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乐,刘晓乐!你别跑啦,你把我买给舒瑶妹的簪花还回来,这是我送她的十五岁的礼物。”一头顶总角的少年追着前方正在乱跑的小孩,努力地去够他的衣角,但那小孩个子矮小,在人群中东串西串,每每在少年的手指快要沾到衣衫时,就是一个扭身。
“嘻嘻,昆玄哥,你个不知羞的读书郎,我十岁时,你送了我一枚书签,估计才花了你两个云钱,这次舒瑶姐办及笄之礼,你真舍得下血本,把私房钱全拿出来给她买簪花,我看啊,你是想让她用你送的簪花束头发,让她将来好嫁给你吧,哈哈。”
“你,你胡说,我只是想单纯送她好礼物而已。”昆玄脸上挂了一抹羞红,嘴上却兀自强辩着。
“哦?”刘晓乐扭头一看,噗嗤一声笑了,“哈哈哈,昆玄哥,我终于理解口是心非的意思了,就是你现在这样子。”
“哼,刘晓乐,你等着别让我捉住了,不然把你屁股打开花!”
“来呀来呀,来摁住我,打我的屁股啊,”刘晓乐见前方有颗歪脖子树,就把手握的簪花横衔口中,两三下地爬了上去,对扒着树干打滑的昆玄拍打着自己的屁股,笑道,“昆玄哥,你喊着打我屁股,都喊了百八十次了。但哪次成功了?啊哈哈,小心又被昆夫子罚抄书。”
昆玄被刘晓乐刺激的够呛,一激动,竟然直接荡上了树枝,与刘晓乐来了个面对面。
刘晓乐见以往的笨猴今天突然成功上树,咽了口口水,迅速赔笑道:“哎呀,昆玄哥,恭喜你啊,恭喜你能爬树了,这簪花是我的贺礼,请昆玄哥笑纳。”
昆玄一把夺过簪花,气道:“你个麻皮,还懂得借花献佛的手段呵,我不是百八十次没有把你屁股打开花吗?今天我就成功这一次。”
刘晓乐惊得小脸泛白,连连摆手道:“别,别啊,我爹快回来了,你打了我屁股,我怎么去迎接我爹啊。昆玄哥,你可要记得我爹的好啊,爱屋及乌,爱屋及乌噢。”
昆玄听到刘晓乐摆出了他家父亲,想起刘叔每次出征回来给自己讲的故事,送的干肉饼,默默地放下了抬高的手臂,摸了摸刘晓乐的脑袋瓜,叹道:“刘叔这次出征已经有九个月了吧,这时间越来越长了。”
刘晓乐眼睛一红:“每次出征回来,我爹都会在家里多上几炷香,说是祭奠一下牺牲的同袍,我刚开始看着我爹落泪也跟着落泪,后面看着我爹落泪我却是害怕了,害怕我爹像他的同袍一样,出征了,回不来。”
“刘叔吉人天相,身上还有你娘的平安符,肯定无事的。”昆玄抱着刘晓乐,细细地安慰道。
“嗯,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如果他也战死了,就没有人照顾我了,所以他会努力活下来,会努力地陪我长大,看我娶妻生子的。”
“你放心,刘叔可是大丈夫,大丈夫许诺,岂能言而无信。”
这时,夕阳映照下的城墙上响起了清澈地号音,声覆十里。
“是,凯旋号。是凯旋号!昆玄哥,我们快走,估计我爹是他们回来了。”刘晓乐听到号声,立刻拽着昆玄的袖子就跳下树枝。
“好的,好的。晓乐,你轻一点,这可是我的新衣服,别又被你拽烂了。”
二人跳下树枝,朝着城门奔去。一路上,奔跑的人不在少数,有拿着菜刀的,有抱着衣服的,牵挂的人与被牵挂的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看到家人。
斜街的路口处,突然闪出了一个靓丽的背影,长发遮腰,白衣赛雪。
刘晓乐立刻挥手大喊道:“舒瑶姐,舒瑶姐,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前方的女子顿时回头,看到昆玄和刘晓乐立刻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晓乐、玄弟快跟上,我爹今天应该是和刘叔一起回来的。”
“哦?勇彪营这次是和风骑营一起回城的?很少见啊。”昆玄诧异道。
“是的,风骑营提前回来的探报提起的。”舒瑶理了理散下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
“那舒瑶姐,我爹他,他们有事吗?”刘晓乐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心,刘叔没事的,阵亡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舒瑶对着刘晓乐笑道。
刘晓乐悄悄地捅了捅昆玄的肋部,小声道:“昆玄哥,加油哦,舒瑶姐可是我们阜云城三美中的丽美,你一定要亲手为舒瑶姐束起长发哦。”
昆玄吃惊地看着刘晓乐,恨不得把他的嘴巴捂住,没看到舒瑶正在旁边吗?
舒瑶噗嗤一笑,月牙般的眼睛咪咪地盯着昆玄。
“哈哈哈,这个,晓乐在开玩笑呢,开玩笑。”昆玄尴尬地解释道。
“哦?是吗?”
“不是不是,昆玄哥可是买了个簪花的,花光了他的私房钱呢。”
“还是买的簪花啊?是我钟意的五珠花吗?”舒瑶的笑容越发明媚了。
“那个簪花叫五珠花啊?可我怎么只看到四个珠子呢?”刘晓乐好奇道。
夹在二人中的昆玄,脸已经红的可以滴血了,心中想着回去哪怕是刘叔拦着,也要把刘晓乐的屁股打出血。
舒瑶解释道:“那是因为五珠花在束发时,只有在卡住头发时,才会将第五个珠子显露出来,所以取名五珠花。”
“哦哦。”刘晓乐见前面已经到城门了,正在全力地找着自家爹爹的身影,下意识地回着话。
只见城门口出现了一面大纛,黑红的绸缎上绣着一匹踩着云朵的骏马,旁书“风骑”两个大字。大纛后跟着的三员将领,三员皆身着暗光铠,头戴赤缨盔,皆骑乘马匹。为首的将领不停地向街道两旁的迎接城民挥手致意。将领身后的长队鱼贯入城,队中的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战利品。
街边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议论纷纷。
“鲁营正腰上的兽刀好像又换了把新的?”
“张营副的披风上多了个窟窿。”
“看,我家那小子多威风啊,这次又扛了一扇肉回来,齐老爹,咱俩不再商量商量我家小子和你家小丫头的婚事?”
恍惚间,听见刘晓乐大喊:“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昆玄顺着刘晓乐呼喊的方向,看到了刘叔那张沧桑的脸,以及那断掉了一半的臂膀。
刘晓乐挤开了人群,看了眼,愣道:“爹,你这是?”
刘叔摸了摸刘晓乐的头,温柔道:“被狼崽子给砍了一刀,一条胳膊换了一条命。”
昆玄跟着跑到,看到这一幕,也是哭了,道:“刘叔,您这左手接不上了吗?”
“刘护云,跟上队!等点卯后,再回家叙旧。”从小队前方传来了这么一声。
“是!”
刘护云随手解下腰边的短刀,递给昆玄,道:“刘叔我没事的,我这一刀挨的是胳膊,那狼崽子挨的可是头。小玄子,这把刀你收下,这可是狼狩刀,据说是狼侯以上的人才有资格赐下。云境中可没有几把喔。”
昆玄拒绝道:“刘叔,你还是留给晓乐吧,他想有自己的兵刃已经想了很久了。”
“哎,刘叔我已经为晓乐挑选了几款兵器,但暂时先保密不告诉你,”刘护云摆摆手道,“晓乐上回让武馆的杜武师亲自把了把根骨,发现晓乐适合走勇猛的路子,刘叔我这次回来要和杜武师商量商量晓乐未来的武器的。”
刘护云的手捏了捏刘晓乐的脸,笑道:“好了,臭小子,你迟早要成为像我一样的兵士,到时候,我儿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还记得我和你讲过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怎么做吗?”
刘晓乐止住了抽泣,道:“男...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不流泪。”
“哈哈,说的好,就是这么个理。”刘护云转头跑向了自己的队伍,继续跟着队列向军营走去。
刘晓乐看着自己爹爹那空荡荡的衣袖,眼泪又下来,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发出哭声。
昆玄看着默默哭泣的刘晓乐,紧紧地抱住他,任由刘晓乐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新衣。
等风骑营的队尾走进城内,舒瑶才重新出现在刘晓乐和昆玄的身边,用手帕替刘晓乐将眼泪擦干,歉疚道:“抱歉啊,晓乐,我身份特殊,所以不能和你一起去看刘叔。我已经向武馆打过招呼了,等这次轮防结束,就让刘叔带你去武馆挑师傅。”
“嗯,谢谢舒瑶姐。”刘晓乐鼓着两只红红的眼睛,向舒瑶和昆玄辞行,先回了家。
待风骑营消失在街道接头,城门口吹了一声号角,又出现了一面大纛,大纛上用金线绣出勇彪二字,字的下方是一匹用银线绣出的狼,栩栩如生。
为首同样也是三将,装束都与风骑营三将的相同,就是头盔上多了一抹金边。当首的那人,乍看与舒瑶有几分相似,但带了男子的细眉长须,柔美混合英武后显得更加迷人。
“勇彪营上次出征尽灭了狼族一个侯帐的队伍,被王上通令嘉奖,营旗上被准许挂上狼影,一看就是新绣上营旗的。”
“手艺是不怎么样,没有无双营的营旗精致,但气势总归是有几分。”
“嗯是呢是呢,我们阜云城的可不比无双堡的差。”
“王麻子,我们直接就比不了好吗?无双营上次来你也看了那精神气,一个顶五个。人家的营正不叫营正,叫无双侯啊。看看我们阜云这几个营,有的营正还没有将军的封号呢。”
“要那么多封号干什么,活下来不比封号强?”
“哎,刘大豆腐,要是人人都是你这种想法,域境干脆别守了,就等着给兽类们当奴隶吧?”
“得了,当我刚才是放屁,行吧?对了,棒子爷,您消息灵通,知不知道这次轮防是哪个营过来?”一个肩挑豆腐的胡须大汉朝身侧的老者问道。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应该是直接把镇王军派过来了。”
此话一出,附近的人都愣了愣,那刘大豆腐反应比别人快半拍,从扁担里取出了一大块豆腐直接塞给了棒子爷,道:“您老确定是镇王军?”
棒子爷让身后的小童将豆腐端着,说道:“恐怕是王上想收复宁远城吧。”
街边瞬间哗然。
“真的假的,王上想收复山外失土?这都过了多少年了。”
“今年是光复几年?”
“光复历五百七十五年。”
“人类退守域境,已经过了五百七十五年了啊。”
“当今王上还是有雄心有方略的,比其他几境的王上强。”
昆玄远远地听着,担心地问舒瑶:“这次是真的要收复山外失地吗?”
舒瑶摇摇头道:“不知道,可能是故布疑阵,也可能是真要动武,父亲说这次一起行动的除了镇王军,还有神字四旅。”
昆玄道:“那王庭由谁来守候?王庭内好像就这五支军队吧?”
舒瑶看到父亲在向自己招手,就急匆匆对昆玄讲:“王上好像又成立了一支军队,名号未定。晚上在老地方见。”
昆玄点点头,目送舒瑶远去,心里挂念着刘晓乐,思忖间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待到昆玄走到一青瓦巷口,就听到有人讲:“你们两个小娃娃,是做甚呢?头,别磕那么响,小心傻了。”
巷子里传出两道稚嫩声音:“昆夫子在上,我们是来识字明理的。”
转进巷子,只见挂着“昆府”匾额的青瓦房前,两名扎着发髻的幼童正跪在门外,和一名坐在竹椅上的中年男子对答,男子套着月白长袍,脑后束着长发。
“识字明理,嗯,好,我云境的人个个都当识字明理。”椅上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高兴之余望了下四周,发现昆玄站在巷口,招呼道,“昆玄回来了,为父又收了两名好弟子啊,哈哈哈。”
昆玄还沉浸在刘护云断臂与王庭调军的事情中,恍惚间向昆夫子拱手:“祝贺父亲。”接着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昆夫子看着昆玄消失,愣了一会儿,猜到了可能和两部营队回城有关,便扭头对两幼童道:“你们明天早上在太阳照到警城钟之前来就行,至于拜师礼嘛,提点豆腐青菜就可以了。”
两幼童高兴地跳起来,道:“谨遵师命。”说罢,朝着昆夫子躬身参礼。
昆夫子摆摆手:“回去吧,记得明天卯时到。”
待见到两幼童欢欢喜喜地蹦跳离去,昆夫子关上了宅门,到昆玄的门前拍了拍,问道:“昆玄,你怎么了。”
昆玄道:“父亲,刘叔的左臂被狼兵斩走了小半,他可能当不了兵了。”
昆夫子扶门的手僵了一下,过了半刻道:“当不了兵,就让他来学堂帮忙吧,没想到,唉,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离开风骑营。一入风骑众同死,这个直脑筋,可能更希望自己战死沙场吧。”
昆玄的声音带着沙哑:“刘叔说他要带着晓乐去武馆习艺,武馆的杜武师已经答应问晓乐挑武器了。他还把他缴获的狼狩刀给了我。刘叔他肯定是因为那把狼狩刀才断臂的。”
昆夫子听了后默然不语,在门前思虑一会儿后道:“昆玄,收拾一下,我们去护云家。”
“是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