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谷社会福利院。
福利院,也就是孤儿院咯。不过这家孤儿院稍微有些不同,这里面的孩子大多都是那些父母因意外离世的家族子弟。
也不能说是意外,各种情况都有吧。
用地方话来说,红砖朱瓦,紫金显贵!这里面都是英雄人杰的后辈,天晓得将来要出什么大人物。
老院长身着棕深色常装,身形挺拔,一头鹤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他颤巍巍的拄着一根黑漆拐杖,被一身穿着是淡白素宫裙的女孩搀扶着。
细看那女孩,虽面容尚显几分稚嫩,但气质却已然如仙,宽宫裙幅半陲小腿后,优雅中带着几丝俏丽。
女孩墨玉般的青丝,简单梳理一番披在身后。一双美眸顾盼间神采照人,红唇启分间漾着清淡浅笑,着实有仙子之仪容,动人心魄!
两人正在亭道中漫步。
哪怕有人扶着,老院长走两三步也得歇歇气。
他已经老了,眼神虽然还是刀削斧砍般的锐利,但身体的苍老是掩盖不住的,这些都是岁月雕琢的痕迹,人,到底是老了。
人老了心就止不住的悲,尤其那些大英雄啊,想当年多么多么辉煌?现如今拄着拐杖都走不稳。
他可不就是少年大英雄嘛?
前朝末代皇帝刚登基的时候他已经是雍州出了名的少将军,二十二岁那年同着一群青年才俊,怀揣着信念与报复,硬生生的将皇帝拉下了马!
老院长唏嘘不已,现如今回想起来,百十字便将事情经过道的明明白白,可是那时候他们呢?细说还休,细说还休啊。
后面因为理念不和,老院长就离开了玉京城,反正周代商,剩下的就是封神榜。他当初没想那些,后面又后悔的骂娘,不过当时到底还是年轻,没有拉下面皮去争。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老头就是假清高!现在好了,一天天守着个破院子,陪着一群熊孩子混日子。
老院长姓许,名润深!他们那一辈人,名字可讲究着呢。他还有字,不过现在是新朝,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也就不提了。
“许爷爷,你也真是的,我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也不让我去厨房帮帮梅姨…”
“说的什么话,好歹你也是个县主之身,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种粗脏累活哪能让你亲自动手?再说你也是客人,客随主便,不许再提这事,传出去让人笑话。”老许皱眉道。
“什么县主,现在又不是前朝,那就是一个空名而已。许爷爷,我说真的,在容克那边我经常自己做饭…”
李殊词清扬着翘首,俏脸上写着不满,小声抱怨道。
“容克是容克,东土是东土。”老许轻哼道。
李殊词俏脸无奈,她也明白,这些老人虽然在时代碰撞下闯了出来,但陈规陋习还是遗留在了骨子里。
“不说这事,殊词啊,你好不容易才来看我一趟,石年和自恒那两个狼吃的混账是不是又趁机跑了?”
许润深说起这两娃都是气,叛逆期的孩子就喜欢和大人们对着干,你说东他往西,你让北他偏偏走南!气的许润深血压直飙。
他时常感叹,少年不知愁滋味!
孩子们喝醉酒,也学着他感叹,说自己心中有着迷茫。许润深一旁听得满头黑线!迷茫你个锤子呢?
他很不理解,娃娃们生在和平年代,现在一没有打仗,二也不像以前一样闹饥荒,吃好喝好的还有什么可烦恼?
他看啊,都是闲得蛋疼,吃饱没事干惹的毛病!
“啊,石年哥…”
李殊词俏脸发热,嗫嚅着不清楚的言语,心里万分忐忑。
她想着,这才答应了石年要保密的,怎么转眼院长就知道了呢?那自己到底是要撒谎呢?还是要撒谎呢?
那老东西鬼精,一看女娃这神情心里早就明亮通透,不过人老就喜欢耍宝,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活着就为了几分高兴呗。
“嘿,你这女娃人不大就思春啦?你喜欢石年?哼,看你神情就瞒不过我?那俩臭小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拉什么屎,我走的路可比你们吃的盐都多!”
许院长故意拉黑着脸又开始训人了,他也不想想,像风一样的少年们怎听得进去这像老娘们一样的唠叨。
就像孙猴子受不了那唐三藏的紧箍咒一般,哪怕唐僧本意是让那猴子向善,莫要暴虐伤人,是好意,但猴子第一次可是跳着就抡了金箍棒!
也就是李殊词这种像水一样的江南温润女子能听得几分,她性格外柔内刚,长辈身前面子薄,自然不喜与人争言语。
“哪有,我只是答应石年哥要替他保密,哪有喜欢…”
李殊词脸颊飘过一抹桃红,烧的她晕乎乎。
“嘿,你这女娃忒不实诚,喜欢就是喜欢,你娘当年可是追着你爹不撒手,两人咋咋呼呼了就在一起了…”
“咦,话说你娘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怎么生得你这么个女娃?莫非,哈哈哈哈!”
许院长打趣道,这年头多有老王,小李当初说不定就着了道。
老许不知道的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性子那是分人的,李殊词也不例外,熟人面前就继承了她母亲风风火火的模样,长辈面前则是温润如水的江南女子。
“呸,什么咋咋呼呼,许爷爷,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石年哥可是…”
李殊词说着突然连忙捂嘴,羞的不敢多言。
许润深一听,这有事我不知道啊!
这不得了啊,这混账小子要是做了什么糊涂事,那老李不得从坟里跳出来砍他!
于是他急忙说道:“殊词,你们可别做什么糊涂事啊?你尚未及笄,虽然你们有订过了娃娃亲,不过呢,现在是新朝,咱们不讲究这些了。”
“但那混账小子要是敢以此欺负你,你告诉我,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你们要真是互相欢喜,也得待你及笄他加冠后,在等个三五年,待他有了家业,我再做主!三书六礼,娶你过门!”
这越说愈发的尴尬,李殊词已经是羞红了脸,女儿家虽然心智早启,可是毕竟只是二八芳华的小女孩,说到谈亲论嫁,娃娃亲什么的,哪怕深习欧罗巴的自由开放观念,她也感觉十分扭捏。
“许爷爷,你可别拿我开玩笑,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我和石年哥可没什么,只是好朋友!你可别凭空侮人清白!”
女子佯装生气,她也是小鬼灵精,摸准了老院长的脉络。
“哼哼,好朋友,我看…”老许哼哼道。
“许爷爷!!”
拉长了的声调,女子真的有点羞怒了。
“好吧,唉,我老了,江南女子欺我老无力…我也活不长了,就想抱个重孙子…”这老许又开始煽情,老小孩啊。
李殊词掩面无语,四十五度仰视天空,望见一群麻雀掠过。
雍州这边不似扬州,鸟雀种类很少,毕竟大多黄沙漫天,环境恶劣。
按道理来说养老也不应该回到这大西北受风吹日晒,是扬州的水不清了还是梁州的美人儿不好看?咳咳,其实都是因为渭川郡比较特殊。
从地理上看,此地同河西凉州不同,风水俱佳,野称“小江南”,地理属于南方,但文化、风俗、行政又是北人的传统。
似渭川这般存在于南北夹缝的情况雍州只此一处!
豫州南阳郡也是,不过一来渭川郡山清水秀,二来还是老许的故乡,归来此地养老,是落叶归根,也是没忘了祖宗。
没办法,东土的人,恋家、念旧,难离故土。
大西北的人,保守。
这些思想观念都是几千年来,铭刻在这个农耕文明骨子里的传统。
面对耍宝的老许,小李同学现在很无语,她忍不住的提醒自己是女子,要温柔体贴,要有礼节。
“石年哥可能就会怼回去吧!”她暗暗想道。
怼,这个字,很对心!关系不到,怼什么?
“许爷爷,别闹了,我这次过来可是有正事要说的!”李殊词严肃神情,对许润深正色道。
“啥子正事?人老了,我早不管事咯!”许润深长叹一口气回道。
李殊词自幼清慧,她虽然才及碧玉年华,但处理事情的手段已经很老练了,她听得懂老许的暗话。
“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玉京要开武科的消息您知道吗?”
“武举?哦,我电视上听小陈说了,玉京有新想法也好啊!一动不动是王八,文武并重嘛,我能理解。过去咱们重武轻文,一百年国难又改成右文!”
“现在嘛,那一头都不能少!花嘛,自然是开的越多越好,百花争春好过一支独艳,冬天的梅花虽然好,但冬天熬不住要死人得…”
“老子说的好,阴阳共济才是王道!”
“经济啥的我不太懂,不过多条新路年轻人的机会多点,也不用挤死在科举上,也会轻松很多吧…”
老许喋喋不休道,他现在不管事,自然不会多说话,不过毕竟是老人吗,评价评价政策也是老百姓的权利呐。
李殊词安安静静听完后,却未做表态,而是从身上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许润深,说道:“这是我父亲让我亲手交给爷爷您的,叮嘱说看完后请您一定要相信他!”
“还玩过家家,电话那么方便,还麻烦你这女娃跑一趟。”
许润深神色闪动,几十年的直觉告诉他必然是发生了大事,不过传纸条?呵呵,小狐狸啊。
老许笑眯眯的看了看眼李殊词,伸手接过纸条收进口袋,咧开嘴角对着李殊词道:“行,话我晓得了。”
“那你就先立两天脚,玩两天,回家时我就让石年再送送你!”
李殊词点头,应道:“那我听许爷爷的安排。”
“那好,你就在陪我转转,等晚上石年回来了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如果还是个带把的怎么忍心把这么漂亮的老婆扔家里自己跑出去玩!忒没良心!”
“哪有,石年哥可是和我打过招呼才和自恒哥出去的…”
“嘿,你总算承认和那俩混小子一起哄我?哼哼!”
“嘿嘿,许爷爷大度嘛!自然不和我们这些孩子计较咯~”李殊词笑着,摇着许润深的胳膊撒娇道。
“你们啊!什么时候才长大啊…”
许润深无奈,神色感怀道。
“不急着长大啊!我还要多陪许爷爷几年呢!”
“就你嘴甜,但我老了啊,没几年活头了呦~”
“许爷爷你可是国公呐,自然是与国同寿啊!哪有老…”
“哈哈,国公也是人…”
两人身形渐渐远去,亭道旁的几颗大树上,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地叫声,像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此起彼伏嘶鸣声,也渐渐压过了几缕不清的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