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锵撤下结界欲回,突然一枚暗器冷不防冲出来,慕锵起剑挡下,观察四周,一名与他年纪相仿但从未谋面的少年从前面走来。
这少年一身淡绿色锦衣,手中一把钢扇,容貌算勉强与俊俏沾边却藏不住满目的高傲。
“来者不善。”孟不言在慕锵身后提醒。
慕锵目不斜视,道:“无防。”
少年提高了声调道:“哥哥,别来无恙啊。”
孟不言心中一惊,慕锵父母早亡,现梁溪一带是他叔父慕苏兆掌管,这少年是他亲堂弟——慕衡。
孟不言甚是愤怒问:“你来干什么?”
慕衡道:“看看你呀。”
慕衡料到她的态度也不恼,转而朝着慕锵说:“哥哥,咱们就算不是熟人,但总归身上都留着慕家的血,都说血浓于水,你这么冷淡,我们日后可怎么相处。”
“你是何人?”慕锵看着他。
慕衡没想放过眼前这大好机会继续中伤:“哥哥,你不记得我啦?你可真是心大啊!”
慕衡斜眼看过来,手中扇子一打,扇了几下,又说:“也怪你爹当年非要罔顾法纪救你母亲,你那恶毒的母亲亲手送去的鲫鱼汤害我母亲难产致死,当年那高高在上的慕氏家主竟然跪着求他弟弟手下留情,样子真是十足的可笑。哦,对了,你大概已经完全忘记你儿时的事情了,太虚道人真是偏心。”
慕锵确实对儿时的记忆万分陌生了,以前的事情偶尔回想起来一些,可都是断断续续的记忆,拼凑艰难,只知道自己父母早亡,是梁溪慕府先家主之子,太虚觉得他慧根卓越才将他带了回来。
他听得这些话不堪入耳,字字侮辱着他的父母,紧紧咬住自己牙关,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额头冷汗直冒。胸口一股热流涌出,先是舌尖尝到了血腥,紧闭的嘴角还是被突来的鲜血冲开了。
孟不言连忙上前搭脉,道:“切忌动怒,急火攻心。”
慕衡见状显得更加高兴,说“你那痴情的爹最后还不是小命都没了。”
“闭嘴,别再说了。”孟不言搭弓射箭。
慕衡稳稳接住过来了箭,看了一看说道:“孟家的妹妹,脾气倒是没变。”
慕衡调转箭头狠狠原路扔过去,接着旋身一圈,扇子打开扇过来一阵香风,香气扑鼻。
他笑声阴邪,说道:“哥哥,再会。”
孟不言刚接住箭,急忙捂鼻,忘记了身旁对气味并不敏感的慕锵。只见慕锵晕乎乎的闭上眼睛,失去意识,倒了下来。
慕锵晕晕忽忽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太湖湖边,有母亲,有朋友,有亲戚,一切都是熟悉的儿时记忆:
中秋节当日,梁溪有祭蛟神的的传统,慕府坐落于太湖旁,湖水清透深不可测。太湖中央有一柢山,传说梁溪千年来风调雨顺,大家都归功于柢山下蛟龙碎魂的庇护。
梁溪人善水,夏天最喜在湖中玩耍。而祭典当天来往柢山的船只数不胜数。岸边的街道上和柢山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慕府早早的祭完蛟神,再命家仆去太湖捕捞些河蟹河虾,晚上全府都一起享用蟹黄豆腐汤,九月的河蟹是最肥美的时候,那诱人的蟹黄挑出拌上南隅特有嫩豆腐烧成一锅浓郁的蟹黄豆腐汤。
每年白家,孟家也会来此相聚,品尝鲜味。
家丁去在太湖捕捞的时候,都有一个捣蛋鬼在湖里闹腾。对于这个小家伙,梁溪百姓也都见怪不怪了,慕府家主慕苏齐的独子“慕锵”。
这小少主极爱游水,闲来无事边溜进太湖捉鱼捉虾。太湖常年太平少有风浪,可当偶逢暴雨,都能见到他在水里以一人之力迅速将渔船拉上岸,减少了渔家的损失。湖边的渔民都称他为“慕小公子”。
中秋尤为热闹,慕锵是定要下太湖里耍一耍的,湖边站着一位撑伞的素衣女娃,同慕锵一般大的年纪,穿着水蓝色的素袍,衬得灵眸如星河,秀眉如黛山,肌肤白的如皑雪,那面容稚嫩的让人忍不住驻足望上一眼。
路过船夫也会逗逗她,给她一两条漂亮的小鱼玩玩儿。十岁左右的孟不言本就生的讨喜,每次得了好处都笑呵呵的道谢。
孟河孟氏都是来的最早的一家,想来距离实在是近,着实方便,孟成蹊课业多,难得有机会过来,所以总是孟不言跟着父亲来拜访好友。
儿时不言总是粘着慕锵,常被逗的气了嘟嘟嘴,逗的笑了眯眯眼。慕锵心里疼爱这个妹妹,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不言妹妹越发生的比他街上见到的姑娘都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纯粹的让人生不得邪念。
慕锵回了府,自己乖觉的踮着脚溜进房间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去了晚宴。他估摸着白御景也快到了。
果然,席上坐着自己的父母和孟家父女,当他把目光滑倒下一个人时,他偷偷笑了出来。白氏夫妇身边的端坐着的那个就是传说中“狗见了都要躲的人——白御景”。
“完了完了,又要被念叨了”白御景看到慕锵走过来,暗想。
“你看看你慕锵哥哥,沉稳聪明,而你非要整日在外惹是生非,一身顽劣脾性,你如何当的起金陵的大任,你在看看你不言妹妹,你若习得三分......”白仙尊也非真心要找他麻烦,但是自己说着说着就那个情绪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白御景母亲打着圆场。
“我怎么觉得自己分外优秀。”白御景心里想着,不由的偷笑起来。
“笑什么!”白父一拍桌子,吓得白御景身躯一震,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还好孟不言及时用手撑住了他的后背。
一声浅笑从慕锵那方向传来,慕锵忽然觉得自己失了态,用拳头轻轻敲敲了嘴唇,脸上又立马恢复了平静。
这三人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了一下,凭着默契安排好了晚宴后的聚会。
记得少时,慕锵总是在他自家阅经阁弹筝画画,白御景和孟不言就看着他弹筝画画,等十岁左右大家一来二去都熟了,白御景才发现慕锵这个人笑点极低,总是他给不言讲个笑话,不言没笑,他倒是在一旁偷偷的笑起来。
慢慢的,这个小组织的高冷画风就完全被白御景带偏了:山林里,林寒涧肃,素湍绿潭,回清倒影。
一个俊朗的少年拉着个神仙般的女娃娃飞跑,后面一位绢衣小公子吃力的跟着,少年大声的朝前喊:“慕锵,等等我。”女娃娃边跑边发出一阵笑声,那清亮的声音如银铃作响。
在梁溪的闹市里,慕锵和不言饶有兴致的看着来往人群,买了个面具戴着,手里还提着个小街商贩卖的漂亮花灯。白御景百无聊赖的跟着,嘴巴里吃着,手中拿着。
“一年一度的祭典还挺有趣的。”慕锵道。
“听着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也是热闹。”孟不言道。
白御景看着他们,没有反驳,毕竟最爱热闹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你们知道梁溪为啥有祭蛟神的习俗嘛!”慕锵问道。
身后两人都摇了摇头。
“也是个传说,说是上古时代,蛟龙守护人间太平,后妖气笼罩梁溪,各路妖魔来此作乱,蛟龙舍身,最后一缕残魂落在太湖柢山之下,自此梁溪人民供奉香火,久而久之成了习俗。”
街道上的人流动着。
“那这龙魂有人见过吗?”孟不言倒是认真的发问。
“不知道。”慕锵摇摇头。
这时梦境幻变,周遭景色瞬移,时间的长线伸到了三天后。一幕幕场景快速在慕锵眼前闪过。
“公子,公子,快些回府,家里出事了。”跌跌撞撞奔过来的家仆气喘吁吁。
突然在这画面中的一幅停了下来,他跟着家仆跑回家,只见父亲护在母亲身前,手中持剑,神色慌张害怕。
这画中的人物突然动了起来:
一群家仆持棍的,持剑的分为两派相互对峙着,与父亲相对而立的就是自己的叔父慕苏兆。
慕苏兆大声道:“哥哥,杀人偿命,我妻子一尸两命都是你身后这个毒妇所害!”
慕苏齐解释:“那日素娘送过去的鲫鱼汤她亲手熬制,一步都未敢离开,汤里有毒,她并不知情,你怎么能把罪名无故都落在她头上。”
慕苏兆恶狠狠地道:“你给我闭嘴!既是她送来的汤,她就应该全权负责,今天我要她偿命!”
母亲抱着怀里的小慕锵,凝视着他的脸,走到慕苏齐身旁。
她说:“我一人的事,何苦动这么大的干戈,你早有预谋,你以为我不知嘛。”
慕苏兆轻佻道:“我不过就用你一人性命祭奠我死去的妻儿,你该庆幸我并没有要杀了他。”
慕苏兆视线落在小慕锵身上。
他见自己儿时的模样,那时的表情充满害怕,眼前画面一滑而过。
“你敢!”慕苏齐一声怒吼。
“有何不敢,我早就将慕府设了结界,你别想搬任何救兵。”慕苏兆说。
“卑鄙!”慕夫人不语,慕锵扑过来抱着她的腿不肯松手。
慕夫人喊道:“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便是,但你这辈子绝对不可对锵儿动手,不可伤害他一根汗毛。”
慕苏兆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应道:“好,今日只要你死,我绝不伤害小侄子。”
慕夫人摸着慕锵的头喃喃地道:“锵儿,母亲对不起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要活着。”
慕夫人弯下腰捏着小慕锵的脸,恨不得把慕锵的脸看的更久些再更久些,小慕锵的头埋在母亲胸前,后又抬头懵懵然不知所措的看着母亲面颊上的泪水不停的下落。
小慕锵抬起手摸着母亲的脸道:“阿娘,你怎么了,你不要一直哭行吗?锵儿害怕。”
母亲一下子撒开手,下了偌大的决心,把他狠狠的推到了一旁,慕锵跌到地上,手掌蹭开一大块油皮,渗出丝丝血迹。
她从手腕上的沧蓝玉镯里炼出一片锋利的冰凌,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见小慕锵哭着,起身就要跑回母亲身边。
“别过来,锵儿,你在那里好好听母亲说。”慕夫人伸出手制止跑来的慕锵。
“娘,阿娘,你抱抱锵儿,你别离开锵儿,求求你了阿娘。”慕锵预感到了母亲的想法,失措的不敢动弹。
“扑通”一声,慕苏齐跪了下来,连慕苏兆都惊呆了,这是他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他即使手段用尽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从没想过有一日哥哥对他卑躬屈膝,如今这样......
慕苏兆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心软了,可他想到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便狠下心转过身道:“慕夫人速战速决吧。”
慕夫人摸摸慕锵的头叮嘱道:“锵儿,别怕,你听娘说,娘以后不在了你要乖乖听你爹的话,你是个好孩子,如果爹爹不开心了,你要记得哄哄爹爹,还有,以后找了媳妇要带她来娘坟前看看,我知道,锵儿是最乖的!”
说完,她转身看向慕苏齐,柔声道:“齐哥,弟妹的死,我难辞其就,如今我这贱命不值一提,没了就没了,你带着我们锵儿好好活下去!”
慕苏齐知道她要寻死,扑过来:“不要啊,素娘!”
慕夫人手中透明的冰凌一瞬间染上来鲜红,红色的冰片映出红光,画面慢慢静止,小雨滴滴落下,融化了冰片,冲淡了血水。
慕锵看着这发生的一切,熟悉的记忆全部涌来,可恨自己如同局外人,哭喊着要扑过去,可却动都动不了,就像看过了一场戏,结局令人唏嘘。声音变得模糊,视线变得不清楚,有疼痛提醒他这是梦境,可他一心试图跑过去看看自己的母亲。
他失控了,他不管不顾嘶喊着,他只有一个想法:看看母亲。他伸出手摸向远处,再近点,再近点就到了。
他跪在地上,狠狠的敲着自己的脑袋,痛恨着自己的无能。手指一阵冰冷,慢慢延申道手臂,他抱住自己,放弃了抵抗。
“慕锵,慕锵,锵哥哥,锵哥哥,你醒醒。”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小火爬出来舔舔他的手指,体温恢复如初。
“你醒了,太好了。”孟不言扶起睁开眼睛的慕锵。
醒来的慕锵眼睛泛红,他握着孟不言的手有些用力,说道:“不言,我记起来了,我们儿时相识,还有小白,你哥哥,我们是相识的。”
“别想了,别想了,都过去了。”孟不言重复着。
其实那夜榴阳相见,她就认出来了,欣喜的以为是重聚。没想到白御景悄悄告诉她:“慕锵将他母亲去世包括儿时的事情都忘光了,连我们都不记得了,当年川紫师父帮他医治,发现他并无外伤也未中毒,就是受到刺激太大,自己不愿意面对,师父看他太过痛苦,念诀将他一抹记忆消除了。”
“不言。”慕锵眼神空洞无神,他的语气没有一丝力气。
“嗯?”孟不言应声。
“我梦见母亲了。”慕锵说出这话的时候,情绪毫无波澜。
“锵哥哥!”孟不言抱住了慕锵,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满是心疼,不言太清楚此刻慕锵心里的痛,他隐忍不愿意让人看出悲喜。
“不言,我好想阿娘,好想阿娘煮的桂花糖粥。”慕锵哽咽的说着,像个孩子一样发泄,却又学着大人般尽力克制。
“锵哥哥,会好的。”孟不言轻柔的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