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啊?你说谁来了,我耳背,没听清~”
屋里传出一道慈祥静谧声音,石年一愣,还没说什么就被虞胭脂拉进了门,刚一进来,他就看见了那道正往出走的身影。
是一道穿着酒红色外衫的消瘦身影,微微弯曲的脊背,这不是就是他奶奶吗!
这是他多么熟悉的身影啊,还是一脸的慈爱沧桑,满脸皱纹和老年斑,好像记录着她一生的沧桑风雪事。
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
她已经年逾古稀,容貌也不再年轻漂亮,然而自有一种优雅恬淡的气质,祥和又温柔。
都说美人迟暮不胜凄凉,但在她身上完全没有让人哀怜的感觉,反倒是生出一种慈祥温暖一意,一生经历的风风雨雨都化成温暖的气质。
“奶奶,是我,阿年回来看你了…”
看到虞书怡的身影后,石年喉咙有些干涩,沙哑着声音道,眼睛有些红丝。
“阿年?”
老太太愣愣止住步子,待看清石年身影后,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来。
她快步走到石年身前,连忙拉起石年的大手,语气嗔怒责怪道:“你这孩子,到了巴楚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你吃饭了没有?来,先坐下,我让胭脂亲手给你做饭…”
“姨奶奶,我酸死了!”
闻言,虞胭脂美目飞扬,拉起她的胳膊撒娇道:“您可太偏心了~”
“说的我往日没疼你一样。”虞书怡白了她一眼,笑容满面。
“那也不行,姨奶奶你疼我一个就好~”虞胭脂憨笑着,不依不挠的撒娇。
“去,你一边去,我要和我孙子说话,你赶紧去做饭~”虞书怡抬手轻点了点虞胭脂白净的额头,笑骂道。
“奶奶,没事,我不饿,别让胭脂姐忙活了…”
石年话还没说完,就被虞胭脂打断道:“嘿,刚刚某人可是跟我说他还没吃饭呢,让我给他整上一顿,咋地?你搁我这变脸呢?”
“去去去,枉我心疼你,那你赶紧去做饭吧,我陪我奶奶说会话。”石年忍不住翻白眼,这姑娘到底是想做还是不想做?
“胭脂,你去后房让小文准备一下,你亲手做两道就行了,等语悠回来咱们几个坐下来吃一顿。”虞书怡见到石年也是心喜,连忙安排道。
“语悠去停车了,就在外面,一会就进来,那我先去换身衣服,阿年,你陪姨奶奶坐会。”
虞胭脂点头说着,随即就出了房屋,留下两人在屋里。
待虞胭脂出了房间,老太太连忙拉着石年往沙发处走去,随即又要给他煮水沏茶,石年连忙制止了她,把她按在沙发上。
“奶奶,你可别动,你是长辈,哪有你给我端茶倒水的道理。”石年语气无奈道。
“你等等,孙儿去做。”
“什么长辈晚辈的,你去渭川这么多年也不能回来一次,是奶奶我对不起你…”虞书怡说起往事来,情绪就有了伤感变化。
“奶奶,别说这个…”
“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在渭川也过的很好,老许待我真的很好。”
石年见她有些语气悲伤,连忙打断,不想让这些凡尘琐事破坏老人的情绪,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他不想再提。
这么多年,他早就想通了,其实当年他就理解他爷爷将他送往渭川的做法。
毕竟没有血缘,石家的基业自然不可能交于他手,只是最后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让他有些心冷罢了。
石年从没想着争要他石家的梁州大权!
而且如今,他这一身力量,还有即将变化的世界,石年觉得他完全可以用拳头打出自己的家业。
“奶奶,在这边你过得还好吧?”
一旁就有热水壶,石年沏好茶水,端着杯子放到茶几上,也坐在虞书怡的身旁,拉起她的手关心道。
她的手肤都十分干瘪,不复年轻时那般顺滑。
“还好还好,体子还算可以,没什么大病,二妹闲来无事时我们经常会出去逛逛。”
她是聪明人,刚刚只是许久不见情绪有些失控,见石年心中没有什么疙瘩,她也就放宽了心。
“那就好!我可还想着啊,以后等我和殊词成亲后有了孩子,让您帮我照顾孩子呢!”石年没皮没脸的眯着眼睛开着玩笑。
“你呀,从小就没个正形~”
“现在长大了,就得稳重点,颜色要收于心,你这浪荡样子,殊词会要你?”她轻指石年额头,笑骂道。
“嘿嘿,这可不是她要不要的事,她能跑我就能拽回来。”石年轻哼道。
“那我可盼星星盼月亮,得盼个重孙女呢,到时候啊,等她大点,可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见他这样子,老太太也是笑吟吟,慈祥和蔼道。
“为啥是盼重孙女?”石年忍不住疑惑道。
“哼,盼个重孙子若是随了你的性子,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够他折腾的。”
“这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小时候痞实,我看真要个重孙,那真够你们操心的。”她笑容满面,皱纹骤起,打趣石年道。
“嘿嘿,哪有…”闻言,石年不好意思摸摸头。
这一世的他,小时候确实痞实了些,这辈子他趁着年岁小,把曾经不敢干的事情全给干了。
什么掀女生裙子、摸女生屁股、裤衩外穿、偷鸡摸狗…
他那时一朝梦幻之间,重新变成了孩子,心理可能真出了一点问题,大了一点,全靠这些顽皮行径发泄情绪。
“你呀,从小顽皮,能把你平平安安的养大我都是烧高香修来的福分。”
“对了,我听润深说你这两天先是去了扬州,怎么,是过去下礼?”老太太忍不住好奇,打听道。
“哪有,奶奶,我们还在上学啊,哪能这么快?这事还得等我立了家业再说…”石年苦笑道。
“哼哼,立了家业?”
闻言,虞书怡脸色不满,拍打着石年的胳膊,责怪道:“人家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你倒好,给我反着来?”
“何况女孩子有几个年岁等你立业?到时候人家为你苦耗青春你还给不了一个名分?”
石年无语,不知道反驳什么,捂着茶杯神游天外。
“你爷爷当年也是混小子一个,你曾祖还在时,家中哪有他说话的份?他能有什么家业?还不是和我奉旨成婚!”
“这要我说啊,两个人要是看对眼,就不要别被这些那些的生活琐事拖累,什么都可以苦尽甘来,但是岁月不行。”
“真等你爷爷起家,有了官身,他已经快四十岁的人,我也三十,你说说?要是先立业,我真能等下去?”
老太太见石年神游天外,有些恨其不争的叹气道:“你听没听,你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听着呢听着呢。”
“对了,奶奶,老许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见她话头一歇,石年赶紧叉开话题问道。
今时不同往日,老一辈的思想不能说全错,但就他与李殊词的情况来说,还真不对。
他是真白丁,与他爷爷那种如果不努力,就要继承家业的假穷人不同。
“你别插话,让我把话说完!”
“您说,您说,我听着。”石年苦笑道。
“什么听着,我要你做着!”虞书怡瞪了他一眼,不满道。
“我这次叫你来巴楚,就是为你婚事!”
“殊词是幺妹的孙女,你也有石家人的名分,你真娶了殊词,亲上加亲,你爷爷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
“所以,我最近思量着,帮你去广陵郡王府一趟,亲自给我那老妹,为你们俩个纳采提话。”
她其实是感觉到了自己可能时日无多,撑不过三五个年头了,虽然没什么大病,但是她就是有那么个感觉。
她石家的两个儿子已经步入正轨,有了自己的家庭,继承了祖辈基业,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唯一让她记挂的就是石年这个养了多年的孙子,她一直放心不下。
所以石年的婚事就是成了她心头疙瘩,她最近一直琢磨着,这李殊词同虞胭脂一般,是她两位妹妹的亲孙女,真要成了小时候长辈们随口许下的戏言,未免不是一桩美谈。
且李殊词她也常见,年岁初长成,但那外貌却是随了她幺妹的倾城凤姿,八字与她这孙儿也算相合,最重要的是两人互相心喜,所以她这就动了撮合的心思。
“奶奶,这个真有些早了,娶妻生子什么的你起码也得等我加冠之后吧?”石年捂着额头无奈道。
“谁逼着让你娶妻生子?我的意思是先下二书五礼,迎书和婚期可以往后拖,但这门亲事得早点定下来!”
她斜看了看石年,笑道:“你真以为我是东土那种老思想,老古董?”
“你爷爷是礼部尚书,当年欧罗巴的一些书籍我可是亲自陪你爷爷挑选学习,什么恋爱自由男女平等你真当我不知道?”
“哪里,奶奶你秀外慧中,当年爷爷可是夸你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我哪有那个想法?”石年苦笑不已。
“只是,这…”
“奶奶你说得这些,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唐突了,我没有准备…”
闻言,老太太止不住微笑,懂了石年意思。
“哼,他还会夸我?心里指不定怎么损我呢。”
“行了,要什么准备?”
“这事我说真的,你不也别劝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殊词?你要是,点头应一声,过两天我就亲自动身一趟。”
老太太的话传进了他耳中,见她神情认真,石年面色也凝重起来,有些犹豫。
非是他不喜,有所迟疑,而是这么唐突就要下礼他着实没有想到,他才虚岁十八,距离加冠尚有两月之时,记忆中这个年纪结婚可是犯法的。
不过他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两人并不是立刻结婚,而是先走三书六礼的流程,婚期可以定在日后,但仅仅是这样,他都有些糟心。
姜姨的话还在耳边,这才一日不到,他转头就找过来一个家中长辈要下聘书,这让人家怎么看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是借势压人?
虞书怡却看见石年迟疑的样子,与往日里果决大不相同,疑惑道:“怎么,你不想娶殊词?可我不是听胭脂说你们一直在谈吗?”
“奶奶,我是喜欢她,可奶奶你这个真的让我有些…意想不到,而且之前我也答应过姜姨,起码也得等我有了家业在提亲。”石年苦笑着回道。
“明白了,你姜姨没给你好脸?你放宽心,只要你俩互相喜欢就行。
老太太点头,摸着石年的手低声道:“你别担心,虽然我听说李家老二已经和老大那边分家,但我幺妹还在,我直接去广陵郡王府提话,殊词喜欢你就行,你姜姨还管不着。”
“其实按道理应该是老许动身,不过我想了想,他是闷葫芦,找我那机敏灵秀的幺妹去提亲是真难为他。”
石年闻言,也点了点头,对虞书怡回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奶奶费心了,只是这旅途遥远,我担心…”
“害,你担心啥?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呢,我到时候让怜山陪我一起,我就用石家子孙的名义帮你纳采提话。”
说完,她停了停话头,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于是道:“怜山,诸怜山,你岮龙叔的妻子,你还没见过。”
“岮龙叔回来了?”石年脸上忍不住惊讶,追问道。
虞书怡与石知勇孕有俩个孩子,兄弟俩相差十多岁,老二便是石岮龙,当年似乎因为什么事离家多年没有回来过,直到石年离开梁州,也没见过他这个小叔几面。
“对啊,回来了…”说起这事来,老太太神色一变,有些落寞,有些感伤。
“当年他就因为这个女人和你爷爷闹翻,你爷爷咽气时他都不愿意回来看一眼…”
听此,石年连忙抓起虞书怡的手,轻声安慰道:“奶奶,二叔回来了,这些事情既然过了,就别再提,徒惹自己心累。”
“好好,咱们不说这些糟心事情。”老太太一叹,也不想说这些伤心事。
“我记得殊词是九月九的生辰吧?那过些天我就趁着她及笄礼动身,你们这些后辈安定下来,就是我最后一个心愿了…”
“好,奶奶说这么多,李殊词也是蕙质兰心,孙儿中意已久,既然奶奶有心,我听奶奶的安排。”
石年斟酌片刻,点头应道。
他能明白老人的心意,是想要趁着她还没咽气前,安排好自己的退路,免得老一辈人离世后,子孙间无情分,断了联系。
石年心中感激,但面上还是抓起老人的手开始谈论起自己这些年的往事,示意自己过的很好,请她莫要记挂在心头。
老太太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拍着石年的手背示意他放宽心,轻声道:“你莫多虑,这事啊,奶奶一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绝不丢人!”
“谢奶奶!”石年应了一声,面上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