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在京城当了几十年的三州总督,千禧元年退休时,当今的明帝可是头疼了半天,没办法,封无可封。
许润深父亲就是雍州总督,他起家时便是雍州军司郎将,统领一军的风流人物!后来他革天搬鼎,乘龙御风,今时他李家的皇位都有许润深垫的石砖。
所以明帝头疼的不行,首先不能封王,先不说异姓封王是否符合礼法的问题,现在大家都讲民权啊,自己虽然是皇帝但就是个国宝象征,如果再提封王影响实在不好!
赏赐什么的人家也不缺,后来要不是青州阁臣建议给一个太傅虚职,明帝真恨不得直接禅位。
老许退休后想了想也没事干,就让人在老家开个孤儿院,收留了一些当年一齐起事家伙的子孙,反正他太傅的虚职也没啥职务,他也老了不想留在玉京城斗心机。
这十多年来,孤儿院里先后已经走了两批孩子。
不出意外的话,石年,他,叶嘉树三人应该最后一批了。老许老了,也没多余精力操心这些事情。
所以张自恒自打有印象来就长在这里的缘由,就是因为老许闲下来没事干。
不过张自恒对此没什么怨言,如果没有许润深,他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山东士族多以学识为本,他这样的学渣,指不定要受多少气呢!
他觉得现在就好,也没什么烦心事。
他现在就一个心愿,就想知道父母在哪!
他小时候问过老许,可是老许无论如何就是不说,并且告诉张自恒,道:“你甭想了,就当你石头里蹦出来的!”
“你以为我是孙猴子啊?”
张自恒怒道:“那是我爸妈,我想知道他们在哪有错吗?”
“有错!天大的错!你没爹,没娘!就算有也都死了!”老许铁青着脸说道。
张自恒不相信,他觉得父母一定还活着,他把这件事藏在了心里。
他明白,老许不告诉他,自然是有不告诉他的理由,他也因此成长了许多。
望着天上的明月,张自恒明澈有神的双眼有些迷离。
“爸,妈,我知道你们一定还活着,为什么就不来找我呢…”
看着身旁悠哉悠哉的石年,张自恒心中闪过一丝同情,他好歹还能从老许口中得知父母消息。
但石年真就一孤儿,连老许都不知道情况的那种。
不过石年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前一世的自己是孤儿,这一世同样也是。
记忆中的自己,先是父母因为车祸离世,然后被石知勇收养,在石知勇离世后就石家人被送到了老许这儿。
从他记事那一刻起,石年内心就认定了,老许的这座福利院就是他自己的家!
现在,他估计也是差不多的经历,唯一有变化的就是熟悉的人身份发生了变化呗。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
同谷福利院。
福利院占地极广,内有亭台楼阁,花园水池,气派无比。其间又分东西两院,前后两厅,层层叠嶂,鸟语花香,宛如天堂。
这座福利院建筑最初其实是按国公府的规格建造的,老许初次看见设计图时连忙叫停,说太大了,要缩减,必须缩减!
他当时想的是,自己已经老了,这么大院子那些小娃乱跑他也不好抓,建小点,省钱又省心。
工部大匠师后来缩减了四分之三,老许才勉强同意了,但还是觉得大了些,太空旷了,没人气。
匠师苦笑不已,这可真的是难为他了。
哪怕缩减了四分之三,这庭院还是很大,同谷北部二分之一就是他的孤儿院!
这孤儿院里,除了必要的警卫人员和清洁工之外,就是八九个孩子房间,但除了石年三人外,其他的都已经长大,各有出路,房间如今也空着,大概只有年末才会有人气吧。
老许近来准备将西院卖掉,那院子已经空旷了好多年了,鬼都要生二胎了!
今天福利院内则有些不同,灯火通明,警卫也是平常的两倍,老许虽然觉得没人敢打自己的注意,但不妨恶心到几个孩子,加上有客人在,小心些总是没错。
“殊词,石年那就是个孤儿~这你知道的,你们小时候还认识…”
“老石把他带过来的时候又黑又瘦,没想到这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石年哥小时候很黑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巴楚,我记得那天还是雨天…”
李殊词俏脸疑惑道,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事来,低头羞涩不语。
“对,他小时候长在巴楚,我第一次见他,还是他小时候的事。后来,老石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才亲手把他交到我手上。”
“说来也难,那时候自恒还没来,院里还是砚卿几个,他身边也没什么朋友。”
“也是多亏了砚卿,这混球过的还好,适应的很快,不久就和我开始吵吵嚷嚷,哈哈~”老许说着,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
“不过没多久老石突然就走了,我瞒了一些时日,不过还是被他知道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天不吵也不闹,就坐在门口发呆,唉。”
许润深正在绘声绘色的给李殊词讲述石年小时候的馊事儿。
“石年哥怎么那么可怜?叔叔阿姨太坏了,当年怎么忍心把石年哥扔下,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好不容易有了石爷爷,可是…”李殊词俏脸愤懑不平道。
“咳咳~老石八十多的人,那是喜丧!”
老许咕哝道,经过一个下午聊天算是明白了,和这小女娃说话,只要有关石年的,就没有可聊的地步了。
“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么好,这么招你喜欢…”老许摇了摇头道。
“许爷爷,你说石年哥喜欢我嘛~我这次过来,感觉他怎么躲着我…”女孩语气有些低落,涩声问道,女儿家心思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感受着变化。
老许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这么个人精早看出来了石年的心事和变化。
有些事,他真不好多说话,因为他也无可奈何!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石年毕竟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最根本的一点就是石年如今还是一个孩子!
今时不同往日,和平年代什么都讲究一个资历,他们年轻时有仗打,一打,只要你本事大,有的是职位让你来!
如今不同,如果因为自己的关系过分提拔,必然坏了规矩,旁人也必然心生间隙,如此反而是凭空为石年招惹是非。
无可奈何呀。他估计自己最多还有几多年活头,十年不敢望,眼前也不愿,折中就算个五六年活头,还在念书的石年五六年又能干什么?
广陵李家如今可是如日方升,单单论及财力,三个自己的身家全部都不及人家一点表象。
说起来这李烈和太祖皇帝还是堂兄弟,血缘不浅,所以当年老李才有个郡王的封爵。
五年,石年能有迎娶广陵李家千金的地位吗?
他其实也很无奈,人死如灯灭,凭着身前的情,他最多也就能保石年一生荣华富贵,然后呢?没了,人死了,什么情都得断三分。
“石知勇老哥,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活啊!”
石知勇,就是石年的爷爷了,当初就是他把石年带到许润深面前,交给老许的。
老许自己老伴走的早,他自己也有一子一女。不过因为一场意外,长子和儿媳双双遇难,不幸离世!还好长子给留有一个长孙女,给他留了个念想。
小女儿早已经成家,目前在金城安顿下来,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些年也没什么话可说。
他这长孙女倒是从小心比天高,如今身在玉京学府。他倒是不想长孙女爬得多高,毕竟女孩子家的,找个好夫婿嫁了,生活美满的幸福比什么都强。
不过孙女自己有想法,他也不多说,以后慢慢看吧,反正人啊,都是要去经历的。
如今,他在意的只有长孙女和这几个从小长在脚边的孩子。
所以他对石年很上心,当成自己的亲孙子来对待,他也不是没想过将石年培养成接班人,但后来想想,山东、江南近些年发展迅猛,关陇财团这些年却是矛盾重重,内部争斗是越来越严重。
自己一走,让没个靠山的小孩子去和一帮老狐狸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觉得这也不是石知勇想见到的。
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心底只能盼着石年能早点露出才能,自己也赖着多活几年,将孩子们安顿好,他也能入土无忧。
“许爷爷,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清扬的声音将许润深唤回思绪,他看了看面容还尚且幼稚的李殊词,咧嘴笑了笑。
“哈哈,没什么,我就在想你若和石年以后生个大胖小子,我死前能抱上个重孙,也就知足了~”
“啊~”李殊词捂脸惊羞道。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看,你石年哥回来了!”
…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五个大字“同谷福利院”,朱色大门前各有两头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石年门外驻足停顿,他看着这座大院,神情恍惚,内心思绪万千。
所谓的不在意,都是无力的借口!
记忆中,那个他不如人!
想着赶超的想法却被满腹丑恶的思想压到翻不过身,之后的一段日子便反复觉得自己无能,不甘,愤怒,无能,不甘,愤怒.....
他只剩下毫无意义的愤怒罢了,最后屈于平庸,打破不了现阶级的矛盾,这就是他记忆中的失败人生。
所以,重来一次,他觉得这就是上天恩赐给予他改变糟糕命运的机会!
他比谁都在意这些!在意脸面,在意容貌,在意地位。
生死相照后,石年明白,这些就是人生的价值体现!
人,活一世就为争气!容貌也就青春二十年!地位,那是支撑他活着的脊梁!
别人看来才十八岁的少年心性便如此老成现实,可算上他那份不知真假的记忆,他的心理年龄已过而立!
虽然都是些少年经历,心性也比不了那些经历过社会淘洗的成年人,但,他毕竟不是少年心呐!
将这些思绪都按耐在心底,石年与张自恒一起走进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大院,推开大门刚进来便看见了站在庭院内正在交谈的老许和李殊词。
“贼球打弹弓,你俩又跑到哪里闲逛去了?整日不好好读书,殊词来了也不陪着人家,我要你俩个有什么用?”
看着又开始化身喋喋不休的老许,石年一把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张自恒朝着自己的房间跑路,边跑还边对李殊词使眼色,让她多劝劝。
“哈哈,老许呀,别气坏了身子!等会还要吃饭呢!”张自恒倒是喜欢作死,走远时还不忘回头嘲讽道。
“这个混账小子,气死我了!”老许恨的牙痒痒,要是年轻几岁看他不捶死这玩意。
说实话,老许唠叨的时候和唐僧没什么区别,他们几个就像被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现在只有活菩萨才能劝停老许。
“许爷爷,石年哥他们刚回来,咱们等会一起吃晚饭吧!”
李殊词看着使紧眨眼色的石年,心中瞬间明悟,他们几个,自小心有灵犀,很多话都不用说出口。
“哼,别管那俩臭小子,饿死算了!还省我两碗饭!”老许对这几个娃其实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嗯嗯,饿死不听话的!许爷爷,你先去正厅,我过去叫石年哥他们~”
李殊词心不在焉敷衍一句,随即也迈着小步追着石年而去,留下没反应过来的老许在风中抖瑟。
老许看着逐渐远去的李殊词,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手一挥,不知从何处走出三个护卫,其中一个抱拳道:“大帅,玉京城急电!”
“将军,凉州牧赵舟杭急电!”另一个也急忙上前道。
“梁州牧石岮象急电!”
“呵呵,天塌了吗?人老了,也不得闲啊~”老许心神一惊,面上却波澜不惊,叹气道。
多少年风风雨雨,他什么没见过?
挥手遣散三名护卫后,拄着拐杖,老许一步一步向正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