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军大阵中。
一红袍将领把令旗交给身边亲兵,轻夹马腹,策马来到河边,朝着白色健马上的花白短须老将恭声道:“禀大将军,军阵已经摆好,两千重骑在前,五千步卒压后,左右各一千五百轻骑策应,弓矢劲弩充足,另外安排的后手也已经到位。”
“好!”
花白短须的老将抚须颔首,此人正是坐镇凉州的镇北大将军、定边侯逄虞,收到护使都尉阎铳的消息后,当机立断,亲自带兵出城,赶到马鬃河,严阵以待。
逄虞少年从军,南征北战,参与大小战事上百场,常常身先士卒,斩将夺旗,即使身披数创,依然力战不退。
二十年前,逄虞奉先帝之命,西征大梁,一日即下十五城,阵斩敌将九名,兵锋一度直指大梁都城,此战,红嵬军名传诸国,威震南北。
说起来,现如今凉州的大片土地原先乃是大梁所有,只因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逄虞统帅麾下红嵬军,一路摧枯拉朽,攻城陷阵,竟生生扩地七百里。
如此泼天之功,纵观先帝一朝,无人能出其右。逄虞本人积功受封定边侯,出任镇北大将军,节制凉州兵马,坐黎阳城,北拒胡虏,西御大梁,二十年来,兢兢业业,拱卫大夏西北门户。
十年前,如果以战损结果来看,与塞外狼族之战,逄虞并不算是失败。
当时,双方激战数十场,边关血流漂橹,尸体堆积成山,逄虞亲自披挂上阵,斩杀多名胡虏将领,震慑敌胆,最后夺回全部被陷城池,将入关的狼兵杀了个干净。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建隆帝即位后,朝堂派系斗争愈发激烈,矛盾难以调和,恰逢主和派掌握实权,掐断了凉州军的粮饷供给,建隆帝迫于压力,遂派人洽谈议和,同时命令逄虞整修城池,布告安民,没有许可,不得擅自出战。
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后来的马鬃山之盟,而纪政在这场波云诡谲的内外斗争中,沦为了牺牲品,是巧合,也是必然。
两军隔河相望,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盘旋在河面上空,一些将士,握住刀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望向河对岸的黑甲精骑,特别是那些健壮的战马时,逄虞虎目中流露出一丝的艳羡。
漠北草原盛产良马,不论速度还是耐力都胜过中原的马匹,这一点在骑兵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事实上,不只是大夏如此,整个中原诸国都缺少好马,唯有西边的大梁情况好上一些,原因在于,大梁多草原河谷,本身适宜马匹繁育栖息,加上临近西域,因此马源方面胜过其他诸国,仅此一点,便让大夏垂涎不已。
先帝执意征讨大梁,个中情由复杂,但补充马匹绝对算是重要的诱因。
当年虽然连下十五城,扩地七百里,但是,大部分的土地是荒原沙地,并不是水草丰美的草原河谷,这一战除去掳掠来的上万马匹外,大夏并没有获得上好的马场,这也成了逄虞心中的遗憾。
“大将军不必忧愁,依末将看,狼族并不是真的想要开战。”一旁的红袍将领以为逄虞在为眼前的狼兵忧虑,笑着宽慰道。
眼前的狼兵?
“非此事啊...”,逄虞摇了摇头,以他数十年的统兵经验,何尝看不破眼前的事情?
只是,如今狼族大王塞尔罕正值年富力强,漠北各部经过十年休养,也已经恢复元气,坐拥数十万控弦之士,时时刻刻窥伺着中原的富饶土地。
一旦发难,会攻击谁?毫无疑问是与漠北接壤的大夏和大梁,至于会选择哪个作为对手,谁也不知道。
眼下不打,不代表以后不打,逄虞心中忧虑的是明年来春,等到冰雪消融,天气暖和,那时候,狼族才会展现真正的獠牙。
“克安,你看过阎铳将军的书信,有什么想法?”逄虞偏过头,向着那红袍将领问道。
“大将军,狼酋应该是虚张声势,想要威慑我凉州军罢。”冯克安挥了挥马鞭,猜测道。
“依本侯来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逄虞心下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身形壮硕的冯克安,虽未言明,可眼底还是闪过一抹失望。
冯克安勇武过人,能征善战,厚待士卒,执行命令起来从不拖泥带水,但在兵法一道上,终究差了不少火候,看待问题浮于表面,过于粗浅。
一句话:冯可为世之猛将,却难以为帅!
用来攻城拔寨,作先锋是把好手,若是坐镇后方,调度大军则力有未逮。
不过说到调度谋略,逄虞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人影。这人便是身在对岸万余狼骑之中,负责保卫九皇子和使团安危的护使都尉,阎铳!
阎铳文武兼备,胸有韬略,心智武艺在整个凉州军中都是数一数二,在逄虞帐下听用多年,忠诚自不必怀疑,正因为如此,这一次才会选择他作为护使都尉,担当重任,而不是眼前的冯克安。
“这...”,冯克安闻言一愣,手中的马鞭收了回来,皱起眉头思虑,仔细回想起阎铳亲兵带回来的书信,却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那封书信...”
“那只是一封寻常的书信,不过是通知我们接应的时间地点罢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逄虞打断冯克安的话,接着补充道:“狼族人也不傻,如果真是什么机密消息,那亲兵根本到不了黎阳城。”
逄虞久经战阵,眼光老练,信一到手就猜了个大概,当即传令整军,更是备下后手,由于不放心冯克安,本人更是亲自冒顶风雪来到两军阵前。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只是这个猜测过于大胆,没有真凭实据,说出去也没几个人相信,要是走漏风声,弄巧成拙就得不偿失了。
压下心头的猜测,逄虞对着几欲再言的冯克安下达命令:“此事回头再议,你派人去喊话,该干正事了。”
“末将得令!”
冯克安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当即接令,唤过一名小校,让其前去喊话。
凉州军时常同塞外狼族打交道,军伍中不少人精通胡语,这名小校在两名枪盾兵的护持下,跨过岸边积雪,直接履冰去了河中央。
“左都尉,南蛮子有动作了。”那托也速去而复返,看到三个红衣人影下河,忙驱马赶到左都尉木赤身边,提醒道。
“本都尉又不是瞎子,用得着你说。”木赤冷哼一声,质问道:“让你办的事如何了,那几个南蛮子过来了没有?”
“过来了,过来了”,那托也速干笑一声,打个哈哈回应完,不动神色地退后两步,麻脸上谄媚的笑容还未褪尽,心底却已经开始骂娘了。
“派两个人去答话!”
望着已经到了河中央的大夏小校,木赤也不能置之不理,当即挥挥手,立马有两个胡服汉人小跑到马头前,满脸堆笑一礼后,下了河。
漠北汉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绝大多数的汉人是在以往战争中,被狼族掳掠出关的。
这些汉人流落到草原后,饱受屈辱,沦为放牧的奴隶或者淫乐玩弄的对象,其中一些聪明人靠着谄媚献智,得到赏识,成了狼族人忠实的走狗,为虎作伥,其恶犹在胡虏之上,这两名汉人便是走狗中的佼佼者。
狼族上层当然乐见其成,略施小惠养几条狗,况且这狗咬起人来凶残异常,对于主人却十分温顺,对于渴望进占中原的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奴仆。
塞尔罕显然是深谙此道,这一次便让左都尉木赤随军带了几个,看看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