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的调查就让富二代查理王刷新了视野，原来还可以这样经商，几乎没有人力成本一样，而这些打工的人也一点怨言都没有，仿佛是榨不完油的菜籽儿，要多少有多少。
“就是五年前年那会儿，我们家下属面粉厂的临时工也比这工资高啊。”查理继续抽着烟说道，“啥时候我雇的那帮人要是有了这觉悟，我还不两年开遍全球？”
对此王世晟表示：“你能不能两年开遍全球我不清楚，但在那之前你肯定已经被工人工会告上法庭了。”
晚上，查理说什么也要找这里最像样的饭店吃饭，那些小店他已经受不了了。王世晟便带他去了一个广东人开的粤菜馆，是邹行长推荐的算是比较有头面的饭店，虽然内部依旧装修简陋，但是至少筷子不是被薅秃了的那种筷子了。
本来王查理对饭菜不抱什么期望了，想着能吃得下去就行，没想到这个饭店的广式茶点异常正宗，和他在家时聘请的广东大厨竟然不相上下，吃了一半，查理就找服务员说要见一下饭店的主厨。然而服务员看了一眼王查理和王世晟，见这俩人穿着老土且廉价，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说主厨很忙，不见任何人的。
接着查理又说想见见老板，他觉得这家餐馆很有潜力，然而服务员依旧根本不想理他们——你们俩土包子还想见老板？老板是你们想见就见的么？
查理自知今天出行的打扮很没有排面，便拿出几张绿票，说道：“你就帮我们传达一下，这是小费，辛苦一下。”
服务员拿了钱，跑到老板办公室，洪记的老板洪瑞刚正在喝茶，听说了这件事，摸了摸锃光瓦亮的地中海脑门儿，隔着格窗往外看去。
“就系角落嗰桌嘅两个人客。”服务员指道。
洪瑞刚从侧面粗略观察了一下两个人，发现这两个客人虽然穿着很普通，但是从他们吃饭和交谈的举止仪态来看，不像是那种普通的打工仔。
“佢哋讲点解要揾我了么？（他们说为什么要找我了吗）”洪瑞刚问服务员。
“冇啊。”服务员答道，“之不过佢哋揾你之前还讲想见主厨（不过他们找您之前还说想见主厨）。”
“嗰见了么？”
“冇，主厨边有时间见佢哋啊，对吧老细（没有，主厨哪有时间见他们啊，对吧老板）？”
“把我桌上嘅眼镜拿畀我（把我桌上的眼镜拿给我）。”
洪老板带上眼镜，没看别的，就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个人的手，得出一个结论：“呢两人绝对唔系打工嘅，睇起嚟系有点家底儿嘅人嘅子弟，可系呢旧金山唐人街里有头面嘅人家我都认识，从冇见过佢两。唔通新嚟嘅？第日得问问凌会长才系啦（这俩人绝对不是打工的，看起来得是有点家底儿的人的子弟，可是这旧金山唐人街里有头面的人家我都认识，从没见过他俩。难道新来的？改天得问问凌会长才是）。”
“啊？嗰你见仲系唔见呢？”
“见！点解唔见？”
洪老板把衬衫袖子拉下来扣扣好，又抹了抹被大肚子撑圆了的毛料马甲，他那圆鼓鼓的肚子在他自己眼里是财富的象征。
带着富人专属的政治性微笑，洪老板走到饭桌前，问道：“我系呢度嘅老细洪瑞刚，两位人客有乜需要咩？对本店菜品还满意咩？”
查理说道：“太满意了，是我吃过的最正宗的广式茶点之一！不过我这位兄弟听不懂粤语啊，可以国语或者英语交流吗？”
“没问题啊，客户的需要我们一定满足。”
“我叫王查理，家在洛杉矶，这位是我民国来的堂弟王世晟，难得来一次旧金山，吃了你们家的茶点感到非常好吃，特别是这个豆鼓鸡爪，蒸得恰到好处，丝丝入味儿，吃到嘴里糯得不行，没有长年的经验必是难以把火候把握到这般地步。”
“客人真是识货通人啊，我这主厨，已经有近三十年掌勺经验了，从开店起他就在我们这里任职了，能得到贵客的肯定我感到十分高兴。”
三个人逐一握手，算是认识了。
回去之后，查理就打算先打造一个“名牌”，那么多小餐馆，指望每一个都立马高大上起来是不可能的，不如先投资最有潜力的那个，这个“洪记”就不错，干脆把它做成旧金山唐人街的代表，再进行一下融入当地的操作，比如大量配备刀叉，大力宣传，再做一些适合美国人口味的中餐等等。店面也得重新装修一下，看起来富丽堂皇一点，服务员也好好培训培训，找英语好的人上任等等。
先把这些东西搞成当地人熟悉的、能接受的事务，慢慢的，一切就都好办了。饭一口一口吃，事儿一件一件办，先投资一个，等赚到钱再投资下一个，最后整条街都能带起来。等大家都有钱了，能在经济上占一席之地了，能更少的被排斥了，查理离他的愿望就更近一步了。
查理是个行动派，他当天晚上就联系了凌文涛会长，希望能让他做中间人，引荐一下自己和洪老板，毕竟自己是个外来人，有了凌会长的牵线搭桥，更能让洪老板信任。
此时，王世晟也拿到了宁华出具的调查表格，和查理所展望的美好未来略有不同，这些经过细致计算的数据体现的前景并不美好。表格指出，要想彻底翻新唐人街，需要的人力物力可不是一般的大，把整个宁华的资产填进去都做不到。
因为想要改变唐人街的现状，不仅仅是挨个打造漂亮的店铺就行的，它的卫生系统、道路规划、照明和治安问题都需要巨大的资源去支持，这些都是耗时且没有产出的支出，要想在地价高昂的日子里打造美好的华人社区，保守估计也要至少三十年。
表格第二天被递给了查理，查理翻了翻表格，表示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时间虽然长，但是不代表做不到，只要去做，就有成功的一天，但如果不做，就一定不会成功。如果失败了，就再来呗，反正他的投资也是一步步来的，总不至于倾家荡产，毕竟这也不是他的主业。
只是查理千算万算，觉得自己已经荡平所有顾虑和困难了，连失败再来的准备都做好了，他万万没想到，洪瑞刚竟然连条款都不打算谈就婉拒了他们的投资！
洪瑞刚表示自己并没有走向“国际化”的打算，自己的店铺就开给中国人吃也赚足想要的钱了，他现在在唐人街有房有车很滋润，而且使用更高级的设备和装修还需要额外支出保养维护费用，他觉得这都是多余的。
等洪瑞刚离开，查理看看王世晟，又看看凌文涛，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氛围。“两位董事长，实在是不好意思，没想到洪老板会拒绝这件事的。”凌文涛只好道歉。
“洪记是洪老板自己一个人投钱开的？”王世晟问道。
“是他和他叔父等人一起投资开的，据我所知，投资人有十个吧，好像都是洪家人。”
“主要员工呢？财务、进货人员啥的，都是他们家的人？”
“这个……他们那块人员常常流动，我也搞不清，不过大部分见到的都是他们自家人。”
好了，破案了，洪老板他们根本无所谓融不融入当地环境，也无所谓赚不赚大钱，保持自家产业的纯洁性并进行小团体抱团活动才是他们的规划。
“其他大的餐馆和杂货店也这样吗？”王世晟问道。
“大部分都是，而且他们还形成了一定的垄断，比如粤菜就是洪家的洪记，杂货铺就是沈家的美兴，其他的都比不上这俩家族。”凌文涛答道。
听到这查理眉头一皱，奇怪道：“他们开店都不借贷不融资不扩张的吗？”
凌文涛摇摇头，道：“他们大多数是用自己家里人带来的钱做生意，没听说有借钱的，只是没想到他们连投资也拒绝。”
“好吧。”王世晟叹口气，“看来可不仅仅是美国人孤立华人群体，咱们自己人也把自己圈起来了。”
“这能有什么前途？”查理说道，“都把自己限制在小小的唐人街，像个孤岛一样，等地价的水位再涨涨迟早要淹掉的啊。”
气氛一阵沉默……
最终凌文涛只好说道：“道理大家都懂，以前开会也都说了要团结，一起向外发展，可是真要做点什么了吧，又没一个人想带头冒险了，赔钱倒是小事儿，就怕惹麻烦，你们也知道，要往外走，势必要和警察局、税务局以及移民局打交道，他们自己安排过来的自家人很多都没合法身份，工资也不交税……”
“所以其实从来没有人想过要从根本解决问题，对吧？”查理问道。
“根本问题……《排华法案》咱也解决不了不是？”凌文涛言语中充满了为难。
“是啊，这样下去永远也解决不了了！”查理开始有点生气了，“他们很多人来美国比我们家早吧？有产业也比我们家早吧？可现在怎么样呢？他们还在唐人街躲躲藏藏，怕这个局怕那个局的。我就奇怪了，这些局没哪个找我们家麻烦的，怎么天天找他们麻烦？难道是我长得比较像白人？”
“这……您家实力比较强，咱唐人街比不了啊。”
“什么实力比较强？为什么他们先来的还比不上我们家？”王查理彻底生气了，“我父亲刚来的时候我们家就一个小贸易行，和他们差不多，但是我们从没有小团体取暖、弱者抱团，我们拉拢当地人加入，打入当地人市场，当地人需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现在我们家已经是洛杉矶农业支柱企业之一了，五年前我们家靠着往民国卖黄豆和面粉不仅没倒闭，甚至还交了最多的税，现在各个局都有人有我们家的股票，你说为什么这些局不找我们麻烦就找他们麻烦？这怪谁？”
“这……道理大家都知道……”
“是啊！大家都知道，但是都揪着自己手上那点利益，等着坐吃山空呢！”查理毫不客气，直接骂道，“用中文讲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我干嘛投资来呢？收益又不可观，做慈善呢？我何必呢？真是吃饱了撑的！我拿这钱再开个干果种植园不好吗？反正《排华法案》也排不到我头上啊！”
“这，别生气，我想想办法……”凌文涛赶紧道歉，自己牵头做这事儿，查理本来就是以做慈善的心态来的，谁知道竟然没人领情，实在尴尬。
“等你们找到像样的人再来找我吧！我虽然想发展华人利益，但也不至于拿钱往火里丢，先告辞了，祝好！”查理起身拿了衣服就走，王世晟看着尴尬的凌会长，叹口气，道声再见，也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