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与章惇等革新派过不去,绝非与他们有多么大的新仇旧恨。她是在学哲宗朝太皇太后高正仪的执政风格。当年宋哲宗前期,因为他年纪太小,高正仪就像今日的向太后一样“权同处分军国事”,就是后世所谓的“垂帘听政”。充满权力欲的高正仪,为了牢牢把控最高权柄,费尽心力推翻了神宗时期推行的新政,并将一众革新派全都赶出京城,发往远恶军州安置。向太后认为,一个女人要想在最高位置上站稳脚跟,就必须奉高正仪为楷模,所以才不遗余力,要将哲宗朝后期重用的革新派首脑人物全部赶出朝堂。
刚刚穿越至此的赵吉,与向太后的想法截然相反,为了重振大宋王朝的辉煌,避免将来国灭家毁,下定决心要继续推行新法,重用革新派。扭过头问谭禛:“刚才听你宣读的内容,好像是太后和朕一起下的旨意,朕什么时候下了这样的旨意,你想矫诏不成?”
矫诏就是欺君罔上,弄不好是要抄家灭门的。谭禛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蜡黄,求助的目光望向向太后。向太后诧异的盯了赵吉一眼,随即神情淡淡道:“谭押班宣读的这道诏书,是昨天朝会结束后,咱娘儿俩一起仔细参详过的,皇帝怎么一转眼就忘了?”然后调转目光,恶狠狠望向台阶下爬跪在地的章惇、蔡卞、曾布三人,大声道:“圣旨已经宣读完毕,你们还不叩头谢恩。”章惇三人不敢怠慢,叩头谢恩后,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中年岁最大的章惇,双腿一阵踉跄,如果不是身旁的曾布及时扶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
轻易迫使哲宗皇帝最为重用的三人就范,比当年高正仪驱赶革新派可是容易多了。向太后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又向三人厉声道:“你们该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了,明天务必动身前往新的任所,如果胆敢跟予对着干,要小心你们的脑袋。”
当年太皇太后高正仪驱逐革新派,手段非常委婉,除掉好言宽慰外,还送了许多程仪。今日向太后,一个大子的路费没给,还要杀要砍相威胁,别说章惇三人,其他在场朝臣,无不脊背发凉,但事不关己,没谁愿意去触犯向太后。
章惇三人惊惧万分,弓腰塌背一步步退向殿外。一但他们退出大殿,再想扳回这一局,绝无可能了。赵吉急忙站起身,大声叫道:“三位爱卿,请留步……”
以向太后的心思,事已至此,赵吉叫住三人,无非是想给他们送些路费。他是当今天子,对被贬朝臣表达一下安慰,无可厚非。她万万没想到,赵吉竟几步跨到谭禛近前,一把夺过他刚刚宣读过的圣旨,用力撕扯。圣旨的质量绝不是一般纸张可比,赵吉用尽全力也未能扯破,愤激之下,干脆扔到地上,用脚搓了起来。
皇帝毁坏圣旨,真是闻所未闻。向太后先是惊愕得嘴巴张得老大,许久才清醒过来,怒叱道:“十一哥,你疯了不成?”赵吉灵魂附体的这位皇帝,在弟兄中排行第十一,按照宋时规矩,作为母后的向太后,完全可以这样称呼赵吉,但这仅限于后宫私下,在朝堂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这样叫他,显然是内心已经不再将他当作当今天子了。
赵吉不懂这些,看着地上一片污渍的圣旨,长长嘘了口气,看着向太后道:“这道圣旨的内容,朕一点都不清楚,难道不该毁了它吗?”
“好,好!你做得好!”向太后脸色气得铁青,望向殿内诸大臣:“大家都看到啦?撕扯污毁圣旨,他这是自绝于列祖列宗,自绝于天下,更是自绝于予。”尖细的嗓音充斥整座大殿,发出嗡嗡的回响。向太后平稳了一下情绪,向侍御史张邦昌下谕:“既然皇帝已经不将这帝位当回事,退位诏书就交由你起草,明日昭告天下。”
赵吉听出来了,向太后是要废了他。当即说道:“朕是当今天子,宋王朝的第一人,只怕您说的根本不算数。”赵吉并不清楚,他灵魂附体的这位皇帝,是向太后一手推上皇位的,登基仅仅数日,朝中根本没有羽翼可言,向太后废掉他,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哦!听十一哥的话,很是不服气喽?”向太后轻蔑地睨了赵吉一眼,向谭禛道:“你去传予的旨意,让刘仲武从诸班直中带几个人来,就说皇帝得了失心疯,即刻送他回原先的端王府治病要紧。”
谭禛答应着刚要转身退出,已退到殿门处,呆傻在那儿的曾布,发疯一般奔到御座前的台阶之下,脑袋撞得地面“砰砰”直响,涕泪横流道:“太后,不能啊!不能啊,太后……”太后高仰着脸,威胁的口气道:“曾布,你眼瞎了不成?这并不是予薄情寡恩,实在是十一哥病得不轻,已经不适合再当这个皇帝了。你一个已经贬配的外臣,也敢干涉宫廷内政?”
从向太后的话中,曾布一下抓住了机会,将头抬了起来,朗声道:“太后说皇上得病,确实不假。据罪臣了解,昨天傍晚时分,皇上在打马球时,不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他刚才冒犯太后,定是脑袋受了重伤后在胡言乱语。太后该不会忘记,在此之前,皇上无论是对神宗皇帝和您,还是哲宗皇帝和诸王,其忠孝节悌之名颂扬海内,要不是如此,太后您也不会力主立他为帝吧!”
曾布最后一句话对向太后正中下怀。当初向太后带着个人私心,力排众议将这位既不是嫡出,也不是排名靠前的皇十一子推上皇位,正是借助他的忠孝节悌之名。
向太后慢慢冷静下来。为了将这位皇十一子推上皇位,她费了老鼻子劲了,刚登基数日,再由她亲手废了,不是拿手打自己的脸吗。再说一但废了他,哲宗存活在世的兄弟只剩下申王赵佖和简王赵似。申王赵佖双目处于半失明状态,是绝不可以当皇帝的,只剩下简王赵似,他是哲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本来实至名归皇位应该是他的,却被自己硬生生夺了下来,一但皇位交还给了他,依仗亲哥哥哲宗皇帝原有的势力,自己还能保住““权同处分军国事”的无上荣耀吗?
向太后犹豫起来,思谋许久,深刻认识到,这位皇十一子的皇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废了。她长叹一声,再次向谭禛道:“你呆站着做甚,还不快点去把刘仲武叫来。”
看来向太后并没有听进去他的劝告,曾布痛楚叫道:“太后……”
向太后知道曾布是错会了她的心思,无奈道:“皇帝病得几乎不认人了,除了刘仲武,谁还能顺利将他送回寝殿养病。”刘仲武是殿前司指挥使,武艺高强,又是武将中向太后最为倚重的人,在此帝后之争的紧要关头,确实只有他才能将皇帝顺利挟持回往后宫。
向太后要将赵吉送往后宫,而不是原先的端王府,可见他被废的危机已经过去。曾布松了口气,叩头谢恩后,遵照谭禛原先宣布的圣旨要求,起身退往殿外。
垂拱殿内,二十来位执政大臣,关键时刻,只有曾布一人挺身而出,劝说太后改变了废黜赵吉的主意。赵吉内心感慨,“忠臣,大大的忠臣啊!”如果把他留在身边,定能帮助自己夺回皇权,并将这番帝业发扬光大。见曾布一步步退往殿外,赵吉忍不住大声喊道:“曾爱卿……”曾布听出了皇上的依恋之情,泪水夺眶而出。他却不敢搭话。今日正是皇上挽留他和章惇、蔡卞,才造成与向太后的强烈冲突,好不容易保住皇上的帝位,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曾布出了垂拱殿,顶头正遇见刘仲武领着四名盔甲鲜明的诸班直。看着刘仲武杀气腾腾的神情,曾布躬身一礼道:“刘将军,皇上虽与太后有些政见不同,但毕竟人家是亲娘儿俩,请将军别太使皇上难堪了。”
刘仲武是正儿八经的武举出身,文武全才,一向敬重为人方正的曾布,还了一个军礼道:“曾大人的心思,末将晓得了。”然后手握佩剑大踏步进了大殿,在御座台阶下,向赵吉躬身一礼道:“请陛下随臣回往寝宫歇息去吧。”
经过一番针锋相对的斗争,赵吉已经明白,如果不是曾布犯颜直谏,他今天帝位难保,但这口气实在难咽,见刘仲武几人是军人装束,算定他们都是皇宫侍卫,大声道:“朕是皇上,早朝尚未结束,此刻还不能回往后宫,请你们先出去。”
哲宗末年,刘仲武只是一个微末的武翼郎,向太后为了收买他,刚一执政,就将他越级提升至正四品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刘仲武抱定对向太后肝脑涂地的报效之心,如果不是曾布有言在先,早对赵吉动手了,见他仍是不识时务,再次躬身道:“既然皇上心智已乱,不愿听从微臣的安排,别怪微臣无礼了。”向四名诸班直把手一挥道:“把皇上请回后宫。”四名诸班直扑上台阶,向赵吉道:“皇上,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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