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回到瑾瑜宫,先去见了段侍君。
远远望见一个赤色衣袍的男子跪在殿中央,青丝垂落,双手不停绞着皱巴巴的衣袖。
云锦走过他身边时,他一把抱住云锦的脚腕不肯松开,鼻涕眼泪都揩在她的衣角上,声泪俱下地求饶。
纵是镇定如云锦,也不由得眼角抽了抽。
“放开!”
段侍君死活不肯放手,“不……不放,妻主原谅侍身,侍身才能放。”
云锦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捏住他的下巴,“你也知道本宫是你妻主,原谅你?你问问常侍君有没有原谅你?”
段侍君下颚被掐得生疼,眼泪又肆虐横流。
云锦甩开他,端坐上位,有丫鬟把扑在地上的段侍君拉起来跪好。
云锦道,“说吧,事情的来龙去脉。”
段侍君面色沉寂如死灰,“妻主,侍身没有推常侍君,是常侍君自己掉进莲花池的……”
云锦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段侍君,本宫以往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别耍花招。杀人偿命,本宫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死在七公主府。你觉得到时候,母皇是会向着段家,还是向着本宫?”
段侍君从未见过云锦如此言辞凛厉、不怒自威的模样,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惊恐地攥紧了拳头。
“妻主,侍身虽平日里与常侍君颇有过节,但侍身从未敢有杀人的念头……那天,侍身是看到了妻主给他写的信,一时怒火攻心去湖边找了常侍君,但侍身敢发誓没有碰到常侍君一片衣角!何况,侍身方才还受了风寒吃了药,哪有力气将常侍君推下水呢?”
看着段侍君语无伦次为自己辩护的模样,云锦撑着脑袋无力地闭了闭眼,为什么她要来解决这种伦理问题!她现在恨不得马上拂袖而去。
“你有证据吗?”
段侍君双眼又是一红,颓丧道,“荷花池那种死角,连侍卫都很少有……但是妻主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侍身推的?”
他双眸里的那一块受伤的情绪表露无遗,让云锦莫名失了些底气,“是常侍君身旁的青衣小侍亲眼看见的。”
“他在撒谎!侍身过去时那里便只有常侍君一人!”
云锦眸子眯了眯,之前觉得清晰明朗的事变得漏洞百出。
段侍君出身武家,且参照以往在后院里那个头大没脑到处惹事的蠢样,在短时间找到开脱的理由并倒打一耙的可能性不大。
若依照段侍君的供词而言,首先云锦脑子里便出现了几个问题:
原主写给常侍君的情书,为何恰好这天出现在了桌上?
而常侍君又为何独自前往荷花池那种偏僻角落,还挑在段侍君发现信件的时候?
排除段侍君在和她胡诌,一个极大的可能是——常侍君故意为之。
他掐准了段侍君息怒的性子,故意将信放在桌上,故意待在水边,故意落水栽赃嫁祸。
但马上,这个可能就被云锦否决了。
你见过一个人会用命去报复另一个人吗?
还是常侍君本就心存死意,临走前想拉个垫背的?
常侍君殁了,七公主府的后院更是人人自危,都说皇室子弟皆无情,常侍君从前也是个得宠的,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令众人扼腕叹息。
云锦适时地提出,想离开七公主府的也可以拾掇拾掇走了,半天时间,云锦的后院只剩下选秀出的那三位,和一个被原主折腾得暂时下不来床的贺侍君。
没错,连云锦都佩服了,原主的身体不是“羸弱”、“多病”么,怎么做起那事来如狼似虎?
常侍君落水一事,从段侍君被下了大牢开始,暂时落下了帷幕。
云锦心存疑虑,一切显得过于完美,她找不出任何破绽。
听红玉说,常侍君从前之所以得了原主青眼,便是因着他温柔体贴的性子,只要靠近他便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开寻死。
云锦想说,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常侍君若将一切阴郁的负面情绪躲在角落里自我消化,久而久之,心理变得扭曲阴暗。抑郁症患者有很多都是因为不堪重负选择死亡。
常侍君在落水前几天也没有任何异向,据青衣小侍说,只有一次他握着原主给他的那些信件,仿佛是哭了,但脸上又没有泪。
众人都知道他是个孤僻性子,所以独自往荷花池走并不奇怪。
而段侍君向来风风火火,失手将常侍君推下水,也不奇怪。
风波莫名平息了,大理寺也不会对宫中秘事刨根究底,怕不小心查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旧闻,把脑袋丢了。
云锦感到无力,在这纷乱繁杂的宫廷之中,她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女皇庇护,她什么都不是。
一切别人给的都不如自己攥在手心的来得踏实,别人能将她碰上云端,也能把她拽入深渊。
云锦喜欢那种脚踏实地的、命运由自己掌控的真实感。
这天,她去找女皇,请求把连翘带回来,理由是她挺喜欢将连翘留在身边伺候。
云锦失忆一事,本就从连家找不到突破口,加上连翘是女皇亲自赐给云锦的,女皇考虑了一下便也答应了。
她这个小七从未说过喜欢谁,好不容易有个人上了心,她这个做母亲的莫不是还要棒打鸳鸯?
而云锦是看着空荡荡的后院发慌,这么大的地方,连人气都没了。
没几天,连翘被送回来了。
云锦明知他在大牢里过得不好,但还是觉得他身上的伤触目惊心。
这次,她毫不犹豫地进了里屋,把什么“血光不详之说”彻底抛在了脑后。
御医慌慌张张地诊脉、止血、上药,云锦看着,有几处地方都溃烂了,定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这个世界的男人对疤痕的恐惧不亚于死亡。
云锦琢磨着,这去疤膏她也不会做啊。
她有点后悔,前世她该学学中医的,人家别人魂穿都附带“医学”、“武功”、“霸总气质”等的隐藏技能,她倒是得了副弱柳扶风的身体。
这个世界真是太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