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能治愈伤痕,不过仇怨似乎更能存的长久。
云初可是没忘了那日如鬼魅一般的云亭,这个便宜爹,唯一一次化身索命的无常,被她记在了心中,经年难忘。等你回来,再接受暴风雨的洗礼吧。
迷谷之中的云辰,打个喷嚏,咕哝着天凉。
那日云初醒转后,他便大醉一场,第二日禀了父亲,就急急上路,去见爱妻最后一面。
不想他的安安竟能活命,狂喜之下未能发觉她的异常,夜以继日的照料,希望她能再睁眼看一看自己。
谁料付念安心死如灰,不愿醒来,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进行自我催眠。那里,有温雅的夫君、有少年老成的云亭、还有一个长大了的云初。
日日在她床前诉说着云初未死,可她似乎一句都听不进去。这个人的声音,彼时那么悦耳,如沐春风,此时如此恶恨,厌恶非常。
在她知道自己逐渐好转之时,就已认定,是他,亲手毁了女儿,因她无法感知时间岁月,不知已过了三年的命坎儿。
这一睡,又是七年。人生有多少个七年可以这么睡着。
云初已满十岁,如今的侯府远不如前,太平盛世,武将不得志。狡兔死,走狗烹,真是凉薄。
原本打算混吃到死的云初,悲哀的发现,云家,军功日累,已到了被剪苗的时候了。成帝暮年,交代这么一份大家业的时候,自然要让太子拿起来不扎手。
又要重操旧业,免不了一番劳碌了,我这命啊!我的米虫日子啊,你何时能安稳?
十岁生辰前日,云辰归来,此次回来,不像上次,风尘满身。反倒是面带桃花,言谈间透着几分从容。玄色衣袍上点缀着几朵浅浅梅花,腰间一处裂口齐整,用衣带遮住,并不明显。时间,总能让人成长。
云老侯爷临老临老倒开始养生了。什么山参茶、鹿茸汤、枸杞粥......反正家里有的补品都开始造,家里没的,就上街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过极为金贵的物什,也劳动不了丫鬟上街。得知云侯养生得宜,隔三差五还会有人挖了山参送来。
这日,厨房做了人参燕窝粥,闻着有些清香,老太爷食欲大增,端起来就喝,等发觉不对时,一盏已经下了肚,这武将的习性怕是今生难改了。
口中充斥着肥皂味,满嘴粘腻,喝口水下去更助长了它的气焰。张嘴说着话,还会不时地吐个清新绚丽的泡泡。
于是,老太爷身边护卫由于护主有功赏了燕窝粥,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泡泡要一起吐才快乐。
生辰当天,云辰收到一盏茶。他向来是爱茶的。茶可以清心,是文人谓之清雅的东西。要想和群,必得有一样都爱的东西,还得有能让人捉摸的爱好。
这不,云初为表孝心,亲自为父亲泡了一杯茶。云辰愧悔之中感受着惊喜万分,老泪纵横,被这份孝心感动的无以复加。
于是,三天之内,论抢茅坑的速度,无人能出其右。每每想起,都是泪从心头起啊。
本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云侯身边一众护卫也是赏了同版本茶饮。此举为,我不好,你不好,大家都别好,才是真的好。
云初得出结论,这两人绝对是真父子。
云初生辰,云家已不似往日那般抢手,来往间,也不过是几家至交,倒也有其他官家妇孺来往云家,送礼也厚。落魄时,最能见人心凉薄,如今还未落魄,就已见着了。
云初看着双目浸血的仓鼠,心中翻腾着巨浪。它偶尔扑腾的爪子,仿佛勾魂的爪,一点一点抽着人命,并不心急。如今这些贵如金的燕窝山参,都是催命的符。
看着得来的毒份,云初再一次感叹天定的命!劳碌命啊!
“青一,这些东西,都带着。”指尖指向尚温的仓鼠,继续滑过,在那些补药上方画个圈。
答了句“是”。青一提拉着仓鼠尾巴,肘间夹着东西,脖子上挂着云初,就这么晃荡着走出揽芳院。一个没有武力值的主子,真心不好带。
自打喝了肥皂粥,云侯倒很勤快了,每日三餐前后漱口,吃饭得先尝尝味儿。看吧,云初这招还是很管用的,一招制敌,一个标准的武将,生生逼出两分文人样儿来。
今日里,比着往日还加了份夜宵,这不,又开始了饭后的清洁。
“这玩意儿有毒,爷爷,你要是再吃下去些,肥皂可解决不了。”
“噗”,一个激灵,云侯口中的清洁水喷了出去,飞出的细末飘着满室。云初急忙收回踏进房门的一只脚,“碰”一声,将他阻隔,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门进去。
“嗵”一声,将东西甩在桌上,云侯的心也跟着跳了跳。这回又是什么?肥皂水?变态辣?还是五毒汤?瞅一眼桌上四脚朝天的老鼠,眼皮直跳,难道.......是老鼠汤?
“呕”,看来,又要重新漱一次口,做个清洁了。
“爷爷,你想什么呢?”转身坐在春凳上,把腿一翘,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是今日的试验品,这是今日做试验的活物。”
“活物?这明明是死的。你可莫要同我讲,这是你今日要孝敬我的。小祖宗啊,自打你过了那命坎儿,你不是折腾你老子,就是折腾老头子,我俩歇菜了,你还要找着二位叔叔下手,小七,难不成,是爷爷我这个武头子没给你掰到正道上?”
“嗯,爷爷你终于有了觉悟了。自古武家出将,文家出官,我这副性子不也应景吗?还有,桌上那只,本来是活的,现在死了。吃了这东西死的。”
“啪”一声,被直楞摔在桌上的山参很是委屈。老太爷终于正色瞧一眼云初,这孩子虽说爱胡闹,很让人头疼,却从不会拿大事作玩笑。
“这是前几日你生辰收的礼?”
“是”
“你说这里有毒,那老鼠就是这山参毒死的?”
“没错。”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年前。”
“你十岁生辰?”
“是。”
定定神,半晌不言,脑袋里一阵浆糊,“啪”的一声,像是冬日里浸了开水的玻璃,就要裂了。
“谁家送的?”
“不知。不过我生辰时节无非就是送些项圈,金锁,再好一点,就是簪钗头面,送山参补品的,也不过就那么几家。而且这东西,需要长期服用才有用处,就是断了,也不过半月,隔得再久了,也就减了效力。就连这只老鼠,喂到它死,也费了些时日。”
思绪飘远,回忆起往日。“我最初说什么养生,是因姬宫保给了我一株百年山参,那山参品相极好,那时你已无大碍,我便让秀琴炖了做汤了。”
秀琴是云侯姨娘,只是这姬宫保...?听着怎么那么馋呢?多少年没有闻过那味儿了。还有汉堡、牛排、烤鸭、炖肘子、炙羊肉、烧鹅、烧鸡...嗯?怎么那么像说相声的贯口?
“姬宫保,是谁啊?”
“你未曾接触过,自然不知。姬信原是太子少保,只因太子又称东宫,遂将少保称为宫保,自然称呼他为姬宫保。”
姬宫保,姬宫保?东宫?云侯眼波深沉,如海如江,江边翻腾的浪打在云崖之上,溅起千层浪,海中巨浪翻腾,云初站在海浪中,感受着恐惧,霎时,被冷汗惊醒。
“我说他哪有那么好心,将这珍贵的物什送与我,原是挖好了坑,等着我跳。这般心思,这般筹谋,这样周全,我是该喜,还是该忧?一生陪你征战沙场,如今的结局,就是你送的这么些好心思。”
言语间透着压制不住的怒气和不甘,这样寻常的语调,却诉说着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不禁细想啊。
“节礼之中送来些也就罢了,竟还有人算着时日寻上门来卖,你是有多少心思费在这上头了?我知你要送一个平稳江山,却从未想到,你会拿云家祭旗,狡兔死,走狗烹啊。你知我良多,也欠我良多。”
挪着脚步出门,身形萧瑟。这番模样,云初只曾在陆宇身上见过,当时他遭受妻子背叛之后,遭到组织追杀。他被带回的那天,就像这般萧瑟,眼中无光,瞳孔近乎于死人一般了。
子曰,秋凉。天凉,心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