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后的城墙上,堆堆篝火燃烧,火光打在每个人脸上,映照出或是欣慰,或是悲伤,或是庆幸的表情。
吴富城靠在部下找来的布袋上,伸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抬头看向天空的明月星斗,感叹道:“有些兄弟,再也看不到今夜的月亮了。”
郭康明擦拭短刀的手一顿,道:“将军,先民们会指引他们魂归故里的。”
“切,”吴富城侧了个身,面向昆玄,不屑道:“先民,先民,老子活了四十多年了,到现在,老子一个先民英魂都没见过。要不是下面的狼崽子,今天在我面前晃了个够,老子还以为自己生活在童话世界里呢。”
郭康明早已习惯了吴富城这种作风,一旁的昆玄倒是有些惊讶:“这吴将军,这么莽的吗?性子好直啊。”
吴富城抬眼看向昆玄,掏出一枚云钱丢到昆玄怀里,道:“杨武师,来,咱俩聊会儿天。聊一个云钱的。”
昆玄盯着怀里的云钱,抿紧嘴唇,克制着自己想骂人的冲动,声音嘶哑道:“吴将军,不管是谁和老汉聊天,老汉都不会收钱的。还请您稍后别再丢云钱了。”
吴富城抠了抠鼻孔,戏谑道:“哎哟哟,那怎么行,我刚才可是听小郭讲了,您下午帮了他一把,可讹,不是,可要走两千云钱。帮小郭的忙您是动手,帮我的忙就是动嘴了。有个词怎么说的?金口难开?”
“老汉我没那么高贵,不知道吴将军想和老汉聊什么?”昆玄道。
吴富城翘起腿来,悠哉地道:“杨武师,您刚才仅说自己姓杨,可没有给其他的信息啊。老吴我对您师从何处,定居哪里,可是很敢兴趣的。”
昆玄腹诽几句,组织了一下措辞便道:“老汉无门无派,早年游历云境时曾得过一本残缺的内功心法,这么多年来自学成才,侥幸没有走火入魔。至于定居何处?我自己便是南诏城的城民。”
“哦?”吴富城来了精神,今天来援助的高手竟然还是南诏城的,那以后可以拉到军营里做教习啊,斟酌一会儿,继续套近乎:“不知道杨武师住城内哪条街?亦或是城外的县上?等这次守城结束,老吴我会拜访一二。还有啊,杨武师您这头套要不取掉吧,大晚上看着怪瘆人的,您戴着它,不热吗?”
昆玄应付道:“我是松芝县的,昨天进城办事,现在,唉,估计县城都没了。”
吴富城同情看了眼昆玄,松芝县正好是此次夜归进犯的头站,估计已经不在了。头套的事情昆玄不想提,也不想摘,吴富城当然不能勉强别人,虽然他对头套下昆玄的真容很感兴趣的。
话题就此打住,吴富城,郭康明,昆玄三人继续盯着篝火,仅过了半刻钟,吴富城就又忍不住了,想到白天见到的漫天枪影,问道:“杨武师,白天狼兵抛枪成阵攻击城内,不知最后结果如何?”
昆玄想到白天经历的惊险一幕,叹息道:“覆盖天穹,落地成林。”
吴富城探身向城里望了眼,远处那一片枪林在月光的映照下暗光流转,显得杀气腾腾,让他缩了缩脖子,重新躺在了布袋上。
这时,城墙外传来,欢快的鼓乐声与应和鼓乐的嗷叫声,昆玄站起身来,向城外荒野望去,只见远方山脉的山脚位置,架起了一堆堆篝火,篝火旁的狼兵分工明确,跳舞的狼兵舞动出各式各样的夸张舞姿,拍鼓的狼兵则挥动手臂统一打着拍子。场面显得轻松愉快。
吴富城一收刚才的玩世不恭,叹息道:“谁能告诉我,这些狼崽子五百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咋就能突然说人话,学人走呢?还把我们赶到域境。”
昆玄默默地望着篝火后那显眼的营帐,心想:“夜归侯?狼族一个侯帐就能攻打云境的郡府,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兵力?”
想到这里昆玄直接开口:“吴将军,夜归侯麾下有多少士兵?”
吴富城:“二十个万夫长,皆是满编。”
昆玄一凛,一个侯帐就有二十万可战之卒?看了看城墙上士兵的人数,昆玄悄悄问:“吴将军,西城墙有多少守军啊。”
“杨武师,你附耳过来,”吴富城等昆玄把耳朵探过来,悄悄说:“你想知道?嘿嘿,军事机密。”
昆玄无语地看向吴富城,再度确定了:吴富城是真莽。
这时,吴富城突然把手圈在嘴巴旁边,对篝火方向大喊:“多谢夜归侯献舞,为我等解闷。哈哈哈。”
城墙上的士兵受到感染,纷纷大笑起来,应和道:
“吴将军说的好,还别说,俺看的还挺高兴。”
“谢谢夜归侯,明天我会卖力报答的,多杀几个狼崽子的,哈哈哈。”
远方的篝火晚会未受影响,但城墙上士兵的浑话,让昆玄听着发笑,这吴富城能当守城军将军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最起码这种调动士兵情绪的手段,自己就自认不如。
“邦邦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酉时已到。邦邦邦,狼兵攻城,切勿外出。酉时已到。”
听到城墙下更夫的打更声,昆玄嘀咕一声:“已是酉时了。”挂念家中的寒缘梦和念青,朝向吴富城,拱手道:“吴将军,今晚我就不留城墙上了,明早再来帮忙抵御狼兵。”
吴富城一愣,快速道:“别啊,杨武师,咱那一枚云钱的天,还没有聊完呢。”
昆玄嘴角一抽,从怀中取出那枚云钱,丢了过去,道:“还给你,明早再见。晚安。”
吴富城没管身边划过的云钱,而是伸手抓向昆玄的衣领,却没想昆玄如同脑后长眼般,扭腰右闪,竟是躲过了,随即整个人跃过城墙。
周围有几个士兵忍不住高声惊呼,南诏城的城墙高逾五十米,一般人看一眼都头晕,从没见过这般直接往下跳的。
吴富城等人迅速扒着城墙下望,只见昆玄连踏墙砖,身形轻盈,在离地五米时双脚齐跺,借力翻身飞向就近的房屋,见吴富城等人正探头下看,凌空抱拳道:“吴将军,再会了。”
话音刚落,昆玄的踪迹就消失在丛立的房屋中,吴富城见状叹道:“唉,本来人家是要走楼梯,让我这么一搅和,改成跳楼了。”
郭康明无语,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昆玄刚才那奇幻般的表演,这得是什么武学境界?先天?
旁边一小兵及时开腔:“将军,这杨武师是什么境界啊,刚才是不是就是传说的御使罡气。”
吴富城没好气地打翻了小兵的头盔,训斥道:“长点脑子好不好,杨武师要是先天高手,白天杀狼崽子的时候,还用那么麻烦?罡气出手,一洒一大片,好不好?”
那小兵连连赔笑,忙道自己有眼无珠。
吴富城训斥完,郭康明开口道:“怕是见不到这杨武师了。”
吴富城不解:“小郭,啥意思?”
郭康明:“没听到杨武师最后一次道别说的是‘再会’?城墙上还讲的是明早再见呢。将军你怕是太心急套底,把杨武师给惊走了。”
“哦,是吗?哈哈哈,”吴富城连拍郭康明的肩膀,道:“我有这么想过吗?不可能那么明显吧,哈哈哈。”
郭康明感受着肩膀的震颤,道:“将军,我听大伯讲,人越尴尬,越会哈哈哈。”
吴富城一怔,随即一脸落寞,道:“唉,我尴尬不尴尬无所谓,可惜这等高手,要是能成为军营教习该多好。老吴我可没本事从这五十米的城墙跳下去,还能完好无损的。”
正当城墙氛围越来越沉重时,一阵劲风袭来,吹的众人抬手遮目,举头上观,只见乌云盖月,光线湮没。
就在众人纳罕时,惊雷炸响,电蛇乍现,乌云迅速聚集,没过一会儿,哗哗地下起雨来,伴随云雨而来的,是凭空浮现出的雾气,自带淡淡荧光,轻风搅动间呈现出色彩斑斓的迷离景象。
这光怪陆离的场面,让置身其中的守城军如历幻境。
吴富城张大嘴看着,道:“如梦如幻,嘶,这雾气呼吸起来好舒服啊,小郭,你察觉到没有?”
郭康明呆滞地点点头,道:“确实很舒服,忍不住就想多吸几口。而且,我感觉自己的气血运行更顺畅了。”
吴富城运功一番,惊喜道:“真的,快,大家都动起来,别浪费这大好机会。”
行走在城内青屋瓦房间的昆玄,同样置身于自带荧光的雾气中,下意识搓揉下巴,疑惑道:“这和河谷里出现的雾气不一样啊,怎么还带颜色?”
等昆玄在雾气中走动,搅动出片片璀璨光幕后,更是惊异:“还可以变色?”心里莫名有些担心寒缘梦他们,便一扎下摆,跑向雪府。
此时雪府的府墙外,两个蒙面人挤在枪林里互相小声嘀咕:
“杨老二,你真打听清楚了?那雪公子有几千云钱?”
“七哥,千真万确,端木康今天去巡捕房报账了,说雪府小子给了他五十枚保育费,专门给他的风闻犬改善伙食。这是我三姨,路过账房时听到的。而且,端木康还说,雪府里有个专门放钱的钱柜,里面云票云钱加起来,好几千呢。”
“啧啧,那还真是老天爷眷顾我等啊,你看这雪府,被扎成筛子了,雪小子和那小叫花肯定早遇难了。”
“七哥,万一雪小子活着呢?”
“唉,老二,你这就想不明白了。即使雪小子活着,那也是重伤垂死,他武功再高,身上被扎几个窟窿,还能发挥几成功力?再说,我们是来谋财的,不是来害命的,如果雪小子还活着,我们备好的疗伤药不正有用武之地吗?这可是救命之恩啊,我们的药费和跑腿费,不就得从他那几千枚云钱里报销?”
“七哥,还是您厉害,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等我们干完这票,金盆洗手后,我跟着您离开南诏城,到时候,还要您多多照应。”
“老二啊,我早就计划好,我们就去九江郡买些田地,然后开个商铺或者早餐摊,也算给子孙后代留下些薄产。”
说到这里,安老七和杨老二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知己意味。
两人将身上的物品再次检查一遍,尤其疗伤药确定带好后,便攀爬着枪林,翻过院墙摸进府邸了。
昆玄从后院房顶跳回院中,踩在枪林上,正想去厢房时,忽听到前院传来了轻微的话语声,嘀咕一句:“别是有贼来了吧?”心下担忧逾浓,直接纵跃跳向厢房。
等到厢房门口,见房门没有损坏,里面也没有点灯,昆玄松了口气,上前敲响房门,还没说话,就听到里面寒缘梦惊喜的声音:“是小老爷吗?”
“是我。”话音一出,昆玄自己都被一跳,自己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
啪地一声,房门大开,欣喜的寒缘梦正要扑向昆玄怀中,抬头看见一只仅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色头套,不由吓得惊声尖叫:“啊!啊!你是谁?快滚开!快滚出去!”伴随话音的是不停挥舞的狼狩刀。
昆玄掐住寒缘梦的手腕,蹲到寒缘梦面前,将头套摘下,笑眯眯地道:“缘梦,看看我是谁?”
寒缘梦刚想挣扎,就见昆玄的英俊脸庞映入眼帘,一下子失了神,狼狩刀掉到地上,整个人倒进昆玄怀里,哭道:“小老爷,我害怕。”
昆玄道:“害怕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先别哭了,我们去招待客人。”
寒缘梦擦了把鼻涕,道:“现在还有客人吗?”
昆玄:“呵呵,有啊,恶客登门罢了,念青,你留在这里。”
念青嘶鸣一声表示不满,但刚才打开房门的一刻,它期盼已久的神奇雾气灌入房中,欣喜之余迫不及待地趴伏于床榻上,开始修炼了。
寒缘梦盯着空中五彩斑斓的雾气,又转头看到念青身上流转不停的荧光,惊疑道:“小老爷,念青它生病了?”
昆玄笑着解释几句:“没有,念青越是这样,身体越好,等我教你武学,你也可以吸纳吞吐这些神奇的雾气,很舒服的哦。走吧,去欢迎客人。”
寒缘梦应了声,趴在昆玄背上,俩人朝前院去了。
安老七二人,此时正在搜寻破庙原尸首身上的财物。刚进来的时候,俩人还尝试在枪林上行走,结果杨老二不小心失足,戳到小腹,半天才缓过劲后,俩人才乖乖在枪林中摸索前进。
安老七:“老二啊,刚才那声尖叫,你听到了没有?”
杨老二用袖子蹭蹭额头:“七哥,我听到了,怪瘆人的。你说是不是雪小子和小叫花死的太冤了,冤魂不散啊。”
安老七哆嗦了一下:“瞎讲什么,我们可是,可是血气旺盛的纯爷们啊,说书的不是讲,只要自身血气旺盛,百鬼难侵吗?”
杨老二点点头:“嗯,有道理。七哥,你看这地上的是谁啊,死的太惨了。”
安老七不耐烦道:“不管他是谁,你看院门那里一个,这里一个,不正好是两个人吗?肯定是雪小子和小叫花,我们只要挨个房间搜......”
哒的一声,似是瓦片受力的声音,从府邸二门上传来。
安老七:“......”
杨老二:“......”
安老七清了清嗓子,道:“老二啊,刚才你踩到什么东西了吗?别吓七哥啊。七哥胆子小,受到惊吓容易抽着。”
杨老二略带哭腔的声音,有些发颤:“没有啊,七哥。我刚才没动啊。”
安老七见府邸二门上被搅动的斑斓雾气,咽了口吐沫,道:“老二啊,那个符,带了没?带了就扔过来,七哥烧掉,求个平安。”
杨老二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递了过去。
安老七接符的时候疑惑道:“老二啊,你摸我手干嘛?符呢?别说你这手又冰又滑,保养的挺好啊。”
杨老二闻言眼泪已经下来了,道:“七...七哥,符我递过去了啊。我,我没有摸你手啊,我手很糙的。”
安老七两腿有些颤:“老二啊,别逗七哥啊,这黑灯瞎火的,开玩笑可不太好。”
杨老二:“七哥,你把那火折子点上吧,给院子里上上亮。”
“上亮?”一声略微惊诧的质问声,在院内响起。
杨老二:“七哥,你看你说我别开玩笑,你自己都在那里逗我呢,你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上亮是什么意思,不知道?”
安老七听闻人言,却是不怎么害怕了,大喝道:“哪个朋友来雪府打秋风?我兄弟二人愿与朋友共享雪府主人留下的财物。”
杨老二舒了口气:“不是鬼就好,不是鬼就好。哎呀,老子的裤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