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大帐驻扎在抚顺城郊三十里外,徐笑天在努尔哈赤帐中连呆数日,这日天朗气清,自己伤愈合了大半,不觉得心情大好,便试着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出帐外。只见草地上扎了数十个帐篷,都是努尔哈赤手下的满兵。徐笑天见这些满人都留着鼠尾辫,甚是奇怪。但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神情威武严峻,穿熊皮衣帽,黑熊皮外袍,白熊皮高帽,模样甚是威武。徐笑天自幼在明军中长大,心下暗想:“大明朝里可没有如此威风堂堂的军士,万一要是与明军交起战来,明军定然吃亏。”
徐笑天转身开口问桃儿:“桃儿,你家少爷在这抚顺城外做什么?”
桃儿笑道:“少爷,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徐笑天道:“他说他叫努尔哈赤,是建州女真人。”
桃儿答道:“那少爷可知我家主子身世?”
徐笑天摇摇头。
桃儿笑道:“我家主子外祖父,乃是喜塔喇·阿古,汉名叫做王杲,他可是我们女真人的大英雄呢。”
徐笑天惊道:“王杲,可是建州右卫指挥使王杲。”徐笑天慢慢在帐中踱步,“嘉靖三十六年,王杲杀死明朝守将彭文洙,掠夺东州、慧安诸堡。嘉靖四十一年,他甚至与蒙古组成联军,侵扰边境,大破明军,并将明朝副总兵黑春生擒,朝野震动,是朝廷最为头疼的人物啊。”
“哈哈,不错不错。”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正是努尔哈赤。
桃儿与徐笑天连忙行礼,努尔哈赤将徐笑天扶起,道:“余少侠,你不必给我行礼,都是兄弟,不必客气。”
努尔哈赤拿起桌上的羊腿,便撕着嚼了起来。
“余少侠看来对朝廷的事情很是了解嘛。”努尔哈赤边啃边说道。
徐笑天答道:“家父曾给朝廷当差,故略有所耳闻。”
努尔哈赤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对我外祖父如此了解。”
努尔哈赤抹抹脸上的羊油,说道:“但你不知道,我这位外祖父,虽然雄才大略,胆识过人,近年来已经是统一了建州女真各部,但心性脾气都很难捉摸,连我的祖父觉昌安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在他手底下做事呢。”
“我来抚顺,便是来这里当质子,以牵制我外祖父。不过朝廷却没算准,其实我在这里,根本左右不了我外祖父的想法,这次我父亲塔世克让我来换我弟弟舒尔哈齐,就是他们较为疼爱舒尔哈齐,换一个他们不爱的,哈哈哈,我读你们汉人的史书,这不是古往今来都很常见的事情吗?”努尔哈赤道。
徐笑天叹道:“这也是无奈的事情,生于这样的家庭,连自己性命都顾不上,哪里还在乎这些?”
努尔哈赤点点头,道:“说的不错,在汉人历史上,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事情数不胜数。这官场,虽然没有战场这般血腥,但更为可怕,他能夺走一个人的魂魄,谈笑间便让人灰飞烟灭呀。”
徐笑天笑道:“盟长说的不错,想唐太宗李世民,一代明君圣主,为了皇位也能够杀兄弑父,可见在权力面前,什么三纲五常,仁义道德,通通都是狗屁。”
“哈哈哈哈哈。”努尔哈赤听到这里,不禁放声大笑。
“你和我见过的汉人很不一样。”努尔哈赤笑道。
“让盟长取笑了,我很其他汉人并无二致,都是吃米读书长大的。”徐笑天道。
努尔哈赤道:“我见过大多数的汉人,都是张口闭口便是忠孝礼仪,结果背后尽干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还从来没有一个汉人像余少侠这样敢骂仁义道德的人,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
努尔哈赤道:“余少侠,明晚这抚顺守备裴成祖将宴请我,一来呢,是给我宣诏王命,封我个狗屁爵位,安稳一下我们族人。二来呢,这次我们带了三十七个奴仆,女人,进贡给朝廷。”
徐笑天奇道:“朝廷要奴仆和女人做什么?”
努尔哈赤又是哈哈大笑,说道:“我女真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过着游历畜牧的生活,不像你们汉人有耕地,我们只会打猎,饿了便吃猎物,渴了便喝溪水,既没有金子,也没有土地,给朝廷进贡当然只能进贡我们的奴仆和女人啦。”
努尔哈赤道:“明日你好好捯饬捯饬,与我一起入城,这个裴成祖,听说是个心机很重的人,这样的人,我可对付不来,必须带着一个汉人去,我才放心。”
徐笑天笑道:“盟长,我也才年方二十,对这权谋之术,可谓是一窍不通啊。”
“诶呀,那你和我一般年纪。”徐笑天看努尔哈赤,以为他年纪已过而立,但努尔哈赤自小饱经风霜,历尽沧桑,以至于他二十年纪便看起来像是三十一般。徐笑天自小在家养尊处优,当然体会不到这其中艰辛。
徐笑天道:“听盟长的便是,我明日便与盟长同去抚顺城。”
到了第二日,徐笑天在河中洗了洗脸,将头发梳洗整齐,到了申时,两个身着白袍的明兵便骑着马来引路,努尔哈赤与雅儿哈齐身着满服,三十七个奴仆女人坐在马车上,便启程往抚顺城中去了。
那二人上马先行,在前领路。行不出一里,前面又有二人驰来,远远的便下马相候,又是明军的人物,再行里许,着红袍的四人军士也并骑来迎。
雅儿哈齐道:“这姓裴的礼数还算周到。”
入城之后,顺着青石板大路来到一所大庄院前,庄子周围小河围绕,河边满是绿柳,在辽东一带竟能见到这等江南风景,徐笑天与众人都为之胸襟一爽。
只见庄前几人站立,一人朗声道:“裴将军有令,入庄者不得携兵刃入内。”
努尔哈赤看了雅儿哈齐一眼,翻身下马,道:“劳烦通报裴将军,这三十七名奴仆女婢,皆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也没有兵刃藏身,但我女真人向来刀不离身,还烦请通融则个。”
那名军士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些蛮夷,我家将军见你们已是给你们赏光,平日里多少人要见我家将军一面都难如登天,你们不要不识抬举。快快卸下兵刃,不然老子们来给你们卸甲。”
雅儿哈齐正要发作,努尔哈赤一只手拦住,笑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便将兵刃卸下便是。”
努尔哈赤众人卸下兵刃,庄中一仆人领路,将众人让进大厅。众人见大厅上高悬匾额,写着“岳临经略”四个大字。说话间,庄丁已献上茶来,只见雨过天青的瓷杯之中,飘浮着嫩绿的龙井茶叶,清香扑鼻。
雅儿哈齐低声道:“这里和江南千里之遥,竟然有新鲜的龙井,看来这位裴大人是江南人氏啊。”
片刻后,一庄丁朗声道:“辽东怀远将军兼抚顺城守备裴成祖大人到。”
徐笑天暗想:“这裴大人从三品的武官,架子比自己父亲正三品的官架子可大多了。”
只见六个人分成两列,中间一人身着明光铠,甲上虎头肩,盔有长缨,神情甚是威武。那人自然便是裴成祖了。
努尔哈赤与众人一起向裴成祖行礼,裴成祖手一挥,示意众人坐下。
“这次领队是哪位啊?”裴成祖头也不抬,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努尔哈赤起身道:“裴大人,此行由我负责。”
裴成祖仍然一动不动,说道:“你是谁?”
努尔哈赤笑道:“在下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裴成祖抬头看了努尔哈赤一眼,笑道:“原来是塔世克的儿子,你祖父近来安好?”
努尔哈赤道:“多谢大人关心,家父一切都好。”
裴成祖道:“我没记错的话,王杲是你外祖父吧?”
努尔哈赤苦笑道:“正是,不过我母亲已去世多时,王杲早已不与我们兄弟来往。”
裴成祖道:“这王杲近年来可了不得啊,建州女真一部,已经尽在他控制之下。你作为他外孙的,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说话间,众人桌上已经上满了蔬菜牛羊,水阁四周池中种着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似水仙而大,花作白色,香气幽雅。徐笑天心想这裴将军平日在这里临清芬,饮美酒,和风送香,不知多畅快,哪里还会管什么繁忙军务。
努尔哈赤道:“裴将军说的是,这一次乃是我父亲派我亲自前来,献上奴仆女婢,以显示我女真一族愿意臣服大明之心,来人。”努尔哈赤手一挥,那三十七名奴仆便上到了厅堂里来。
裴成祖走到其中几名女婢前,用手捏了捏那女婢的脸蛋,笑道:“这些臭仆人给我倒没什么用,赵军门,将这些仆人拉到伙房里去吧。”
赵军门应声答到,便引十七名仆人下去了,剩下二十名女子留在殿中,那些女子都是十七八岁,裴成祖一双眼睛溜在她们身上便停不下来。
“把她们送到我帐房中,记住,别让夫人知道了。”裴成祖低声对赵军门说道。
裴成祖转身对努尔哈赤道:“满族女人果然与我汉人女子不一样,别有一番风韵啊。努尔哈赤,你父亲的心意,我领了。”
努尔哈赤还了一礼。
裴成祖道:“不过还有一事,得着落在你的身上。”
努尔哈赤道:“将军请讲。”
裴成祖道:“你外祖父王杲,收下有很多马匹,今日蒙古俺答屡屡骚扰我大明边境,我手底下马匹已然不够,你写封书信给王杲,让他来卖些马匹给我。”
努尔哈赤面露难色,嘀咕道:“这……这不太好办啊。”
裴成祖怒道:“你若不写,我便让这三十七女真人葬在这抚顺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