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云啊,在家吗?”昆夫子连拍了几下面前的枣木大门,见半天都没有人回应,奇怪道:“点卯的时刻应该已经过了呀,他们爷俩怎么不在家呢?”
“父亲,可能他们是去武馆了吧。”昆玄疑惑道。
“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不然平时这时候,护云都是在家里上香祭拜战死的同袍的。”昆夫子颠了颠手里的桃片,说道:“昆玄,你先把这些桃片挂门梁上吧,我们去武馆里看看。”
说完,昆夫子回头看了昆玄一眼道:“这次护云遭遇变故,也提醒了我,到武馆后,你顺便也向杜棒子学些救命的招式。”
昆玄尴尬一笑,道:“父亲,我这又不会去参军的,更不会去戍边,你让我去学那些救命的招式干什么?”
昆夫子敲了一下昆玄的脑袋,道:“昆玄,你这想法就不对了,身为域境一员,你要把危险二字刻在脑子里的,在域境里哪有安全可言,别忘了光复五百三十年,六代云王是怎么死的。”
“哦,”昆玄默默想着历代云王的讣告,回道:“被虎族八木堂联合狼族的术侯帐暗害于王宫内。”
“是啊,堂堂云王,竟被人在自己的王宫内害死,”昆夫子叹了口气,道:“那这域境还有安全的地方吗?所以,练些招式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可以救命的招式。”
“我明白了,父亲。”昆玄点点头,但随即疑惑道:“那杜师傅有救命的招式吗?我听晓乐讲,杜师傅只是棍法出众而已。”
昆夫子嗤笑了一声:“切,杜棒子习惯藏拙,能瞒得了阜云城的其他人,瞒不了我。你和我同去就行。”
昆玄不再言语,默默地跟着昆夫子前行。
过了几条街,和学童的家长打过招呼后,二人走到了一间三进的院子前,门檐上挂着一檀木牌匾,上书:“阜云武馆”。站在门口能隐隐听到院内传出的呵斥声与呼喊声。
迈过门槛,只见占地三亩的平整广场上,一团团黑墨分分合合,中间夹杂着一两抹白雾,当两团黑墨无法分开时,白雾或呵斥或上前,将两团黑墨分开,然后黑墨又重新激荡在一起。
其中一团白雾见进了外人,就分开黑墨靠了过来,待白雾靠近,看清了昆夫子的面貌,就惊讶道:“原来是昆夫子来访,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昆夫子看面前身穿白衣的精瘦汉子,瞟了眼对方侧脸的两道疤痕,疑惑道:“您是哪位?我们好像素未谋面。”
那汉子抱拳道:“我是这武馆里的教习,夫子您不认识也正常,我是您学童苏之礼的娘舅,我叫牧无铁,您叫我小牧就行。”
“哦,是那个字还写的不错的,”昆夫子点点头,道:“您好啊,牧教习,请问杜......师傅在哪?”
牧无铁指着后院道:“杜教头在后院会客,我带您去。”
“有劳,有劳。”
牧无铁向远处的学徒喊道:“你们继续,我稍后就来。别偷懒。”
说罢,牧无铁引着昆夫子与昆玄向后院走去。
后院里,一身着丝绸的中年胖子坐在一棵老核桃树下,正向刘护云大倒苦水,道:“老刘啊,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但你也知道,穷文富武啊,就算我的教导费免了,但其他教习的教导费,我能免吗?我免不了的,而且你也知道这练武难免有个跌打损伤,那疗伤的草药钱呢?这个不能让我出吧?”
胖子吸了口茶水,打量着站在刘护云身后的刘晓乐,接着道:“晓乐这个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行没有问题,天生带点灵性,是块练武的好材料,能收晓乐做徒弟,也是我杜清思的荣幸,可就是我刚才说的,老刘啊,要习武、腰包鼓,这个道理你在风骑营待了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明白啊。”
刘护云挤着眉头,脸上的皱纹互相倾轧着,他自己也明白,可是这进武馆要花不少钱,自己入伍这么多年,积攒的积蓄大部分都拿出来接济牺牲同袍的亲属了,剩下的钱,可不够啊。
刘晓乐自听到进武馆拜师学艺的费用高昂后,就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这时,昆夫子走了进来,看到刘护云刘晓乐父子俩那一副尴尬模样,二话不说,朝着杜清思的头上狠狠地拍了下,杜清思吃了一惊,一抬头看是昆夫子,忙从躺椅上跳起来,窜到一边,叫道:“夫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拍完杜清思,昆夫子便盯着刘护云的左臂不语,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说什么,但眼圈已经先红了。
刘护云舔了舔嘴唇,开口道:“夫子,让您见笑了。”
昆夫子上前抱住刘护云,拍了拍对方道:“老伙计,胳膊断了比没命强,想开些,别忘了阜云城里还有晓乐,还有我和昆玄,我们都需要你啊。”
话音刚落,刘护云的眼泪就已经流了下来,后面刘晓乐也止不住抽泣声,呜呜地抽咽。
昆玄也开始用衣袖擦眼角,杜清思干杵在一旁,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陪哭,还是应该上前劝慰,只能继续沉默着。
刘护云用手把眼泪一抹:“夫子,我夺了那把狼狩刀后,就看到了三饼子的铠甲,人都被那群畜生给咬没了,当时我那个心碎啊,我入伍时的一个班,整整十个人呐,就只有我啦。”
“夫子,我当初的老班长在我第一次上战场时,还笑着对我讲:‘小刘啊,放心你能活着回去的,晓乐还在家里等你喂奶呢,’可老班长他替我挡下那一刀,那一刀直接砍断了他的背,但他没有哭也没有叫,反而还笑着对我说回家喂奶......”
刘护云拿出手帕捂住了脸,继续道:“本来我看到三潘子的盔甲,心想同班的兄弟都死完了,一个人太孤独了。但我刚拔出刀,突然来了阵风,我眼花了,竟然看到了三饼子在对我笑。夫子您知道吗?当我听到三饼子他催促我回家照顾晓乐的时候,我已经握不住刀了,手就只是抖啊,就那么瘫坐着,不停地想着老班长他们,越想脑子越空白,一直到其他伍的兄弟找到我,把我架回了营地,我才回过神来。”
昆夫子用衣角把眼泪擦干,劝慰道:“三饼子就是担心你做傻事,才劝你的,让你别忘了,晓乐还在你身边,他会替三饼子,替老班长,替你那些牺牲的同袍陪着你,陪着你看你余生的日出夕阳,陪着你走完你剩下的路。”
“夫子您说的对,我冥冥之中感觉他们再看着我呢,总要有人给他们奉个香火,”刘护云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清完,看着四周的人都盯着自己,难为情地道:“让大家见笑了。”
昆夫子摆摆手道:“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没关系的。退伍后你也别想其他的,来学堂帮我一把,其他事情不要操心。”
刘护云道:“夫子,您听我讲,学堂我会去的,但我想让晓乐边读书边习武,这样将来也好混碗饭吃,毕竟多点技艺,就多点生存的希望。”
昆夫子把着刘护云的臂膀道:“我懂,学文习武本来就不冲突,晓乐他也是个天资聪颖的好苗子,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刘护云破涕为笑道:“嗯,有著名的犀照先生教导,我肯定放心的。”说完,刘护云把刘晓乐拉过来,手上用力让刘晓乐跪在了昆夫子的面前,冲刘晓乐喊道:“臭小子,还不快给昆夫子行大礼!”
刘晓乐回过神来,冲昆夫子连磕三次响头,之后站起来又连磕三次,做完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后,高呼道:“阜云城顽童刘晓乐拜见恩师昆夫子大人。”
昆夫子微笑着轻抚胡须,等刘晓乐行完礼,将刘晓乐扶起来,道:“好,我就收下你这个弟子了,学费拜师礼什么的,就不需要了。不过,护云啊,以后别叫我犀照先生,这个称呼我不喜欢。”
刘晓乐高兴之余正打算站起,却又被昆夫子按在地上,纳闷地看着成为了自己师傅的昆夫子,心想:“难道第一次拜师都要多跪一会儿?显得自己心诚吗?”
昆夫子向旁边立了半天的杜清思道:“杜棒子,来,我给你介绍个好徒弟,过来准备受拜师礼。”
杜清思犹豫道:“夫子,这个...你知道,其他教习的教导费,我真的免不了。”
昆夫子不高兴了,道:“不就是拜师费嘛?我替这小子付了,你这根棒子把钱看得太重了。”
杜清思点头哈腰道:“嗯,是的,是的,我没有夫子境界高,既然夫子都打了保票,那这个徒弟我就收下了。”
昆夫子这是转向刘晓乐,道:“去给你杜师傅行礼,记住要和我的一样。”
刘晓乐点点头,跑到杜清思面前,按刚才的三拜九叩给杜清思行了拜师大礼。
杜清思把刘晓乐拉起来,道:“晓乐啊,别太实诚,小心把脑子磕坏了。”
昆夫子接口道:“这才像句人话。”
“嗯嗯,夫子说的对,晓乐我会好好教导的,”杜清思赔笑道,随即眼珠一转,看向了昆玄:“但不知道令郎来武馆干什么?”
昆夫子摆摆手道:“我让昆玄来你这里学些救命的招式,顺便也教教晓乐这个孩子,毕竟现在不只是域境外有危险,域境内的危险也同样不小。”
杜清思的脸瞬间白了:“夫子,我......”
不等杜清思讲完,只见昆夫子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放心我这里会有好处和你交换的。”
杜清思低头考虑了片刻,便爽快道:“好的,我相信夫子不会让我吃亏的,但昆玄和刘晓乐能不能学会学好,我可不敢保证的。”
昆夫子道:“嗯,没关系,你只要不藏私就行,我相信他们两个。我这个做老子的不相信自己儿子说不过去啊,再说,晓乐,他算我半个儿子吧。我对他的信心也是有的。”
刘晓乐心里苦笑了一下,半个儿子这话讲的。
“好的,夫子发话了,我肯定尽全力,”杜清思话锋一转:“但这费用什么时候付啊?”
昆夫子道:“护云,杜棒子和你要了多少学费。”
刘护云尴尬道:“就三千五百个云钱。”
昆夫子看着老友那带着卑微的笑,心里一酸道:“好啦,这费用我付了,你好不容易存些家底,将来用钱的地方还多,不用道谢,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用不着道谢。”
刘护云点了点头,心中思忖着怎么样才能还上昆夫子的人情。
昆夫子看了眼杜清思道:“杜棒子,明天晚上昆玄和晓乐就来你这里学艺了,我就不来了,你尽心就好。”
杜清思忙应道:“夫子放心,杜某会全心全力教导这两个小子的。”
“明天晚上你教完后,就跟着昆玄一起回来,”昆夫子招呼了旁边三人,边走边道:“我把你想要的那个东西交给你。”
闻听此言,杜清思立刻喜笑颜开,道:“好的,好的。我送夫子,我送诸位。”
“哎,夫子您小心这门槛,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脑子的憨包,门槛弄得这么高,”杜清思将四人送到武馆门口,一看夫子差点被门槛绊倒,眼珠一转,骂了一句,立刻道:“来,夫子我来搀着您,您小心昂,您小心。”
杜清思目送两对父子消失在巷口后,一想到明天就可以拿到那件东西,心情愉悦下,手上打着拍子,一往回走,就开始哼开了小曲:“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眼前这个妹子是今年有多大......”
武馆广场内的一众教习和学员看到杜清思哼着曲子,摇头晃脑踱步回后院的样子,都吃惊地停下了。
牧无铁摸了摸侧脸的刀疤,看着旁边的浓眉大汉问道:“老顾,你跟杜教头的时间最长,见过他哼歌吗?”
老顾点头道:“见过一次,但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武馆刚开业的时候,那次城主还来剪彩了。”
牧无铁琢磨道:“那这么说,昆夫子相当于给杜教头重新剪了次彩?”
老顾看着教头渐渐模糊的身影,道:“八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