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你还想逃?今日这饿狼谷,就是你丧命之地,乖乖受死吧!”刚刚冲出,不等宁武松口气,迎头又是一阵箭雨狂射而来,一支彪悍齐军宛如一道坚固堤坝,横在谷口,拦住去路。
见周围的亲军在箭雨之下纷纷坠马倒毙,被一层层飞快削薄,情知如冲不过去,今日真要死在此地,宁武一声狂吼,一马当先,带领剩余亲军冒着箭矢,对着齐军狂冲而去。
眼睁睁看着宁武冲到近前,齐军中为首一名面目威猛的大将面露不屑,纵骑正面迎来,飞起一矛,将宁武长戈挑开,旋即长矛飞电般一抖,直捅入宁武胸膛,将之生生自马背上高高挑起,狠狠甩飞出几十米开外。
而紧紧跟随宁武身后的一干亲卫,也被齐军团团围住,尽数斩杀。
这时无数浑身溅满同僚鲜血的燕军鬼魅般自谷口冲出,恰好见到这一幕,更是胆寒,虽然齐军不过数百人,足有数千人之众的燕军愣是不敢接战,一声惊叫,向着原野疯狂逃窜。
宁武落地,胸、口、鼻间鲜血齐冒,却一时没有死。
齐军中,一名身形挺拔的贵族公子纵骑而出,走到宁武身前,却看也不看他,抬头看着齐军纵骑衔尾追赶,肆意砍杀着逃窜的燕军,淡淡道:“你们,不过是利息而已。总有一天我会与你们燕军算算总账,让你们将今日所吞下的,跟我尽数吐出来。”
在临死前的这一刻,宁武头脑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想到这支在谷口阻拦的齐军不过数百,而刚才山谷两侧喊杀的齐军声浪虽响,箭矢却并不如何密集,无比懊恨,以头用力撞地,眼角崩裂:“我不服!我不服!”
宁武心头雪亮,田单带来的军队最多不过三千,——人数再多,就难以埋伏的天衣无缝,瞒过燕军探路的斥候。
“不服?呵呵,本公子就要你含恨而死。”田单一阵冷笑,一催战马,就此将宁武给生生踩死。
宁武到死双眼暴突,真正死不瞑目。
宁武临死前所料不差,田单仅仅带领了三千徐林卫埋伏在山谷两侧,利用昏暗的天光,两侧陡峭的山壁,以及燕军狂奔一日后筋疲力尽,突然杀出,造成燕军大乱,自相践踏。而他甚至连燕军暴掠数日,人人身上满是私财,遇到危险并无死战之心也尽数算到,从而不会吹灰之力获得这场大胜。
一夜激战。
平明,山谷外平原上的一条小河流旁,一夜未睡的田单坐在一块大石上,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稀粥慢慢喝着。
河旁的平地上,上百口大锅一字排开,浓郁的粥香弥漫蒸腾。而一支支徐林卫在各自旅帅的带领下纷纷赶了回来,军士就地解散、纷纷就食,旅帅则满脸亢奋,走到吕敖、灌应等跟前,汇报战果。
最后,吕敖与灌应走到田单跟前,惊喜地禀报道:“家主,经过一夜追杀,两万燕军除了逃走数千人外,其余尽数被歼,——以三千之众,歼灭两万劲旅,这可真是一场巨胜啊!”
三千徐林卫放下饭碗,齐齐站起身,眼神炙热而崇拜地看向田单,宛如在看一尊神祗。
以往他们自然知晓自家的家主军事才能超绝,然而一夜间,凭借区区三千之众生生歼灭了两万精悍燕军,这等战绩依旧让他们惊喜莫名。饶是当前燕军被灭杀干净,他们依旧如置身梦中,不真实感强烈。田单凭借这一战真正将他们给折服,在他们心目中竖起了一面不倒的旗帜。
“经此一战,此消彼长之下,我齐军守住剩余齐地,应该没有问题了。”田单对徐林卫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进食,看着东方的朝阳,一脸松快地对吕敖与灌应道。
看着自家家主近两月来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舒缓,吕敖与灌应对望一眼,心头欢喜。他们身为田单最为倚重的大将,自然清楚,自燕军灭齐主力,席卷齐境,田单一直忧思深重,背负着巨大压力,日夜苦思破敌之策。
而今经过苦心孤诣营造时机,又敏锐抓住战机,将急功冒进的燕军右军一举覆灭,取得巨胜,可以想见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对燕军是一个重创自然不提,对整个齐国来说,也将大大鼓舞士气,提振信心。
“哎呀呀,田家主居然如此年轻,真个出乎我等意料,‘少年英才’四个字,却就是为田家主而设啊,哈哈,哈哈。”
“不错、不错,田家主一夜间凭借三千之众,歼灭两万燕军劲旅,这等功绩,孙武、孙膑也是大为不及也。”
“田家主,我秦国商队,自今而后,将竭尽全力支持你们,帮助你们抗击残暴的燕军。”
“还有我韩国商队……”
“算我们赵国商队一份……”
秦国、赵国、韩国、魏国四国商队的首领,在各自护卫的保护下,快步走来,隔着老远就热情地对田单打着招呼。
吕敖一脸冷笑。
当前燕军势头凶猛,横扫整个齐国,眼看真要将齐国吞并,齐国强大固然不符合秦国与三晋的利益,但燕国吞并齐国,一举变成一个超强的巨无霸帝国,无疑更不符合他们利益。
因此在各自国君的命令下,四国的商队带着大批精锐军队扮做的护卫,以经商为名进入齐国,寻找能够抵抗燕军的力量,打算进行大力扶持。
听闻在苏代拿下临淄后,又被齐国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田单重新夺回,并且将苏代与叛将达子一举斩杀,四国商队大为兴奋,如黑夜中看到了一簇火焰,向临淄紧急赶去。
然而旋即他们又听到消息,田单力量单薄,被乐毅逼出临淄城,不得已,退往齐国东方而去。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又马不停蹄,向齐国东方赶去。如此几番周折,终于在田单与燕军右军大战前,双方接上了头。
然而一见田单,他们心又彻底凉了,——田单不过带了三千军队,居然就想灭杀两万之众的燕军右军,却不是疯子?这等战事,即使孙武复生又怎么可能?
因此任凭田单百般游说,他们死不松口,——虽然他们带了大量的战争物资,但也不是白白折损,用来肉包子打狗的。
然而接下来的战局,却是直接惊掉了他们的眼珠子,田单居然真个凭借三千之众,一夜间灭杀了燕军两万精锐!
一时间,四国商队的首领对田单如瞻天人,对他抵抗燕军更生出巨大信心,从而一大早急急赶来,商谈援救之事。
田单笑容满面,起身对四国商队首领迎了过去:“四位想必还没有用膳,何不一起,我们边吃边谈?”
四国商队首领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双方分宾主坐下,开始商谈援救的细节。
就在商谈到差不多,田单送走四国商队首领后,灌应手握一卷帛书,面色惨白,踉踉跄跄走过来,递给了他。
田单眉头一皱,接过帛书展开一看,旋即面色狂变,一口鲜血喷出,向后仰天倒在地上。
吕敖等一干将领大惊。
——就见那帛书上赫然写着,即墨大夫崔硕出即墨城攻击燕军大营,中乐毅埋伏,崔硕战死,五千精锐甲士全军覆没!
田单一行一人三骑,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向着即墨狂奔。一连两日两夜不眠不休,战马累死了两匹,三千徐林卫全部脱掉了一层皮,终于在第三日清晨赶回了即墨。
而就在田单渡过墨水河时,莒城新继位的齐王派遣的使者追了上来,任命田单为新任即墨大夫,固守东都,号令东都即墨周边城池城守与大小贵族抵御燕军,凡不遵令者可便宜行事。
——这一切,自然是扶持新齐王继位立下大功的田贾,说服齐王所致。
自从得知崔硕中了乐毅埋伏,战死即墨城外,田单一路上不知多少次自责,明知道乐毅用兵神鬼不测,自己面对都难有胜算,为何不能更谨慎一些,却将崔硕大夫一人丢去面对,招此大败?
折损五千辛苦训练的精锐,田单虽然心疼,却还能承受,让他唯一感到忧虑重重的是,即墨城的安危。
这么多年,他将抵御燕军,甚至大破燕军,反败为胜,收复失地,所有一切的根基,都放在了即墨。精锐士卒折损,可以再回头训练;但一旦即墨城失守,整个局势势必彻底崩坏,任他再腹有良谋、手段过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关键以乐毅的精明,又怎么会放下这天赐良机?一定会狂攻不止,直到一举将即墨拿下。
而当前即墨城,折损了五千精锐,城守战死,城内守军士气简直可想而知,简直没有一丝能够支撑下去的可能。
当前田单只希望他的计谋能够成功,将乐毅自即墨城下调走,如此即墨才有一线守住的可能。
从城南的一座小山丘上冲出,怀着焦虑心情的田单第一眼立即看向山下平原的即墨,而下一刻,他长松口气。
山下,出现在田单眼前的即墨城与他设想的一般无二,燕军如蚁,攀附在四面城墙之上,冒着箭矢、滚石、沸水狂攻不息,——然而即墨城头上,齐国旗帜依旧迎风飘展,即墨,并没有陷落!
“上苍怜见,万幸计策成了!”田单紧绷了数日的精神就此松弛下来,整个人身躯一软,上半身就自马背上耷拉了下来……
田单身为一名贵公子,身躯素质与徐林卫相比差之甚远,两日两夜除了短暂必要的饮食与休眠外,一直狂奔不止,大腿早已磨烂,浑身剧痛,根本坐不住马鞍。最后让军士将他捆在马鞍上,吕敖与灌应凭借高超的骑术一边一个扶着他,才生生抗到现在。
在灌应的帮助下,解开绑在马鞍上的绳索,坠落地上,田单又挣扎着站起,断然下令道:“吹号!亮旗!”
灌应看了看身后不足千人的徐林卫,为难地道:“家主,一路急行军,军士掉队严重,一大半没有跟上来,而跟上来的这些军士,也筋疲力尽,根本无法作战。一旦吹号、亮旗,惹来燕军分兵来攻,我们可就要全军覆没。”
田单盯着岌岌可危、分明坚持不了多久的即墨城,“咯咯”一笑:“乐毅不在,其余燕将不过猪狗而已,没有那个胆子来攻我们,——吹号!亮旗!”
灌应那里敢信,但军令如山,一咬牙,重重一挥手。同时,他与吕敖对望一眼,暗暗做好了准备,一旦燕军真个来攻,将不管一切,将田单打昏,扛着他先逃得命再说。
山丘之上,齐军雄壮高亢的牛角号声响起,迎着晨风朝日,一面巨大黑旗展开,斗大的“田”字无比鲜明!一千徐林卫个个昂首挺胸,端坐骏马之上,排列整齐,挥舞长矛,齐声高呼,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下山丘,杀向进攻即墨城的燕军而来。
即墨城头上,原本已到极限,被燕军进逼的堪堪顶不住的齐军,听到号角,看到旗帜,听到齐军狂呼,陡然精神大振,纷纷高声大叫:
“田单将军赶来救援了!田单将军赶来救援了……”
“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杀掉这些狗贼,保住即墨城!”
……
一时间低迷的士气高涨,精神振奋,拼命向堪堪攻上城头的燕军反杀而去。
进攻的燕军则大吃一惊,进攻的势头为之一缓,队列一阵慌乱泛起,居然就此愣是被齐军给自城头赶了下去,生生功亏一篑。
燕军大营,前军军将盛庚与左军军将高乙庄齐齐心头狂跳,通过飞鸽传信,他们自然已知晓田单利用地形优势,一举将燕军右军整整两万精锐全歼,右军军将尚厉战死,而今见他突然冒出,赶来救援,禁不住心神大乱。
“这家伙不是进攻临淄城了吗?可恨,又是诡计!”盛庚恨恨暗骂。
“怎么办?这家伙能够将宁武的两万大军全灭,显然手头至少有一支五万精锐齐军,而今杀到此地,我们这四万兵马久攻即墨不下,士气不复开始时强盛,真个交战,可不一定能抵抗的住。”高乙庄道。
“撤退!全军撤退!”盛庚断然下令。
“呜呜——”燕军撤军的号角吹响,进攻的即墨城的燕军,就此潮水般退了回去。
紧接着燕军大营拔起营寨,向着后方缓缓退走。
看着这离奇的一幕,足足四万之众的燕军就此不战而退,吕敖与灌应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家主,燕军怎么这么听话,竟然就此乖乖退走?”
“我让秦、赵、魏、韩四国商队的护卫,合兵一起,打着我的旗号大张旗鼓进攻临淄。听到这个消息,加上燕军右军两万精锐被我歼灭,乐毅摸不透我的虚实,那里敢继续进攻即墨?只有亲自赶回临淄坐镇了。毕竟一旦临淄被我攻下,断了他们退路,当前他们的大好形势可就要彻底断送,十几万燕军真有可能全死在齐境。”田单带着一千徐林卫,下了山丘,自即墨城南门入城,一边解释道,“而今乐毅赶回临淄,留守进攻即墨的燕将,突然听闻我没有进攻临淄,反而突然出现了即墨城外,他除了撤退,又能怎么做?”
吕敖连连点头,咧着大嘴“呵呵”笑道:“这些燕军不知道我们是依靠地形与夜晚,让燕右军大乱,自相践踏,才将之全歼,势必以为我们至少有五万大军才能取得如此战果。而今我们突然冒出,他们以为有五万大军加入战局,心头惊惧,不敢冒险,自然只能选择暂时退军,——家主,你将这一切都滴水不漏的算到了?呃,幸好你是我们的首领,不是我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