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投资和改造唐人街可不是说直接砸钱在里面就行了的，那大概率是要打水漂的，搞不好警察局和移民局还会借此来找茬。为此，王查理和王世晟决定深入基层考察。本来何沐萱作为宁华的董事长也应该一起前去，但是她在民国的两个药厂目前还没有合适的技术人员可以替她操刀，她得先行一步回民国主持工作，以免出现问题。
对于洛杉矶的唐人街，查理还是比较熟悉的，几个大的饭店、药店的老板都和他关系不错，查理自己找几个市场调查员去走访一下就可以了。但对于旧金山的唐人街，查理就没那么熟悉了，一是查理自己并不常去旧金山，二是旧金山唐人街远比洛杉矶唐人街规模更大，且成分更混乱、更复杂，无数上个世纪淘金热留下来的华人都分布在旧金山唐人街的各个角落，他们不少人是没有身份的黑户，拉帮结派甚至形成了一些地下产业。
王世晟不若查理那样有影响力，虽然很多旧金山唐人街的商户或者是持假证的黑户都是宁华的客户，但是王世晟因多年没来美国而跟他们来往甚少，很多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为了深入了解，王查理跟着王世晟回到了旧金山，直接开赴旧金山唐人街。
回到旧金山当天，宁华的行长邹福生就问要不要亲自引荐几个有头面的人，毕竟邹福生作为行长还是时不时要跟这些客户见见面的。王查理表示先不急，等他们“微服私访”一下再引荐，他想看看普通华人商户在旧金山唐人街的真实情况。
第二天兄弟俩就出发了，出发前，查理一改常态，把身上那些“象征身份”的配饰，包括戒指手表啥的都摘了，发油也不抹了，用水捋两下就跟着堂弟一起朴素出门了。
第一家考察的店铺就是一家中餐店，位于街头，招牌很大，写着“卢记”。走进这家店铺，因为窗户是旧式的木格窗，加上窗户本身不大，透光效果并不好，整个屋子显得很暗。而且店主大白天的也不开灯，为了省钱，就让一帮客人坐在昏暗中用餐。王世晟和查理对这又昏暗又嘈杂的环境映像很不好，第一观感就减了分。
坐定后，服务员过来倒茶，擦了桌子椅子的布又擦擦手，翻出两个泛黄的粗瓷杯子，倒上两杯漂着茶渣的粗茶，操着一口粤语问他们吃啥，王世晟听不明白粤语，服务员听不明白英语，最后只好让查理用蹩脚的美式粤语点了菜。
上菜的盘子和碗也都是厚厚的粗瓷餐具，边边角角有的已经磕破了，看起来年代久远，但这些其实还好，不影响使用，最让查理不能忍的是那筷子。这筷子和查理自家的紫檀木筷子可完全不一样，就是老松木做的筷子，质地酥松，而且从磨损程度来看，至少用了两年了，筷子头部都发毛了。
查理拿着这筷子左看右看心里就膈应，是有人用这筷子磨牙了吗？这怎么好下口呢？这筷子竟然还能接着用下去吗？！叫来服务员，查理要求换刀叉，然而服务员告诉他店里不提供刀叉，因为除了唐人街的华人，几乎没有当地人来吃。
这真是一次体感极差的用餐经历，查理看着这筷子已经被人啃秃了就难过，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他全程用勺子吃了饭。同样的，王世晟也丢了筷子，用瓷勺子去舀土豆、舀鸡丁、舀西红柿炒蛋。
“怪不得凌文涛说的那个饭店小老板要被遣送回国，这样的卫生状况，我也想举报啊。”出了店门，查理就开始吐槽，他几乎不在中国城吃饭，也从没吃过这样低端的饮食，今个儿算是头一遭。
“欸，能咋办呢。”王世晟说道，“据我所知，从《排华法案》实行起，凡是华人聚集区的地租和房租都不停地在涨价，早就翻倍了。”
“我知道，我就说说，还真能去举报啊？”王查理说道，“这帮个体户哪斗得过州政府啊，咱得给这个地方改改，这样下去可不行。”
下午，他们又沿街走访了几个大的杂货商店和洗衣店，普遍没什么装修，砖石地面常常是坑坑洼洼的。商店里的水产区甚至地上都长了一层青苔，店里面永远弥漫着一股又腥又咸的气味儿，不知道是猪肉味儿还是鱼肉味儿，也可能是混合味儿。反观洗衣店里，更是墙角布满了霉点儿，不过令查理诧异的是，洗衣店里的工人不仅仅是华人，还有其他美国本地的少数族裔人员，甚至还有印度人。
跟洗衣店老板一交流，查理和王世晟就了解到了，这个老板家里是上个世纪就来到旧金山了，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淘金，他的父亲也想淘金，但金没淘到，人还差点饿死了，最后只好帮别人洗衣服赚钱，攒了点钱后开了一家洗衣店，生意不错，一度开了多家分店，但因为收了太多“廉价劳工”，被移民局查了，位于市里面的各大门面都成了罚金交给了州里，现在就剩唐人街这家了。
“那帮移民局的人，太可气了！”老板愤愤说道，“我们又没犯法！就这样把工人给我们赶走了！”
王查理和王世晟互相看对方一眼，不约而同想到：还没犯法？你们雇佣的廉价劳工怕都是黑户吧。
王世晟接着问道：“那你们现在还雇廉价劳工么？”
洗衣店老板没有会明白王世晟的意思，以为眼前这俩“土包子”也是没有正经营生的黑户，眼睛一转，问道：“你们俩哪的人啊？”
突如其来对不上频道的问话让王世晟和查理同时愣了一下，没等中文蹩脚的查理开口，王世晟便说道：“我是天津来的。”然后拍着查理的肩膀说道，“他是跟他父亲从小就来这里的。”
“哦，这样啊。”老板说道，“那你们是想找工作？我这儿正缺人呢。”
“我们其实……”查理还没来得及解释这个误会，老板接着说道：“欸，你们这种人的情况啊，在咱华人圈太普遍了！现在风头这么紧，能有口饭吃就不错啦！都是为了留在美国嘛，我明白的。”
“不不不，老板你误会了，我们……”查理赶紧试图继续解释，谁知老板一副“我全都知道”的模样：“诶呀，我没误会，哪个黑在这儿的人会说自己黑在这儿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华人要团结起来才行啊，我不会把你们举报的。”
老板接着说道：“不过呢，没有身份的人是不能干长工的，大家都不想被移民局找茬是不是？你们要是需要帮忙，来我这儿就打临时工，计件拿钱，5美分一桶衣服，日结。啥时候干啥时候算，随时来随时走。”
“5美分一桶？”查理顺势打探道，“多大的桶啊？一天能赚多少啊？”
老板带着俩人到了后车间洗衣服的地方，这里的桶都是统一的六加仑桶，大概二十三升的样子，“一桶衣服洗一遍，搓一遍，淘两遍，新人一小时大概洗三桶吧，勤快一点一天能洗个十几二十桶。”
一天洗近二十桶？胳膊是铁打的还是腰是铁打的？这老板说话能靠点谱么？真拿人当机器使呢？
“冬天和夏天计价有区别么？”王世晟问道，“毕竟冬天都是棉衣棉裤的，难度可不一样啊。”
“没有区别，棉衣棉裤虽然厚了但是能装桶里的数量也少了啊。”老板说道。
王世晟和查理环顾四周，发现这些洗衣工老的少的都有，上了年纪的熟练工看不出来，但是年轻人各个都是手冻得红彤彤的，离得最近的一个黑人小妹虽然看不出手被冻红，但是她显然已经不想再碰那水了，用各种方法把衣服拽离水盆。
“你这儿都不给点热水的？”查理问道，他自家里雇的佣人冬天从来都是用热水，不论是洗衣洗菜还是打扫卫生。
“啊？热水？热水不花钱啊？”老板仿佛听见了笑话，“洗一洗就习惯了，人的适应能力很强的。你俩是没干过活吗？”
他俩确实没干过活……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看那里还有十几桶呢，要想干现在就可以上工了。”老板指了指旁边的“工作”说道。
听到这儿，王世晟和查理都不约而同的尴尬出了笑声，王世晟只好说道：“我们只是来了解了解情况。”
“那也没问题啊。”老板说道，“反正我这儿就是5美分一桶，对面餐馆的小时工也高不到哪去，没有身份的人是不可能找到正式工作的。”
出了洗衣店的门，查理从内口袋掏出雪茄盒，稍微处理一下赶紧点上，抽一口就感叹道：“Jesus！平均15美分一小时，和不给钱有啥区别？！我都没想过工资还能开这么低，学到了，真的学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