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引着霍定安入了乾安宫的偏殿,老人满头的白发,右眼后侧还有一明显的伤疤,看起来甚是可怕,面目黝黑,却也俊朗,那双眼睛却是极有神的,战场厮杀多年以来,身上的那份血腥气势让周旁的宫人都远离了几分,便是那些想要看看这铁血将军的宫人亦或是前来探听消息的宫人都不禁感到恐惧,本就低着的头放的更低,一身朴素的褐色布衣完全掩饰不了那份气势,脚上穿着寻常人家简单的黑色布鞋,十指之上满是老茧,指甲里的那份黝黑也很是明显,想来确如传闻所说,霍老将军远离朝堂之后便醉心于田园之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养花种菜。
“老臣见过王上,王上大安。”苍老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上放下手中的剪刀,胡德很是懂事的带着殿中的宫人退下。
“定安兄,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的......咳咳咳......”本是爽朗的声音被这剧烈的咳嗽所打破,拿出怀中的药丸就水服下,王上望着眼前之人,似乎又看到了往昔。
“王上这些年身体可还安好。”看着王上服下的那粉中透白的药丸,霍定安脸上的那份关心发自真心,不掺虚假,作为前太子子康的侍读,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子康殒命而怪罪于当今王上的,或许正是霍氏骨血中那份忠心于王室的使命吧,而非是忠心于某个人。
“自是没有定安兄那般逍遥自在的,听说定国公府后山每年四五月海棠花盛开,每年都有人慕名前往,你和廷儿也不管,倒是把管家和裴家小姐给忙坏了。”王上摆弄着先前修建的水仙花,随意的同身侧的人闲谈,这话听在别人耳中却全然不一样。
“老臣也只不过是打发时间了,我这些年也看的开了,年轻人的事情他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了,不需要我这个都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再去指三道四了。”
“裴家那丫头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听说前几天丞相夫人给准备的相亲宴上将好几个世家公子给吓跑了,平日里无事就喜欢拉着裴迪往将军府里跑,她和廷儿难道就一点事没有,我就不信你不想抱孙子。”此时的王上倒像是偷偷打听八卦的普通人,时不时的还要揶揄别人两句,似乎是在炫耀自己有孙儿一般。
“思思那丫头是个心思坦荡的人,裴迪虽说是闹腾了些,但全然不似外人所说的不学无术,也不知道裴渊那般心黑奸诈之人怎的有这样的孩子。”若是让外人听到了霍定安的这番言论定是要大跌眼镜,居然还是在王上跟前说的,足以表示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远比众人以为的要好的多。
“咳咳.......你这份耿直我也是很怀念啊。”
“王上说笑了,老臣哪敢在外面那帮谏臣面前说这话,估计都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也就是在这里说说。”
“哈哈哈,你就没想过给廷儿找个媳妇嘛。”
“倒也不是说不找,只是这些天廷儿他姨母年年给他送来名册,但他始终没有同意的,这就一直耽搁了,他和思思那丫头的传言这么些年也始终都没有个结果,王上也就当做笑话听听就算了。”
“定安兄,你看我这花枝修剪的如何。”
“这......”自入门始,霍定安便注意到了窗前那被修剪的不成样子的水仙花,但他并没有多加在意,此时再瞧去,只见那花枝虽杂乱,中间开的最好的那朵却始终未有改动。
“霍卿,本王想让攸歌公主下嫁定国公霍廷。”不等霍定安继续思考,王上便开口了,这也是今日召霍定安入宫最重要的事情,霍定安怎么也没有想到王上拿出年少时的碎玉玦召他入宫竟是让公主下嫁霍廷。
“臣,谢王上圣恩。”这跪叩之大礼霍定安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了,不失过往之风度。
“卿起来吧,我知这难为卿了,但......”后面的话王上没有继续说,更多的是不知从何说起吧,说他身为一个父亲的私心吗?似乎不太合适了,说国将有难,他这般自私的行径更不能称得上一个合格的君主。
“臣知道王上定不会随意做此决定,臣与小儿随时恭候公主殿下凤驾。”不问缘由,想来若非是有极大的恐惧便是有极大的信任了。
子攸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此时的她尚且什么也不知道,随后王上与霍定安二人手谈几句,两人都是有胜有负,期间王上向其询问对于齐楚之间战争的看法,霍定安的话很是直接,却也是事实‘齐国军力远胜于我国,大将能人更是不少,若非是齐国女主当政,朝局之间党争厉害,当年臣怕是回不来的......子兰长公主之女君落雪实有将帅之才,或可超君柏杉。’霍定安想了想还是说出了那很少被人提起的过去。
五年的安稳之后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呢,谁也说不清,但未雨绸缪、早做防范总是好的,霍定安离开的时候王上并没有相送,来的时候倒是艳阳夺目,此时却阴沉昏暗,被胡安送到宫门口后,霍定安并没有乘车直接回将军府,而是去了街上买了些酒菜糕点,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管家在门前吹着冷风等着他。
“廷儿呢?”将手上的东西随手一扔,管家迅速的接住。
“少爷刚从后山回来,在书房等您呢。”
“让他直接去膳厅吧。”
“是。”
霍廷一袭纯黑锦袍,欣长的身姿挺拔,精致的眉眼和面容完全的遗传了父母,头上束一简单的黑玉冠,未见一丝凌乱,衬的如玉少年多了几分冷寂,少了几许温和,紧身的腰带间藏着一把软剑,剑穗被当做玉穗坠在腰间,衣服下摆上有些许的湿气,脚上还有些许的湿泥,可见才回来不久。
“孩儿见过父亲。”
“坐着吧,我刚才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拐到街上买了些吃食,我们一道用些。”霍廷坐到一边顺手将父亲拿回来的吃食拆开,都是极精细巧制的,这是往日里不会买的,霍廷眼中多了几丝的疑惑。
“王上召父亲入宫可是有事吩咐。”
“廷儿,过完年你就二十三了啊。”
“是。”霍廷将那千丝甜肉切好放到霍定安面前的盘子中,这般精细的吃食吃一次也是极不容易的,做工复杂,用料讲究,吃的时候更需要注意不能乱了层次。
“过去你母亲最爱这道菜,可是我粗人一个,觉得麻烦,她便也很少吃,不过你与延哥儿倒是随了她,对这些精细寻巧的吃食玩意从不感觉麻烦。”
“父亲可是想母亲和哥哥了。”
“廷儿,父亲曾说过婚嫁之事顺你自己心意便可,但如今看来父亲可能是要违背约定了。”
“......”霍廷没有说话,将手上精酿的酸杏酒倒好,抬头等着霍定安的后话。
“王上要将攸歌公主下嫁,为父答应了。”
霍廷还是没有说话,眼神空洞无神的看着前方,转眼之间竟是淡淡的笑了,万物复苏,冰雪消融,落雪化水,难觅踪影,或许他多年来的期许和守望终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如今这份空相思也该结束了。
霍定安吃下盘子中那色泽莹亮的千丝甜肉,不见一分肉,滋味却是远胜于肉的,又喝了一口身边的酸杏酒,却是是美味,只不过他更怀念的是塞北之地的那份狂野肆意吧。
“儿子知道了,殿下聪颖端庄,德才兼备,这是儿子的荣幸。”霍廷对于子攸的印象,始终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白夜子梦大婚当日,他第一次子攸所展现出来的王室气度和威议,当年那个娇笑玩闹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
“这与王上和我说的倒是完全不同。”
“少时入宫,殿下确实是喜爱玩闹的。”
霍定安想到了王上对子攸的评价是‘小事无知,大事稳重;玲珑心思,入世之慧。’想到子梦大婚当日子攸的应对,这位从小被宠溺长大的小公主确实值得王上在他面前那般的骄傲自豪,他又与霍廷说了些子攸这些年来的趣事,也都是从王上那听来的,期间有些事情霍廷也曾亲眼见证,说的更详细的多,脸上也不自主的露出笑意来,霍定安喝着面前清甜酸涩、滋味醇厚的果酒,想到儿子多年来的伤情,他虽不知具体,但也并非无知,若是子攸能将这份笑意延续,倒也不错,除了最开始的无措之后,他也很期待与传闻中的子攸碰面,那个能得到庆王妃青睐有加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呢。
王上自霍定安离开之后,便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那盆被自己修剪的不成样子的水仙花,吩咐人拿了下去,与此同时,各方消息蔓延,有说王上请霍老将军重新入朝的,有说王上对霍廷将兵权收回手中不满的,有说王上对霍廷与裴思之事不满的,也有说王上只是找人说说话、下下棋的,但真正的缘由没有人猜到,也没有人去猜,毕竟在许多人眼里这是很不现实的事情,霍家男子多亡命于战场,霍廷是沙场将才,少年出名,京都之内不少的娘子都曾暗许芳心,到最后全部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不论霍廷与裴思那些风流趣事,不管真假,都曾闹到满城皆知,这于许多的家族来说已是极为的失礼了,那裴家与霍家似乎都未曾介意,虽已很少被人提起来,但到底是知道的人太多了,子攸又是王上王后最为宠爱的幺女,怎会舍得把她嫁给武将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