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城北五十里。
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土堡,这座土堡的主人既不是皇室贵戚,亦不是后族勋臣。
他有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晋国的亡国之君——石重贵。
这座土堡就建在辽帝赐给石重贵的五十余倾土地旁。城墙为黑土夯制而成,为长方形,长约三十余丈,宽约二十丈,城墙低矮,且多有破损。在城的南侧和北侧正中各开有一个城门。城内房屋多为汉式茅草屋,只有城西一座坐西朝东的小院白墙灰瓦,还勉强说得过去。
落日时分,最后一抹余晖斜照在破败的黑土城墙上时,一辆马车缓缓的自南门驶入土堡。这一路耶律顺康与马如道师徒同行,见识了许多辽国的风物人情,颇有收获。寒症虽也偶尔发作,但有马如道出手诊治,暂无大碍。
马车踏着尘土微扬的土街,一路行驶,最终停在了这座城中唯一座像点样子的宅院,那院落不大,斑驳破旧的白墙后,一抹新绿的杨柳青枝间,掩映着一片并不高大的屋舍。
这个院子的主人便是曾经的晋国国君石重贵。
马如道和耶律顺康一路在石傲雪的引领之下,来到了院落最西侧的正房之中。两人落座,石傲雪笑着说道:“鱼哥哥,你先坐会儿,我和师父去后面见爷爷。”
说话间,莲步轻移,和马如道转身去了。
耶律顺康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室内倒也干净整洁,东窗下摆了几把椅子和一张桌案,南面靠墙有一张矮榻,西侧墙壁的不远处有扇屏风,这屏风样式普通,用料亦不讲究,且做工粗糙。除去这些这屋内便再无其他摆设,与平常贫苦百姓家并无不同。路上就听石傲雪说,这次是要回家一趟,她几个月都没回来了。甚是想念爷爷。
耶律顺康一人枯坐房中,半盏茶的功夫也不见石傲雪与马如道回来,耶律顺康无聊的站来在室内走动。走来走去便走到了房间最里边,转过屏风,那后面墙上开着一扇门,应该是这房间的后门,耶律顺康刚坐着的地方离这颇远,耶律顺康有些好奇的轻推那扇门,那门应手即开,门外居然还有个院子,院子不大,院子西侧还有两间屋子。
耶律顺康轻轻的走到那间靠近门的屋子窗前,透着一个窗纸的破洞向里望去。
看到马如道正端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坐在那心无旁婺,眼观鼻,鼻观心,如入定了一般。耶律顺康隐隐感觉得马如道的神情有些紧张拘谨。
片刻功夫,听得脚步声响,石傲雪搀扶着位六旬上下的老者,从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
那老者身材瘦削,头发花白,面容苍白,一双眸子中无精打彩,看样子似乎在病中。马如道见到那老者,神情变的有些激动起来,站起身来对着那老者居然行起叩拜大礼来,口中颤声道:“臣马如道叩见陛下!”
那老者叹口气道:“如道兄,你又何必如此,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陈年旧事,就让它灰飞烟灭罢了,你又何必再拘泥于君臣之礼,你我就以兄弟相称,这才不枉你我这相识相交一场才对。”
听着马如道称老者为陛下,窗外的耶律顺康心中震惊,难道这老者是当今陛下?想想又不对,看这老者分明是汉人打扮,且年纪偏大,与当今陛下正值壮年颇为不符,再者听那石傲雪刚才说去见爷爷,那想来这老者也必是姓石的,与大辽耶律氏皇族恐怕并无关系。
那老者接着道:“马兄,快快起来,切不可再行此大礼?”
马如道哽咽道:“老臣惭愧,怎敢与陛下称兄道弟,那岂不折煞老臣。”
那老者道:“哎......你呀,就是性子执拗,怎么说也不肯听,老夫我愧对你一片忠心啊。”说着,忍不住咳了起来。
石傲雪抚着那老者后背来回揉搓。那老者咳了一会,便继续说道:“只能怪我石重贵无能,守不住我晋国河山,到如今国破被俘十几载,受尽屈辱,苟活于世,早就什么都看破了。还在乎那些虚礼作甚,我倒真是敬重你的一腔赤诚之心啊。”
马如道抢着说道:“陛下切莫伤心,如今我晋国遗臣还在,复国之事也许可以徐徐图之。”
窗外的耶律顺康听得那老者自称石重贵,居然是十几年前被辽国所灭的晋国君主,心中不由得留心继续听下去。
石重贵听马如道如此说,不由得苦笑道:“马兄,你想多了,此事以后切莫再提,我现如今早就没了那番雄心壮志,但愿晋国遗民遗臣能安居乐业,好生生活活就好,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令天下黎民百胜再受战乱之苦,那岂不是更添了罪孽不是。”
马如道听石重贵如此说,一时唏嘘。
石重贵怜惜的看着石傲雪,温言道:“你这孩子,说过让你出去躲个三年两载的不要回来,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马如道见石重贵话中略有责备之意,便恭声道:“傲雪离家半年有余,心中记挂您,我实在也拗不过她,只能带她回来。”
石重贵叹气道:“哎,这个孩子呀,怎么就不听话啊!那建州节度使府隔几日便来催我交人,我都推说孙女离家出走不知道去向了,这才堪堪应对过去,现下你回来,要是给节度使府的人撞见,该如何是好啊。”
石傲雪听石重贵说完,面上神情一冷,寒声道:“那建州节度使好不要脸,偌大一把年纪,还要我给他做小妾,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我就是宁可死了,他也休想得逞。”
听傲雪这么一说,石重贵忙不迭的说道:“小小年纪胡说什么,现在石家就剩你一颗独苗,你万万不可轻言生死,只有你好好的活着,你酒泉之下的爹爹和娘亲才能瞑目不是。”
听着石重贵提起爹爹和娘亲,石傲雪眼珠儿一红,恨声道:“还不是那该死的永康王,当年硬抢娘亲和姑姑给他兄长做妾,害死了爹爹和叔父。”
石重贵听石傲雪提及爱子石延煦、石延宝之死,心中难过,一时间老泪纵横。
石傲雪见自己触及了爷爷的最为伤心之处,忙安慰爷爷说:“亏得老天有眼,最终那魔王不得好死,死在乱刃之下,也算报了爹爹、娘亲和叔父的仇了。”
窗外的耶律顺康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
其实事情倒也并不复杂,当年世宗耶律阮未登基前封号机位永康王,石重贵携旧属与家眷流徙建州途中相遇耶律阮,耶律阮见其儿媳,女儿貌美,便硬抢了去,石重贵儿子石延煦见妻子被抢,便与兄弟石延宝找耶律阮理论,结果被耶律阮下属打成重伤,月余后悲愤交加双双离世,而知夫君石延煦离世后,石延煦夫人亦自杀身亡。其时,石傲雪才刚满一岁。
天禄五年,世宗耶律阮应北汉皇帝刘崇的请求,出兵攻打后周,援助北汉。夜间带兵宿于火神淀,设宴招待群臣和各部落首领,喝得大醉,被左右扶入内帐。部分辽国宗室宗亲趁机发动政变,耶律察割和耶律盆都率领人冲入内帐,手刃耶律阮。耶律阮遭人弑杀,石傲雪父母与叔父大仇也就算间接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