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在以前里是没有过的。自由的语声逐渐演变成了攻击声,讨伐声。呶呶不休,没完没了的继续着。
在场的,除了刘清泉,每一个人都发了言,甚至混杂在人群中的蒙童也偶尔帮衬着父母,咿咿呀呀地学了两句舌。
高明社长埋着头,照例在纸上写着那些毫无意义的记录。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每一位社员的尊重,即便是撕掉,也是回去才能做的事。还有,他根本不能回答一一提出的问题,林林总总的毫无道理可言。去争执,更会引起公愤,引起吵闹,令会议延续下去,可能到深夜,到明天……
木全英看出来了,高明社长是在装聋作哑。等在场的人说的疲乏了,再把那大手一挥,解散今天的议会。
“不行,”她想,“今天绝不能让他装聋做哑下去,必须得有一个结果。否则再也没有时间了。”
她一边想一边喵着刘清泉,互望时同他微笑,以此送意这是大伙儿的意见,也是大伙儿的心声。她很忌惮这位老教师,他能一呼百应,也能使眼前一片默然。他的知识高度能用理服人,他的善良和慈祥也能感化现场,使一片喧嚣变得静默,令喋喋不休变得鸦雀无声。
有一次社与社之间为改河争水,争论不休了好几个月。不仅停了工还结了仇。他听说后便前往现场,经一调研,三言两语便了然结果。使两社的人握手言和,共享水源。现在,木全英倒不是巴望他帮着社员定结果。只要他一直保持旁听,默不作声,想要的结果定能成功。
刘清泉望着会场,像是在望着黑板上的一道难解的试题那般地全神贯注。他有一个动作令木全英陡然间感到害怕,他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看,目光冷峻,如一颗寒星。社员们呢,见他没有发言便觉得公论是正确的,每个人的提问和理由也是正确的,令高明说不话来也同样是正确的。那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很可能是他的检讨,或则是道歉书。
老教师没有及时言语,自然有他的道理,必须得把事情听清啰。这是一件遗产上的事,得权衡轻重,它同样包含法律法规。不是一件小事,不得轻易出口,不同改河道,这是活人与死人的较量。必须从律法的角度进行分析后才能出口,律法建立在道德之上,是道德的捆绳,要利用这一点才能服众。
他选了个时间,趁那些争论,也可以说起哄的声音渐若才走了出来。像一位哲学家彬彬有礼地朝大伙儿一笑,随后变得严肃起来。立在会场的中间,那把蒲扇已被他丢在原来旁听的那里。他认为,要以理服人,自己首先不要显得矫情。他们可以凉风,自己可不行,仍需同在讲台上一样,尽量让学生听见自己的语声。
“我说,”他说,语气适中,“我是一个旁听者,如同置身于法庭中去听一件骇人听闻的案件。”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了,用手推了一下眼镜,以这个动作来观察大家的神色。他看见了,那个已经嫁过几次人的女人显得极为不自然。但那也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因为现在除她之外其他人都张耳听着。
他继续说:“为什么说如听一件骇人听闻的案件呢?我们知道一个人的遗产应该受到律法的保护,没得到本人自愿谁也不能抢取豪夺;我觉得,满花老太太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不仅忠贞爱情也大爱无比,你们中间大多数人在自己兴喜或则在自己的孩子兴喜时都曾得到过她送赠的礼物。可以见证是,曾经那个院坝头的厚厚的,围成一大圈的木板。她呢,她一生未婚,这客观性的给大家省去了回礼。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无度的送出却没有回报,换作任何人恐怕也难得坚持下去;而你们呢?亲爱的社员们呢,却在这里大兴遗产上的争执。她听不见吗?是你们听不见她那痛苦的哭声。遗产上的事开会讨论也是正确的,这一点我没有否认。但是我听了却大为震惊,所以我把它形容成一个正要发生的,强取豪夺的案件;你们说高社长已经去过几次了,那老太太很精灵,没有吐露便证明了她已经有了准备。无论准备给谁,都是她的自愿,这是符合律法的,也是受律法保护的。再说了,她没有经商也没有工作,平摊到户又有多少呢?那座房子属于古建筑,就算留给集体也是不能拆的,同样受法律的保护。为了保持它的活度,更应该让一个没有住处的人去居住,好比顺治这样的一个孤孩子。而你们呢,都有自己的房子,总不能把自己的推了吧?推了也不可以,那是一种蓄意,达不到去享受它的条件;关于她的钱和粮食愿给谁是她自己的遗愿,若果你们中间有人生了私心去动,像去偷,去抢都是违法的,是要坐牢的。我可以肯定的说,再说一次她已经准备好了。而我们呢,不应该在此争执一些看不见又毫无意义的事。更加应该提前讨论她的病情和其他的事,譬如丧葬费用,安埋地点;当然啦,我拿的钱都是国家的钱,因此,我愿意出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让大家去出力,打帮手,去坐席。你们觉得呢?”
老教师的语声一落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老教师却不为掌声所动,转过头看了一眼木全英,当即补了一句:“教唆也是违法行为!”
我们说以上叫做以理服人,从律法这根捆绳去约束人们的道德。当然,老教师必须牺牲自己一部分——百分之八十的丧葬费用才能换来大家的信服,用笔费用换来大家对老太太的尊重,好让大家无话可说,可以去打个帮手,就地免费吃上好几天的酒席。
会议散了,木全英虽然贪心,但也不敢触摸律法这根钢绳。
高明社长紧绷的心松了,露着笑把老教师盯着。
“刘老师,”他说,“这百分之八十的费用可不少哇!”
“呵呵,”刘老师一笑,说,“这有什么呢?我敬佩她的品德,她年轻时很美丽,很多人都追求不到,要一心等那位短工。而不像现在,离婚率越来越高,见异思迁的人太多哪!”
“嗯!”高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