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我立刻打电话给安蕊晴。
“安小姐，现在方便吗？我有几个问题想当面请教。”
“嗨，别这么客气，来吧，我就在办公室呢。”她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我把发现问题的那几页凭证拍下照片，来到了H公司。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安蕊晴丝毫没有要结束工作的意思。
“请坐。”她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倒是淡定得很，始终对我微笑着。
“安小姐，我能看一下贵公司往年的凭证吗？”我尽量压制内心的不安。
“是有什么问题吗？”安蕊晴仍然是一脸无辜，继续装傻，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安小姐，我直接说了吧，我发现您公司的账目存在虚增情况，而且涉及数额不小。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安蕊晴果然知道内情，她并不惊讶，却是胸有成竹地对我笑起来，说：
“陆小姐真厉害，去年两家审计机构都没有审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我简直震惊，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承认得如此干脆。
“安小姐的意思是？”我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不瞒陆小姐，这个问题确实存在，而且已经很久了。”安蕊晴叹了口气，“这也是无奈之举，公司从去年上市后就赶上经济形势下滑，再加上气候反常，农业企业本来就是靠天吃饭，亏损严重面临退市，我们不想功亏一篑。”
这回答我不敢苟同，我读了四年书，考了三年注会，规章制度是底线，任何情况下不能逾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肆意妄为。
“事实上陆小姐也不必过于担心，我们的每一笔交易都是有非常详尽的票据手续的，就算查起来我们也没有漏洞可揪。”安蕊晴重又摆出严肃认真的表情。
她接着说：“况且等过了这段时期，公司开始盈利之后，我们一定会重新调整账目，把所有的疑点统统排除，绝不会给陆小姐留下任何后患。”
她倒是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
我心里明白，如果事情真像她说的那样，那么做出这个举措也是公司高层慎重商讨后的结果。他们的财务制度完善，在这个节骨眼又把这些简单的账务交给我这个外单位来接管，这是很明显的风险转移。表面上是接受监督，营造出一种“看起来客观公正”的假象，而实际上像我这种的小事务所根本没有发言权，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由他们自己来决定，我只是他们权衡利弊之后的一只替罪羔羊。
看她那意思，是态度坚决得很。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起身告辞。
出了H公司的大楼，我打电话给尹航。
“芳萍？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尹航显得很开心。
“尹航，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我还没从刚才的惊慌中摆脱出来，语气很沉重。
尹航听出不对劲，立刻认真的问道：“怎么了？”
“见面聊吧。”
/
事务所楼下的餐厅里。
我把今天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讲给尹航。
他始终注视着我，一丝不苟，听得非常认真。
“如果我现在不做了，跟他们解约，你会不会为难？”我弱弱地问他。
对面的尹航稍稍放松了一下，轻轻出了一口长气。
“上个月的账是怎么做的？”
“跟之前一样。”
“你签字了吗？”
我猛地想起，上个月时间太紧，我还没来得及了解他们的业务内容，安蕊晴突然有紧急事务出差，账目报表是我签的字。
天哪，我怎么那么迟钝。
“嗯。”我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这就不好办了。”
“现在你单方面解除合作，违约金不说，还留下了你作弊的证据，解约后你对他们的账目无权过问，你的名字永远不会消除。这就是隐患，不管以后多少年查起来，它始终会是你的麻烦。”
他说得对。这些我没有想过。
“如果你现在举报他们，那你就是连带责任，虽然对你的处理会轻很多，但是这样大的公司一直经营得很好，又是刚刚上市，也没有什么特别恶意的违法举动，如果被你一个小姑娘整垮了，似乎也完全没有必要。而且那么多公司高层的人，社会关系网那么复杂，你一个外地小姑娘势单力薄，他们想要抹杀你也是分分钟的事情，蚍蜉撼树不值得。”
他还是说得对。
“其实像这种的涉农企业我也接触过。相比其他行业，农业整体的净资产收益率要低很多，这与农业面临的特殊风险有关系，除了要面对普通企业不可避免的市场风险，农业企业还存在着独有的自然风险。而绝大多数的农业上市公司也缺乏足够的能力应对这些风险，结果导致他们的利润普遍偏低。这种收益过低导致的结果不是找到解决出路，而是误入歧途，财务问题进一步加剧。”
他说的我都没想过，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的实战经验比我苦苦研究一个月的理论典籍要深刻得多。
我醍醐灌顶，重新审视整个过程。
这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我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给他倒了一杯果汁。
无计可施，凭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真的想不出办法，捉襟见肘，相当露怯。
尹航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又继续说。
“这才是我们做财务的真正需要面临的实际问题，也是我们行业的致命风险点。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公司都是有着现实困难的，而我们的使命就是最大程度的帮助他们规避财务风险，稳定财务状况。”
我皱着眉头仔细听，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能够更加深入的分析出他们的资本流向，最大的盈利渠道，给他们一些合理建议帮助他们度过危机，你真正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能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吱应了一声。
“嗯。”
“到那时候，以最麻利的手段扭转他们的财务局面，及时备案。把损失降到最低。”
“嗯。”
我点头，还在思考。
尹航轻笑起来，夹了一块鸡翅放到我碗里。
“呵呵，真正操作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你实在为难的话，我来吧。”
我承认，至少此时此刻我真的很为难，但是我绝不是打退堂鼓的人。这个案子只是一个开始，如果我真的想在这行做下去，未来的路必然有很多崎岖。
“让我自己试试吧。”
有点逞强，我做了个超越自己能力的决定。
“也好。其实农业公司的交易方式相对原始，即使真的业绩造假，单看调整后的报表也不容易识破。从现在来看，你是不需要太在意的，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嗯。”
“我实在没想到这家公司还有这种麻烦，当初非要把他们推荐给你，是我草率了。”
尹航表示抱歉，举起杯子跟我碰杯。
“没关系，这也是我学习的一个方面。”
我只得谦虚。
“咱们保持联系，有什么问题随时沟通。”
“嗯，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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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事务所的业务风生水起，为了提高大家工作的积极性，我放了一点小股份给他们，这招果然好使，他们为了自己的礼仪而战，全都热血沸腾。
事实证明那件事是我太紧张了，一切相安无事。
尹航分析的全对，尤其是最后一句。
H公司因为我的“积极配合”说要加倍给我报酬，我不敢接，害怕万一暴露了我再背个“受贿”的罪名。
而我给自己的定位相当神圣，暗中肩负起了帮助他们扭转乾坤伟大历史任务，工作之余就去搜罗学习农企财务决策。
我去了几次健身房，也没再碰见尹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