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港口其实乃是镇子的一端,其与镇中之间通联了一条宽敞大路,便于马匹奔驰,大车载运。在港口上,有着两、三家酒店。
这沧浪大陆的港口酒店皆是占地颇广,其中庭院也自宽阔优美,桌子可以排开很多,亦有那行当众料理之台案,逢有珍贵鱼只之时,食客可一并欣赏厨师炫目的厨艺,同时第一时间享用和品尝新鲜出炉的至鲜美味,这便是沧浪大陆人们最高的享受了。
霍雨儿和石坚都清楚地见得,那七人进了港口南首儿一家门上打了”宋“字幌儿的酒店,知是到了地头儿,便随其后,也是大方坦然地走了进去。
见二人走进,有小二迎了上来。霍雨儿不言,仍是盯着前方那一行人,石坚遂上前准备与小二搭讪。但还未及他开口,小二却是急切地问二人道:“你们可是祭师大人?来找老板?”
石坚不敢贸然答复,乃看向了霍雨儿。霍雨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小二面现喜色,转身向了里间,热情抬手引二人道:“二位里边请,里边请,我们老板正等着二位呢!”说完就要行走。
霍雨儿道了声“慢”,阻住了他,续问道:“你家老板可有交待了祭师名姓?”
小二摆手,答道:“未有的,未有的,只要是祭师大人便请入内。哦,对了,头里还有一拨儿,就是这样请进的。”
霍雨儿点头,道:“好,那就请带路吧。”
小二点头弯腰地应了,转身引着二人向里间走去。石坚回头瞥眼,见着酒店门口仍有同样的数位小二在向远处张望,似也在等人。
走了小一阵,因这酒店地面着实广大,道路曲曲折折直走不完,有时转弯处还隐隐见得前面那洪祭师的蓝色身影。再一会儿,已是进了酒店深处一片宽敞庭院,这里显是内间,有那三、四房舍,当是店主平日里办公起居之处。
不远处,还见得有两个大鱼池,此乃是大酒店的标准配置。按规制,这每个池至少要十二丈见方,八丈深,同时也至少要一侧具有丈五见方以上的密封琉璃观察窗。
当霍雨儿二人进入那宽敞正屋时,只见得一身材十分魁梧的锦衣人正迎见洪祭师一行。那锦衣人向洪祭师抱了拳,朗声道:”有劳越群大人亲来,宋三郎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随即一揖。
那洪祭师也是拱了拱手,沉声道:“你那般忙,怎敢教你来迎啊?”
宋三郎面色一滞,但转瞬间便又恢复如常,仍是拱了手,笑对洪祭师一揖道:”大人指教得是,三郎托大怠慢了,这里便向大人请罪。望洪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原恕则个。”
洪祭师哼了一声,扬头背手,未再接话。
宋三郎咳嗽一声,堆了笑,伸手引他走向那正中主座,道:“大人甫来,我尚不及去拜谒,倒是劳大人自来,实是惭愧。想前头杜大人在时,是常来我这里指导的,今后还请洪大人也不吝多多赐教啊!”
洪祭师淡淡道了声“不敢。”
宋老板待他坐定,方自陪了左侧下首儿也坐了,同时向身边贴身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麻利地从袖中取了一个绸包,于手底下悄悄递了他手中,转身匆匆奔去了茶台沏茶。洪祭师那六个从人自寻了旁边桌凳坐了。
也说霍雨儿这边,引她二人来的小二低声向石坚问霍雨儿名姓,言道要向老板报告二人到来,霍雨儿摆了摆手,低声道:”不劳你,一会儿我自家来通报。“遂领石坚随意走到旁边一张不起眼的方桌边,她自坐了,石坚仍是坚持站在她身畔。霍雨儿自是由他,自家只安心观瞧这宋老板与洪祭师一行如何兜搭。
那小二告了声罪,道为二人取茶,便转身去了。
宋老板与洪祭师这边厢坐了,宋老板自袖中取了那绸包,双手递过,恭敬道:“洪大人这第一次来,还请多多指导,这一点点辛苦费,同时也算是宋某为刚才不敬的一点赔罪的心意,予您和弟兄们买包茶喝,还望笑纳。”
洪祭师便是端然不动,也不望这宋老板,只向从人那边略摆了摆手。仍是那大胡子,见了洪祭师摆手,即三步两步走了来,打从宋老板手中抓过了绸包,托在洪祭师面前,揭了四角,内中却是一沓银票,十张上下,每张乃是五百两的红色票,颜色喜庆吉利。
洪祭师并未瞧着,只是点了点头,随意抱了下拳,鼻中“嗯”了一声。大胡子则三两下将绸包包回,自收入袖中退下了。
宋三郎面色未动,嘴角却是一抽,然恰逢小厮此时端了茶水送到,他忙干咳一声,松下了脸来,仍是亲手取过一杯,恭敬放在洪祭师面前几上,方又拿过第二杯放过自己这边,笑道:”大人抬爱前来,三郎目下却也是正巧有一事相求,因不知大人过来,我乃是昨夜遣人出发去请大人,瞧这时辰当是快到州府了,但不想大人却是已然亲自来我这儿登门,这真是正盼望间,大人就到了……“
洪祭师道:“抬爱不敢当。我却是近日闻报,亭阳镇一带海上有大鱼出现,便来这边观摹,不想方到这里便接人举报,称有渔家私捕此鱼,并欲私祭。事涉违规,洪某职责所系,不得不查。而这涉事之人呢?却不是别人,正是宋老板你。只不知,于此事你却是作何解释啊?”
宋老板面色不变,拱了拱手道:”大人请了,其实我方才说的,也正是为此事,大人既挑明,那便听我道来。只此事决非如那诬告所言,此当中定是有人要中伤我,还望大人莫信谣言,明察秋毫,还我清白。”言至此,使眼再看洪祭师,见他却是一动不动,也无应声。
宋老板遂接道:“我宋家饭庄昨日确是得获一条大鱼,然非是行何私捕。昨日后午,这鱼乃自己由外海向港里行来,到了口外不足三里处,正值我家两条船在海上收购了杂鱼回港,从它之旁经过,却奇的是,它便于两船后两、三丈远,就是自己跟了过来。我知道后,就叫在家之船都撒了外围,备了结实拉网将之半围了,这边厢开了池闸。但又奇的是,还是未费何手脚,它就自己寻了闸门,游将了进来,就是闸门落了,也无何反应。整个经过确是如此,当时港里围观之人不在少数,均是看得真真切切,就他们现在还有人在闲聊中时不时地说这事哩。而大人另当知晓,这亭阳港周围五十里内也非是渔场,并不在豁子统筹海域之中,当然也无谓何私不私捕。
“鱼入妥了池后,我细看,却乃是条老鱼,已经是个要死去了的。以往听老人说,老鱼通灵,自会做些个让人惊异之事。这也再说明了此事确是出于特异,鱼自家就投来,我都未捕,更何况说私捕?且另者,这鱼将死,断不适合慢条斯理地呈报、公告,当是以最快速度祭了方可,豁子于此也是有规约的,非是我宋某自作主张。所以我便派了些人去近处寻祭师大人们前来,但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忘了向大人报告此事的,于是也一同遣了人去寻大人。宋某所说,句句属实,却可对着良心起誓,绝无一点欺骗。故此说我私祭,也纯系无稽之谈。
“而再说这鱼种类也颇是怪异,说也惭愧,我这打鱼、做鱼三十多年了,也还真未见过此等鱼,实在不知如何处置,所以定是要请大人们来帮助指导,必要有劳大人们的。宋某从渔这多年,自是懂得规矩,必定倾力酬谢,断不会轻慢了大人们。就只看是不是适合大人们出手。”说完向洪祭师和霍雨儿都自拱了拱手。
霍雨儿向那宋老板也是拱了拱手。宋老板则又是向她不迭微笑点头,连连抱拳。霍雨儿无奈,只再点点头回他。
洪祭师这边稍一沉吟,便是怒道:“一派胡言!宋三,方才你承认得了鱼,我还以为你尚诚实,欲轻处于你,只不知你后面之言竟是越来越荒谬,真欺我初来?欺我无知?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这等胡言乱语?”
宋老板先是面上一滞,转眼间便是浑身哆嗦,涨红了脸,辩道:“大人何来说我胡言,你若不信可寻港里任何之人打听,也可亲去看这鱼,我一点谎都是未撒啊,且我宋氏饭庄祖训就是忠厚传家,父老乡亲无人不知,宋家子弟从来不敢骗人,你也可随人打听到的……”
洪祭师一拍茶几,腾地站起,又喝道:“放肆!该如何做还须你来教我?!好个祖训,怎地不见你遵?!却是如此狂悖!甚么自游入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当我昏聩?!非是私祭?那边那二人又是何人?”言语间,竟是伸臂遥指霍雨儿和石坚。
石坚见他指霍雨儿,便自要抬步挺身上前,霍雨儿却是迅即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小臂,将他拉住,石坚便是顿住了身形。霍雨儿又轻捏了一下他手臂,便收回手去,只仍稳稳地坐着,看着宋、洪二人这边。石坚被这一捏,已知了她的心意,只退还半步,紧守心神,仍是护在她身边。
却说这边宋老板,也是腾地站起,脸孔紫涨,似都要滴出血来,抖着手,指着近前的洪祭师道:“你,你怎地如此不讲理?不问青红皂白……”
仍是不待宋老板说完,这洪祭师便截了他话,再喝道:“住口!大胆刁民,还敢犟嘴?!以为我办不了你不成?!晓事的速速带路,封池罚没便当了事,再要多言,我便定你抗拒执法,罪加一等,那就不是只封池罚没这般简单了!”
宋老板闻言如遭雷殛,只张大了口,战抖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少顷,即颓然软倒于座中,昂藏七尺汉子,竟是以手掩面,泪如雨下。
便在此时,突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道:“宋老板,你莫要难过,此鱼可否容我一观?如看过后见得你所言不虚,我自与你公道,断不会让你受人欺负。”
发话的正是霍雨儿。
宋老板身上一僵,望着霍雨儿浑身轻轻颤抖,不一刻,便是猛地向霍雨儿方向抢进几步,扑地一个双膝跪地,哽声道:“多谢大人!我说得全是真话啊!我要是撒谎,就叫我天打雷劈,死后入不得祖坟……您,您一定要为我作主啊……”便是哭着一头磕下。
霍雨儿站起,从从容容走来宋老板跟前道:“宋老板请起,有话慢慢讲。”石坚跨前一步,搀了他起来。
宋老板边擦眼泪边道:“小人一句假话也未说,这就可带大人去看鱼。”说罢,却又以手掩口,向霍雨儿低声道:“万谢大人你救我,可你也要小心这姓洪的,此人不简单,不但出了名儿的心黑手狠,而且背景又是很硬……”
此时却听得那边的洪祭师厉声道:“你是何人?一介女流,竟来插手渔事!还冒充祭师,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
霍雨儿瞧了这洪祭师两眼,便只是冷冷道:“我是何人不重要,不过我为祭师,自管得此事,哪里又需要冒充?只你这般,张口闭口就出入人罪,是谁给你的权力?你是官府吗?”
宋老板听霍雨儿讲罢却是一怔,只悄悄地将身子向后潲了潲。石坚则是如钉子般站立于霍雨儿之旁,对一应言语似充耳不闻。
洪祭师却是胸口起伏,上前一步,手指霍雨儿,断喝道:“大胆妖女!你真是胆大包天!不但干扰执法,且说你假冒祭师竟还真敢承认,又在我面前咆哮?你可知我便是专管此事的监查祭师?你是受何人指使,竟如此放……”
方说到此,人们眼前便一花,只见一个少年、一柄刀便是横在了洪祭师和霍雨儿之间,只听他如冰般冷的声音道:“把脏手收回去,不然三声之内,它就会在地上。一、二……”这少年正是石坚,霍雨儿却这次没有拦他。
洪祭师被石坚这突如其来的一闪一喝惊得一哆嗦,不知怎地,竟是不由自主噔地倒退了一步,手也是一缩……他自不觉,方才已是欺近到了霍雨儿身前五步。
却说洪祭师缩手退步后,身上便一僵,旋即却将那手一背,转成了双手背手,即踱起了步来,走两步后,自扭回身,阴森森地对霍雨儿和石坚道:“哼!真是好一双胆大的男女。念你等年少无知,我便说与你等知晓,这干扰执法固已有罪,而冒充祭师更乃是大罪、重罪,不但罪及你二人,还当祸及师长、亲友……如你二人知趣,各自留下一臂,再速速退去,我还可法外开恩,且不计较你等的无礼,留你二人生路,不然,升天入地都无处逃得你等性命!”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双目凶光毕露!
却说霍雨儿,听得他第二次言语辱及师父,只觉一股怒意蒸腾,按压不住,一声怒喝便是脱口而出:“混帐!”从石坚身侧绕过,一步踏出!
旁人只觉得这喝声响亮,但那洪祭师却在这一喝一踏之下,身上竟是一晃,好似被一只无形之锤敲击了一般!石坚最知情况,晓得此喝已附上了强绝内力,且是约束成线,直指洪某一人,见得自家老板是动了真怒,但同时也显出这力道的把控着实精妙。
霍雨儿却未停下,又是一步踏来。这一步下来,那洪祭师不但无声音发出,且身体又是一个更剧烈的摇晃,宋老板偷眼看时,竟见得那洪祭师面具最下,已是一滴殷红滴落!
霍雨儿仍不停脚,更是一步近来!这洪祭师整个人都在晃动,却偏生如被钉在了原地,一点也不得动!一口鲜血便如泉水般自他面具口部孔洞处涌将出来,泼在地上!
须知这洪祭师之实力,在霍雨儿眼里清清楚楚,不过先天中段而已,且精气神均不充盈,显是平日里不知何故,亏损不少。为不打草惊蛇,坏了自家大计,她此时还不欲取此人性命,然虑及其心思险恶狠毒,即以精神压迫之、以内力隔空锤击之,出手惩戒,且初始时乃是收敛着力道,之后才一点点加大,方始不致将之立即毙于当场。
再说霍雨儿但近了洪祭师身前,便对他问道:“我本就是祭师,又何需冒充?又是谁教你,肆意冤枉、威逼、恐吓、敲诈别人?你反复于此叫嚣,可是当我们都好欺负吗?”
石坚方才感到霍雨儿一步踏上,便知她已出手,自家便不动作,只看她作为。这三步之间他自知发生了何事,只觉这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洪祭师被这般收拾,且还只能吃着这哑巴亏,又听得她这三声喝斥,直觉得心下痛快。
听闻她言语,便是宋老板,都是连连点头。
却说洪祭师,一阵昏沉后,待眼神稍恢复清明,不及收拾面上血迹,便歇斯底里般吼道:“女子不能当祭师,你不知道?!这都不知,就敢来行骗?!……”
霍雨儿见他还能说话,心中即更是放心,只言语却冷,接道:“你既如此肯认,那我们便打个赌,如是你对,我二人自任你处置,”言及此,她心下忽动,便转了头来望向了石坚,她很想看一看他于此时作何感受。
只见他犹如全然未觉一般,一无所动,霍雨儿心下一下子明了了他意——“你自作为,我便在你一边。”不由心中一暖,心下便柔软,眼神即是柔和了下来,而有了笑意。
石坚眼见了她这眼神,心却是无来由地突跳了一下!
却说霍雨儿只见石坚面上似一红,也不及细思,复转过头来从容续道:“而如我赢了,似你爱砍人手臂,那我便成全你。如是我赢,你也就留下一条手臂吧,但你只一臂须不够,与我二人不对等,你是自己再加上一条,还是也找从人处顶上一条,自由你定。如何?”说完便是笑看着洪祭师。
洪祭师听罢,晃了晃头,却似有意无意间转向了那随从的六人。
这六人只一个个面如土色,都转头缩身,不与洪祭师目光相对……
洪祭师却是呆立半晌,身上都似轻轻抖动,之后便是来回走动两步,突地,他停了步,即是对宋老板低喝道:“此事荒唐!只洪某尚有要事在身,无暇与你等胡闹,今日便作罢,他日莫叫我撞见了,否则定叫你等好看!”说罢,竟是连霍雨儿和石坚都不看一眼,一手掩口,另手一拂袖,自夺门去了。另六人见此,即是尾随了他身影就走!
不一刻,七人走得干干净净。霍雨儿神识扫过,几人确是已骑上了马匹,滚滚烟尘直向镇中大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