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寒缘梦吃完最后一个汤包,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后,昆玄看着被笼屉碗碟堆满的桌子,眼角抽搐了几下,关心道:“缘梦,吃这么多,肚子不难受吗?”
寒缘梦拍了拍短袍遮不住的小肚子,道:“小老爷,我这么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猛地来这么一顿,嗝,控制不住自己啊。”
昆玄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四周一静,接着便是铁拐杵地的沉闷声,噔噔噔,声声入耳且略带杀伐气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瞅去。入目便是一身破旧军袍,有爪印,有刀痕,更有血斑残留,军袍的左袖随风而起,一只少了食指的右手青筋暴起,紧紧地勒着拐杖,撑着老者前行。
等临得近了,昆玄认清着这老者的面容后,已是被吓到了。老者面皮如柴,左眼眼眶干枯可怖,搭配着被削掉一半的鼻子和与耳根相连的右嘴角,这幅相貌与恶鬼重生已没有两样。
昆玄心道:“这怕是个百战余生的云境老兵了。”
老者朝孙老板招呼道:“永禄啊,老一套。”
孙老板客气地招呼道:“好的,桌子留着呢,您老先坐,我去给您准备着。”
杨叔点点头,坐在了最靠近早餐摊的位置,瞪着硕大的右眼扫视四周时,忽地一亮,朝着昆玄这一桌慢慢地摸过来。
寒缘梦见杨叔过来,直接挪到昆玄一侧,紧紧地靠在昆玄的身上,瑟瑟发抖起来。
昆玄此时已是适应了杨叔这可怖的面容,见寒缘梦这般害怕,轻拍着寒缘梦的柔荑,稍示安抚,等杨叔落座后,见礼道:“雪府主仆二人见过杨叔。”
“雪府主仆?老汉在赤火街待了八个月,从没听过雪府的名头,还是有些孤陋寡闻啊,”杨叔指着旁桌的瘦削中年,问道:“侄孙子,给我介绍介绍。”
此话一出,四周食客愈发沉寂,一个个埋头对付自己的早点,不敢吱声,间或传出一两次吸溜声。
瘦削中年却是嘴巴发苦,自己这堂爷爷返乡八个月,将赤火街上的富户流氓都碰了个遍,讹骗的手段五花八门:要么躺在宅院门口假装被人踩,踩了不给钱的就蹲墙根,半夜三更学猫叫鬼叫等各种吓人的声音;要么端个破碗蹲在路边,细说自己与女主人相处之时发生的九十九件故事,路过的人只要靠近他十米,他就强行把对方拽过来听他说书。不想听就打,听完得付钱。种种件件,让杨老头成了赤火街上最难缠的人物,并且变相的让赤火街的成了南诏城的平安示范街。
“杨老头仗着自己神策旅的背景,每次碰瓷后都平安无事,可自己没有啊,”瘦削中年心里盘算:“上次刘秃子就是指了指赵黑心,半夜被人拦住打个半死,现在还没有下床呢,杨老头还不管不问的。雪府公子可以把赵黑心赶走,那肯定比赵黑心还厉害,这个,万一,万一……”
瘦削中年权衡利弊得失,心里越想越乱,就在这时,杨叔不满道:“咋了?杨六谷,你早上吃油条,把舌头噎到肚子里了?要不要老汉我帮你把舌头取出来?”
杨六谷脸色更是发苦,想到了上次那个不肯点出陈耀康,然后被捶得吐酸水的莫雪生,给了昆玄一个歉意的眼神后,开口道:“堂爷爷,赵黑心霸占的府邸的真正主人,就是这位雪府公子。”
说完,杨六谷扔钱结账,匆匆离开了。
杨叔不理会杨六谷的举动,满意地笑了笑,道:“还是侄孙子听话。雪公子啊,和您老人家打个商量吧,看您气宇轩昂,面相红润,必然是积德行善的大富大贵之人,反观老汉我是无依无靠,无儿无女,每天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您老人家赏我几个云钱糊口度日,如何啊?老汉必然在家里为您立下长生牌位,日日夜夜焚香祈祷。”
昆玄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善人,但基于对着老汉的几分好感,道:“不知道,杨叔您需要多少云钱?能给的,我必然不会吝啬。”
杨叔兴奋地搓搓手,伸出两根手指,道:“嘿嘿,大善人,真是大善人,老汉第一次见这么冤,哦,是这么好的富户。雪公子不用多给,给老汉两百枚云钱勉强吃饭就行。”
昆玄见杨叔伸出两个手指,以为是两个云钱,正准备掏出时,手臂一僵,疑惑道:“杨叔,您说多少?”
杨叔将自己的两根枯枝,伸到昆玄眼前晃了晃,道:“嘿嘿,两百枚云钱,不用多给,两百枚就够了。”
昆玄此时连两枚云钱都不想给了,端起茶杯道:“杨叔莫要胡言乱语了,两百枚云钱,可是南诏城十户城民一年的收入,雪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一年有三十枚云钱就是祖上积德积福了。杨叔如果想逗乐,去找别人吧。”
杨叔眼睛转了转,道:“嗯,果然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说话都这么有范,啧啧,气派十足,不过,公子您是赵鑫的债主,把自己的府邸讨回来了,说明您本事不小啊,呵呵呵,我明白了,难怪赵鑫横尸街头,看来本事不如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债主。”
昆玄皱眉道:“杨叔可不要随意污蔑我,刚才端木康捕头调查一番后,可不认为我是凶手啊。”
杨叔随即大笑起来,咳了几下后,道:“雪府的公子,这官府的调查和坊间的传闻,没有多大干系哟,比如在座的朋友,可能更愿意相信传闻。”
昆玄见杨叔句句隐喻,贪得无厌,自己与他话不投机,再和他聊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道:“杨叔不信官府,只信传闻,那请您自便,在座的朋友我更是管不到了,我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说完,昆玄刚想放下茶杯,杨叔用枯瘦的拇指和中指夹住茶杯,一边将茶杯送到昆玄的唇边,一边道:“雪公子,这世上虽然没有后悔药,可在老汉我这里是有后悔茶的,喝下这杯茶,再和老汉我谈一谈,或许老汉我就信了官府的说法呢?”
昆玄见杨叔想把茶杯扣到自己嘴上,心生厌恶,端杯的手加了力,在杨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茶杯直接按在桌上,盯着杨叔的独眼道:“杨叔,猜测即是谣言,谣言既能伤人,也能伤己,有些话,您想清楚了,再说。”
昆玄讲完就走,寒缘梦连忙跟上。
杨叔先是一愣,又是大笑起来,道:“嘎嘎嘎,有个性,现在云境的小娃娃都有个性。”
寒缘梦听到后面声如老鸦,嘶哑难听的笑声,挨昆玄挨得更紧了。
昆玄回头看了眼还在大笑的杨叔,面色阴沉如墨几欲滴水,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老匹夫,竟然坑害我。”
寒缘梦见昆玄生气,不由地来了火气,道:“小老爷,要不我们去找端木捕头,让他主持公道。”
昆玄被逗得发笑,道:“缘梦,你刚刚不是还说端木捕头又凶又贪,怎么现在想到让他来主持公道?”
寒缘梦不解道:“小老爷,我常听我爹讲:付出一枚云钱,就要得到一枚云钱的好处。小老爷您刚才付给端木捕头那么多云钱,那让他来替我们主持下公道,管教下那老爷爷,不更是可以吗?”
昆玄思忖片刻,斟酌道:“缘梦,有些时候,付出不一定会立刻得到回报的。这种付出的作用,叫做铺垫回报。”
“铺垫回报?小老爷,我不懂。”寒缘梦挠着头发的发髻,疑惑道。
昆玄道:“现在不懂没有关系,再说,我们还不知道这杨叔的底细,另外,等你长大了,嫁人了,就懂了我刚才的话。”
寒缘梦不满地摇头,道:“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生陪着小老爷,小老爷撵我走,我都不走,就像现在这样。”
话毕,寒缘梦一跃而起,挂在了昆玄的脖子上,荡来荡去的样子形似一只顽皮的树懒。
昆玄哭笑不得,将寒缘梦从脖子上拽下,勾着寒缘梦的琼鼻,道:“好嘛,我可记住你说的话了,别让时间证明你悔诺哟。”
“切,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一言既出八马难追!”寒缘梦骄傲地挺起脖子。
“哈哈哈,那走吧,八马难追小女子。”昆玄将寒缘梦举过头顶放下,道:“先让我这匹马驮你游南诏。驾,吁。”
寒缘梦娇笑连连,道:“婢子谢过小老爷,等我个子长大些,再驮您。小老爷,我们先去崇宝街,我讨饭时,听说那里是南诏城最热闹的地方,花草连绵,商铺林立呢,哦,对了,还有捡漏巷,据说有人捡到过中古的旧物呢。”
最后一句话让昆玄上了心,“哦?中古的旧物?这捡漏巷不负捡漏二字啊,值得一去。”
“不过结局不怎么好,听说那个捡漏的顾客,后面再也找不到了。小老爷,我们还是别去了,捡漏巷的巷口巷尾,都被那些地痞混混给拦住了,里面的商户和流氓勾结,而且里面假货极多,如果不买还好,买了……小老爷,我们真要去吗?”寒缘梦觉得自己多嘴,补救道。
昆玄笑道:“遇到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找到宝物也就算了,找到了,那只能不讲理了。那些人打发走就是。”
寒缘梦完全信任昆玄,既然小老爷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随即轻声道:“小老爷,我们先去哪里?崇宝街?捡漏巷?”
昆玄兴致大起,突然抖起肩膀,吓得寒缘梦娇呼不停,大声向昆玄讨饶。
昆玄停止逗弄道:“哈哈,先去捡漏巷,然后再去崇宝街,人嘛,先经历点坏事,才知道好事的珍贵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