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雯后来去了文通商行，但因为她帮助汇利捅宣成刀子的事情已经在南京金融圈中传开，她不会得到重用了，最终，她成为了一名柜员。
明明只有二十几岁，如花的年龄，可是陆晓雯却感觉自己已经走过了一生，步入了夕阳。就算最后替宣成力挽了狂澜，但那也是通过偷窃手段做到的。她不仅无颜见王世晟和常江，也无颜见孙启南和林承志，就连宣成的基层员工，陆晓雯看见他们也要绕着走。
后来，法院找陆晓雯提供证据，陆晓雯作为一个秘书，积极配合了取证，给孙正平的罪名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陆女士提供的证据非常关键，这次事件我们是要写新闻的，不知道陆女士愿不愿意出面……”法院工作人员话没说完，陆晓雯就打断道：“不愿意，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和我有关的信息，请帮我保密。”
“好的陆女士，我们会替你保密的，感谢你的配合，祝你生活愉快，再见。”
如果陆晓雯同意披露姓名，她的风评就会从“叛徒”变成“商业间谍”，“叛徒”只是她一个人名誉受损，“商业间谍”就要牵扯到宣成了，既然已经“一步错”，还是不要“步步错”了。
陆父给陆晓雯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回老家学习开染厂，陆晓雯觉得这件事之后见到父亲都有点难堪，老家的亲戚势必也会指指点点，便说自己还是想在银行工作。
孙正平行刑的前几天，陆晓雯去探监了。
孙正平穿着囚服坐在石凳上，腰杆挺得直直，虽已经是个走进倒计时的亡命徒，却依旧试图保持自己的“行长气概”。狱卒说孙正平这种就是法律管不了的人，不怕死的，放到哪行哪业都会藐视法律的。
陆晓雯将一壶茶放到孙正平面前，道：“我知道孙行长喜欢茶，这是今年的明前茶，我刚买来的。”
孙正平接过茶壶，打开闻了一下，夸道：“好茶！”
“孙行长喜欢就好，我走了。”
“慢着。”
“还有什么事么？”
“信息是你泄露的吧？”
陆晓雯没说话。
“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了。”孙正平说道，“本以为你是宣成的叛徒，没想到你是汇利的叛徒，王世晟派你来的？还让你编了那么一个瞎话？”
“不是，没人让我来，我离开宣成确实是自己辞职的。”
“呵呵，我一开始还纳闷儿呢。”孙正平喝着茶说道，“男友遍布各行各业的陆姑娘居然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就精神崩溃？现在看来，我当真是轻敌了。”
孙正平接着道：“我听说你去了文通，新闻上你也没有提供姓名，这么护着前前公司的员工真是少见，除了你也就是郭锋逸了。我原以为你像我，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然而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我以前从没正眼看过郭锋逸一眼，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你们这种人最可怕。不图名、不图利，你们到底想要啥？”
“想要真心待我们的人不寒心。”
孙正平听罢哈哈大笑，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他从来认为人都是趋利的，只有傻冒的文人墨客才天天在书里写人心可贵，而且越是这么写的人越穷。最后孙正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着陆晓雯说道：“我还以为你多聪明呢！傻得可爱啊！”
……
两年了，张来福死了两年了。
如今他人没了，宣成各处商行的门口却都刻着他曾写下的金字儿，一个“经世济民”大大地悬挂在门梁上。
清明节这天，王世晟带着常江去给张来福扫墓，贡品是何沐萱做的并不怎么有卖相的糕点。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清明却是艳阳高照，天空中连云彩都没几片。远远地，两人就看见张来福的墓前有一个人影跪在那里，看样子还是个孩子。
“哦？张来福原来还有个孩子？”常江疑惑道。
“没有吧，他很早就进宫了，后来也没听说有认养子啊。”王世晟道。
等走近一看，那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穿的粗麻布衣裳干净整洁，正点了三根香叩头。三个头扣得郑重其事，每一个都一板一眼，毫无敷衍的意味，全是真心。叩头结束以后，孩子从随身的竹篮里拿出三个白馍馍，摞起来放在坟头上。
“小孩儿，你叫啥？是张来福什么人？”常江问道。
那孩子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两个人，赶紧站起来，道：“我叫许子规，言午许，潇潇暮雨子规啼的子规，从家乡逃难来的时候张先生给过我三个白馍馍，救了我一家的性命。你们是？”
“我是张来福的同事常江，常遇春的常，千里江山的江，旁边这位是我们宣成商行的王行长。”
“啊！”孩子恍然大悟一样说道：“你们就是我恩人的恩人啊！”说完就要对两个人磕头。
王世晟不太希望有人在清明节给自己磕头，赶紧把他拉起来，问道：“那你现在家里如何？”
“我的母亲在到这里的两个月后就去世了，父亲也走了，他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定要记住张先生的恩情，现在我和妹妹都在……在圣凯琳娜福利院读书学习。”许子规说着，神色有点没落下去。
圣凯琳娜福利院，是一对超有钱的英国夫妇开设的国际儿童福利院，已经有近百年历史，目的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收留孤儿，给他们一个家，同时作为宗教学校传播天主教文化。
“圣凯琳娜条件不错的，还附带一个教堂，那子规你会说英语吗？”常江试图转移话题。
许子规当即就给常江背了一段圣经，虽然磕磕巴巴，但有内味儿了。
王世晟又问：“这两年，你每年清明节都给张先生扫墓？”
许子规答道：“对的，不过不只是清明节，端午和重阳也会来，甚至我不开心了也会来，我觉得和张先生说话没压力！有什么不能跟别人说的，我都跟张先生说。”
“真是个好孩子！”王世晟夸道，接着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许子规：“以后你和妹妹有什么困难，来宣成商行找我。”
接到名片，许子规眼睛都亮了，又准备磕头，但一想到好像这个日子不太好，连鞠三躬：“你们宣成的人都是这样的好啊！我真的是太幸运了！你们一定好人有好报的！”
看着许子规蹦蹦跳跳走远，常江好像又想起了五年前的一个傍晚，那一天，他走投无路，王世晟给了他一个去英国留学的机会……“行长，你又打算收购人口啊？”
“你咋说话呢？这是跟行长说话的语气么？”
“嘿嘿！要我说，行长你就是民国最大的人口贩子。”
将糕点放在墓碑前，常江点燃了一沓黄纸，说道：“张来福，你这死胖子还真是敬业啊，人都走了，还能给咱捞两个人。”
接着他又掏出一根烟，在燃烧的纸钱上点燃，抽一口，叹口气，说：“只是你给我找的对象，着实成了孽缘啊。可是呢，我也恨不起她来，毕竟这件事也算是我不对在先。”
“鸡毛信是陆晓雯送的，你知道吧。”王世晟说道。
“我知道啊，除了她还能有谁？”常江答道，“可惜她又不公开表态，名声一落千丈，找好工作都难……咱能让她回来不？哪怕做后勤工作也好呀。”
王世晟看了看常江，沉默半晌，道：“如果她愿意去任何一个支行或者是美国的话，你可以告诉她宣成永远有她一张办公桌。”
“欸……”常江继续吞云吐雾，道：“真不知道她咋想的，一开始走的时候把我们往死里整，又是带走大客户，又是灌酒，最后来这么一个心跳……女人心，海底针啊。”
“你也不用管她究竟咋想，张来福以前说过一段话，我觉得特别有道理，他说啊，世界上有两种人是最值得笼络的，一种是无谓利益而感恩的人，就像小许这样，逢年过节就要看来福胖子一下；还有一种是愿意放弃利益回头的人，就像陆晓雯，浪子回头的故事很多，但山穷水尽的回头和在金山银山面前的回头是两码事。”王世晟说道：“经商最最看中利益，没有利益就要破产，所以追名逐利是商人的本质。但是啊，最值钱的往往反而不在利益里面。这东西，平时你也许看不出来，到了关键时刻，郭锋逸就能把崔尚卿从牢里救出来。”
“哦豁？死胖子会说话啊，一套一套的嘛，果然钱不那么重要的啊。”
“不，你招揽这些人的时候还是要花钱的，不给你两千你能跟我走么？”王世晟瞥了常江一眼，“钱依旧是十分、百分、万分的重要的，我想说的是，钱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你要把它们花到最值得的地方。”
“啊！这样啊！看来我还是很值得行长花钱培养的嘛！”常江的重点不知道找到哪里去了。
王世晟：“……，不，你其实是个例外，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