
叶澜止紧张地抓紧沧起的衣袖,“如何回答?”
“无法适应野外生存的狼,死了便罢。”叶沧起道,“但‘我’的女儿只要经过足够的历练,去直面她命途中的坎坷,终有一日,她会成为妖界最伟大的九尾战狼。”
叶澜止扑进沧起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好后悔,后悔自己的任性,后悔自己的无知,后悔没能早一点牵住父王的手,阻止他离开……
“这世上,后悔药和预知药从来都买不到,我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时不时被河底的水草绊住、被尖利的石子割伤。”叶沧起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用再低缓不过的声音道,“可是宝澜啊,我们可以选择勇往直前,不负期待。”
叶澜止喃喃地念这八个字:“勇往直前,不负期待……”
父王给了她右狼王的身份,给了她唤灵咒和檀木雕,给了她幸福的可能,她有什么资格窝在房间里颓废下去?
她心神一定,立刻起身整理好仪容,翻出檀木雕。
叶沧起笑道:“来精神了?”
“嗯嗯!”叶澜止连连点头,“父王留下了分离仙君和邪君的法子,我要去找仙君商议。”
“我已命人给仙君传话,请他在六棱山等你。”
叶澜止一怔,满脸不可思议,“姐姐?”
“你想要的,姐姐何时反对过?”叶沧起轻轻捏捏她的小脸蛋儿,“瘦了太多,快去快回,姐姐给你备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谢谢姐姐!”叶澜止含泪而笑。
凤邪将凤眼儿一斜,不爽地道:“那些吃食分明是我命人准备的,你又抢我功劳!”
叶澜止“噗嗤”一笑,乖巧地道:“也谢谢哥哥!”
终于将妹妹逗乐了,凤邪满意地昂了昂头:“这还差不多。”
叶沧起却忽而敛去笑意,叮咛道:“不过你要记着,父王薨逝之事非同小可,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即便是你的心上人也不可以。”
“仙君他不会……”
“不可以。”
叶澜止咬咬唇,她相信仙君,却也不想姐姐再为此事忧心,只得答应了。收拾好所需物什,她将发间那朵凤尾花小心翼翼地放入碧玉枕中,这才同哥哥姐姐告辞,赶往六棱山。甫一出洞邸,就迎面撞见鹰妖卫展翅飞来。
叶沧起和凤邪离开澜止的洞邸,在妖都的议事洞府接见鹰妖卫。
“禀沧起公主、战王殿下,目前为止,并无异动。”
叶沧起侧眸对鹰妖卫道:“仙门那几位大人物呢?”
“凝华真人在酒楼吃饭,墨安真人同任罗天赏月去了,梦素真人在房中打坐休息,蔺子言与任悠游去了盘丝洞……”
叶沧起细细聆听,不时详细询问一番,听到“盘丝洞”仨字儿时,不禁莞尔,“比咱们还逍遥快活。”
“不过……”鹰妖卫犹豫了一下,问道,“仙门似乎也在派人盯着我们,要不要处理掉?”
叶沧起神色突地一冷,“跟了我这么久,还这么不知轻重?!”
鹰妖卫连忙跪下。
“仙门大军入我妖都,我们防着他们,他们也必然不会放松警惕。只要没有明显的冲突,没有引战的理由,仙妖联盟便可持续下去。否则,将激起一场恶战,毁我妖界五百年基业。”叶沧起道,“明晨他们便要整军回去,在那之前,务必保证一切平安。懂否?”
鹰妖卫心悦诚服,“属下知错,请公主惩罚!”
“一百铁鞭,下去领罚。”
“遵命。”
这是狂欢的一夜,也是警惕的一夜;这是喜悦的一夜,也是悲伤的一夜;这是逍遥的一夜,也是紧张的一夜……
只要今夜平安无事,明日便将开启三界和平的新纪元。
阵阵夜风越发凛冽,吹得洞邸中回声阵阵。
黑云乍起,遮天蔽月,山雨欲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堂而皇之地进入叶澜止的洞邸,将双手伸向了碧玉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