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哥哥,他叫贺一扉。
他爱我,我也爱他,但仅此而已。虽然不同母,但我们都是父亲庶出。小时候我娘就没了,他娘不喜欢他,走了。就这样,我们变成了对方的唯一。
父亲喜欢三弟和姐姐,什么都给他俩,从小金枝玉叶长大,而我们就像两条狗一样被打发。我哥从小讨人喜欢,甚至有些圆滑世故,所以他的爱我锁在了心里十一年。十一年啊,我以为我恨透了他这股假惺惺的劲儿,可是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心心念念他再一个十一年。害,真是可笑的情感。
你们知道爱到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那是他把刀放在你胸口,你奋力挣扎,对方也僵着不动,你明知道他是怕伤到你,还是愤怒的从他手里抢下刀,却不知道该捅进谁的胸膛。
那是痛到极致的恨,也是恨到极致的爱,更是爱到极致的痛。
十八岁那年,比凛夜豪侠还大点儿的时候,我真羡慕豪侠年纪轻轻就这么懂事。那一天父亲叫我干了点什么我不乐意的事儿,他把我骂了,我不高兴,又不能说,就出去散心,碰见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拿着个酒瓶子朝我得瑟,说什么我是丧家犬。我生气啊,就把这群小孩揍了一顿,打头的那个酒被我抢了不说,还让我打断了胳膊。我得意的往回家走,可不想这一群比我跑的还快,父亲他们见不着,倒是好使的直接找我大哥去了。
我到院儿时,就听见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一进去就看见这么群我的手下败将围着我哥讲故事,那叫一个添油加醋,我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气。
我哥见我回来了,他也没多说什么,就是眉眼中有一些波澜,当时想必是怒气。他开口:“一尘,你平时对自家人态度恶劣点就罢了,现在自己不悦跑出去捅这么大个篓子,真是欺人太甚!你若是在这样下去……”
“你就把我怎么样?软禁?关地下室?把我交给贺华成那个老东西任由他打断我胳膊腿?”
我当时欺软怕硬惯了,全家就我哥一个软柿子捏,我哥呛住了,缓缓把口水咽下去,硬挤出一个笑容,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地将这一群人送走,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我竟有种成功的错觉。
“世间常道贺家大公子温文尔雅,看来果真事事圆滑。他们就是大街上游手好闲的狗,大哥也能与他们谈的来,真是令人咋舌。”
我大概是用着挺欠揍的语气说的,当时他刚将大门关上。转过头来看着我,没说什么,只让我进屋。
“一尘,你自己都说了,他们就是大街上游手好闲的,你又何必大动干戈,把他们一个个打成重伤?”他已经尽量的心平气和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他没有微笑的缘故,我就是正常不起来。
“我说我没有太动他们,你信吗?”
“重伤就在那里摆着,你叫我怎么信?”
“什么叫重伤?”我冷笑道:“这几个跑来找你告状的,大多只有点淤青,最重的那个才只被我打的骨头有点裂纹,他们却一口咬定一个断骨头伤脾胃,你相信他们而不信我?”
“打的不重就是你打人的理由?”他眼里又有了那种波澜,声音有些颤抖的道:“那照你这么说,“哪一天你和别人一起合谋把这个家屠了,人不是你砍的你只负责放火是不是就不怕我死后化鬼找你?”
“贺一扉,你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我狂吼,声音不自然的大幅度颤抖着,拽住他的衣领,道:“那么说,我是不是把你杀了死相不难看就可以逃过牢狱之灾?!这就是你当着一群狗人之前羞辱我辱骂我的原因?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还不如一条狗?”
可是没有等来他的狂吼,却是他轻轻的拍了两下我的手背。声音带有些哭腔,口腔里分泌不出什么唾液,干的要滴血的声音。
“一尘,你过来坐下,你说,你怎么了?你告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坐下,抽泣了两下,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径直跑了出去。哥哥太概是跌坐在了地板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摔疼。
晚上,父亲的内侍将大哥带走了。我偷偷跟在后面,藏在了一个大柱子后面。我看到哥进了父亲华贵的房间,好像是在询问今天的事情。因为我父亲已经很恼火了。我估计他大概是在求父亲不要怪到我身上,几句话下来,我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那是父亲的手甩在我哥哥脸上的声音。随即他吼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我满脑子都是那声音,清脆,恐怖,饱含着对他,乃至对我这种不屑的态度。
随即是吱呀一声开门声,他被随手甩在地上,好痛一声闷响。父亲说我哥这人从生下来,惹他这么多次没一次不是因为这废物弟弟。回头我也恨哥,他也烦哥,我哥呀,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傻子。
我哥说了些什么,可是门关上了,父亲没有听到。我听的到是清清楚楚。
他说,我不懂他,他不怪我。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眼里波澜的真正意思,那不是愤怒,而是和它相反的东西,你可以叫它委屈,叫它悲哀也不错,但是我一直认为那是泛苦的克制。
克制自己把肥肉让给我,克制自己一直护着我,克制自己不要怪我,克制自己不要与父亲争论,克制自己摒弃自己活的逍遥自在的机会而为我低三下四的求情。
好苦。
那是我们的转折点。从那时起,我似乎能跟他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一尘,我们上街买个糖葫芦?”
“一尘,出去玩儿?”
“一尘,你又去欺负大院的下人了,真是的!”
说真的,有时候还得想想,谁叫贺一尘,这么幸福,后来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我自己吗。
以及一个晚上,当我正在策划明天要去哪里乐呵的时候,我哥突然跟我开玩笑道:“一尘啊,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了,你一定一定要答应好我照顾父亲。好吗?”
“呸呸呸!乌鸦嘴,你都不在了,我还能苟活吗?我都不活了,贺华成那个老东西还没烂呢?”
“哎呀,我真没开玩笑,一定一定要照顾好他,好吗?”
我没当真。第二天早早的起来,发现自己没有大漂亮衣服,就打算去朋友家,你们可能知道,旁边不远的马府那边白嫖一件衣服。
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那场大火。
我慌忙的赶回家,头皮发麻,看见我哥痛苦的奔跑。他眼睛被灼瞎了,但仍然高呼我的名字。“哥,别找了,我在这里,我还好,你快跑!”
数百个人的喊叫声中,不知道怎么他就听出了我的声音。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随即,倒在了血泊当中。
后来和父亲闲聊,才得知这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意策划的。有人趁乱想要杀掉父亲和未来继承家业的三弟,大哥趁乱中挡了一刀。
毕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听说神明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哥哥。我到了我哥这个年龄,我哥依然是我的守护神,哥哥这个词,只是叫一叫,也触动心弦。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