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梦,每个人,不管善良,还是凶恶,第一次杀人都会不习惯、不适应的,”昆玄边用丝帕为寒缘梦擦泪,边温柔道:“你也不要内疚自责,觉得生灵无论对错都是生灵,自己没有剥夺他们生命的权利,但你也要明白,你之所以杀人,是他们先动的手。”
寒缘梦啜泣道:“我知道的,就是一时,嗯,一时没有转过弯。”
昆玄道:“那就好,其实,其实我也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可,缘梦,若是将来的你再遭遇这种迫不得已,就会明白其实选择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做,如何不做。对待一些问题,不做很简单,做,很难。”
这番话听得寒缘梦有些迷糊,但基于对昆玄无条件的信任,还是不停点头,心想:“记住就好,以后再慢慢理解消化,反正小老爷不会害我的。”
昆玄见寒缘梦情绪平顺很多,略微放心些,接着讲:“就在不久前,我也杀过人。当时身边能开导我的,都躺下了。怎么办?我只能自己说服自己,自己逼着自己和解,说心里话,现在回想当时自己的茫然无措,都有些想笑。”
寒缘梦惊讶:“哇,小老爷你。”
昆玄继续自言自语:“可就因为亲身经历过,才明白,生而为人,有些坎坷是必须要面对的。爹说过,人有八苦,这八苦可不是说几句豪言壮语,听几段才子佳人,亦或是喝几杯黄酒就能渡过的,心里不蜕层皮,呵,不止蜕皮。蜕皮还算安全。更糟糕的是,你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推到悬崖的边缘,与深渊面对面。”
“深渊里是没有光明的,也不会有小说故事里讲述的‘那道光’。”
“选择有很多,但结局不外乎两个:要么你被深渊拥抱,要么你点亮自己,远离深渊。”
昆玄想到河谷底部发生的一幕幕,坠毁的马车,漂走的昆夫子,出生的念青,不由流下了眼泪。
寒缘梦举起衣袖为昆玄擦泪,撒娇道:“小老爷,你又哭了。你看,我都不哭,你也不准哭。不然,不然你还要劝我。我还要流泪。”
昆玄破涕为笑:“那我就不哭了,不然缘梦又变成皮影戏爷爷口中的小花猫啦。”
这时,城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尖啸声,像是夜猫空腹时发出的哀嚎,格外渗人。
寒缘梦刚扑进昆玄怀中躲避,扭头一看,更是吓得惊声尖叫。
只见天空已被一面由钢枪组成的帷幕遮掩,帷幕越升越高,小院里的阳光随之收束起来,投影在地的几个光斑,伴随着帷幕的移动,竟呈现出风吹灯晃的效果。
昆玄借着稀稀疏疏的光亮,发现漫天的钢枪已到最高点,显现下落之势,厉喝一声,抓住念青的鬃毛,箍着寒缘梦冲向了离得最近的院门,将一人一马放好,抽出狼狩刀绕着影壁一削,内运真气,鼓劲于掌,生生地托起半截影壁。
“缘梦,拉着念青靠近我一些,”昆玄抬头观察,判断长枪的轨迹,预估着院门附近长枪的落点,指挥寒缘梦挪动到最安全的位置:“对,躲好,站在那个地方别动!”
寒缘梦这时看见安耗子,已经咬断绳子爬起,正发疯地朝这边冲来,高声提醒:“安耗子......”
“不管他!”
昆玄大喝,在自己捕捉不到枪影的一刻,狠狠地将影壁斜上抛出,霎时间,万千雷霆在空中炸响,长枪坠地的声浪化为潮水,向城中蔓延。
昆玄只感觉浑身的力气如潮水褪去,直接趴在地上,无神地望着插在地面的枪杆,这时,寒缘梦爬过来拍打昆玄的脸颊,叫道:“小老爷,小老爷你没事吧,小老爷你说话啊。”
“让我歇口气,咳咳,”昆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道:“缘梦,念青怎么样?”
寒缘梦忙道:“念青好着呢。”伴随话音的是一声马嘶。
“哦,那就好,来,扶我坐起。”
寒缘梦接过昆玄伸来的胳膊,蹲到昆玄腋窝下,将他拱起坐下,却不想昆玄见到府邸里景象,直接剧烈咳嗽起来。
影壁上抛,正好为昆玄几人保下了一片空地,面对距离自己不过两米的钢枪铁林,昆玄站起身,上前触摸感受钢枪里的杀意,庆幸道:“侥幸存活啊。”感觉自己衣袖被牵了牵,转头看向寒缘梦手指的地方,却是一截完好的右臂躺在空地内,紧挨的枪林里有一堆已经稀烂的肉泥,从服饰上辨别,正是安耗子先前穿戴的衣物。
“唉,只差一步,这或许就是命吧。”昆玄叹息一声。
昆玄听到西城墙上再度恢复的喊杀声,松了口气,还好,南诏城未破。
反观自己府邸,都被度上了一层刺猬的外衣,战事还没有开启多久,就已经白热化,狼兵攻城都用出漫天枪雨的手段,可见狼族攻克南诏城之决心。
出于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担忧,以及获取最新战况方便跑路的想法,昆玄对寒缘梦道:“缘梦,我要去城墙上......”
还未讲完,又是一阵尖啸当空,昆玄下意识辨音抬头,就见东城方向,一片黑云腾空而起越过城墙后,消失在下方的民宅后,一眨眼,又是一股金铁撞击的声浪传来。
寒缘梦又吃了一次惊吓,拽紧昆玄的衣袖,央求道:“小老爷,不要去,好不好?”念青也跟着过来朝昆玄喷响鼻。
昆玄摩挲着念青的头颅以示安慰,端详寒缘梦的面容,似要将之刻于心底,道:“这把狼狩刀你收好,我刚才切割影壁时的画面,你也看到了,刀锋很利,你留下自保。”说完,昆玄左肩扛起念青,右边扛起寒缘梦,纵深一跃,踩着枪林就朝后院走去,找到一间稍微完整的厢房后,把他们稳稳放在房间的床榻上,笑道:“缘梦,念青,不要担心我,我可是很厉害的。哈哈。”
等踩着枪林回到前院时,看到一堆血肉里的逆龙匕,昆玄脚尖拨动鞋底钢枪,将逆龙匕挑到空中,刀锋还鞘,藏于袖袍,喃喃道:“母亲,爹,在天上保佑我,保佑缘梦和念青。”
“杀!第三垛女墙的狼兵又摸上来了,郭康明,率人压下去,别让他们摸到内墙。”西城墙上,一名手持宝剑的将军正砍杀城墙上的狼兵,剑花舞动间,招招挑向狼兵的咽喉。凡是剑锋所过,碧血横飞,惨嚎不止。
当昆玄刚到城墙,就迎头撞见了想摸进城内的狼兵,那狼兵被突然窜出的昆玄吓了一跳,只见此时的昆玄套上了黑色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全身一套黑色劲装,连手套都是黑色。
狼兵不敢确定面前生灵,究竟是人族还是同族,试探问了一句:“哪个万夫长手下?”
闻到狼兵嘴里喷出的腥臭气息,昆玄下意识后退,心中疑惑:“什么万夫长?”
狼兵见昆玄不答话,立刻兴奋地大喊:“嗷,人族,去死。”说话间,挥动手中的狼牙棒朝昆玄头顶招呼。
狼牙棒势大,昆玄不敢硬顶,闪身避开后,跳到狼兵近前,轻车熟路地抹了狼兵的脖子后,又是一个闪身,躲避喷溅的血液。
此时,宽逾十米的城墙上已是鲜血成河,尸体成毯,南诏城守军化整为零,分工明确,一部分人将攀上城墙的狼兵围死,剩下的人把狼兵拦截在云梯或者攻城车上。
那名将军早已看到那个狼兵,但身处战团不敢随意脱离,心下焦急间,正要呼喊部下,只见遮掩面目的昆玄登上城墙后,身形一进一退潇洒自如,杀敌时深谙稳准狠,手法极为老辣,心底大为欣喜,高呼:“那边的武师朋友,我是吴富城,是西城门的守城将军,朋友你如果是来帮忙的?那就请你守在内墙周边,清理那些想摸进城内的狼兵。我在这里先替郭城主谢谢您,守城成功后,您想要什么,都行!”
昆玄本想冲进战团厮杀,可听到吴富城的呼喊声后,心念急转,将嗓音变得沙哑些,应道:“嘿嘿,那老儿就先谢过吴将军啦。”
战场厮杀,随身兵器需有一长一短,昆玄修习过十影冲,就从地上抄起来一杆白蜡棍,这种棍子质地坚韧,挥击时劲力通达,是云境军队的制式长棍。
“十影冲,杜教头......”昆玄发呆走神,忽觉耳边风声大作,蹲腰避开后,伸棍将刚才偷袭自己的狼牙棒绕了回来,然后看向不远处的狼兵,见那狼兵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喝道:“还给你。”
狼牙棒准确地击倒狼兵,昆玄受到启发,从地上捡起几枚碎片充当暗器,力贯指尖,瞄向不远处的狼兵打出。
郭康明正和对面的狼族十夫长厮杀,余光看到一根细线一闪而逝,就见十夫长软了一下,暗道好机会,左手短刀一转,噗地一声,将短刀送入十夫长右胸,只露刀柄。那十夫长口中呵呵不停,不甘地抓向郭康明。
郭康明原地不动,目睹十夫长完全没了生息后,抽出短刀,向昆玄致谢:“好厉害的暗器功夫啊,多谢朋友相助,郭康明定会回报。”
昆玄本想点头就走,但想到目前自己扮演的是名老者,又想到了那讨厌的杨叔,转身面向郭康明道:“嘿嘿,不知道郭将军要怎么谢?”
郭康明刚要投身到其他战场,忽听此言,傻了,他自记事起就待在行伍,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种恩情啊。救命之恩?不至于,自己和那十夫长半斤八两。滴水之恩?又不像。而且,南诏城现在时兴当场报恩的吗?
思忖一番后,郭康明爽快道:“不知朋友想要什么感谢?”
代入杨叔角色后,昆玄学着杨叔的心理思维行事,于是把那天杨叔的动作重新演示一番,伸出两根手指朝郭康明晃晃道:“嘿嘿,大善人,真是大善人,不用多给,两千枚云钱就可以了。”
郭康明呆立原地,心想这够直接的啊,现在当场报恩都是明码标价的?
犹豫了一下,又想了一番厉害关系,郭康明便从怀里掏出了四枚云金一并抛给昆玄,昆玄也没有想到郭康明会真的给钱,眼见四枚云金要飞下城墙,立刻脚踩流星,将四枚云金一一接好。
郭康明暗惊:“这个武师的轻身功夫也很好啊。”随即开口:“这个,朋友,下次再帮我后,可以打个折吗?”
昆玄正呆瞧着手里的云金,一听这话,手一滑,一枚云金跌出手心,抬脚磕回来接稳后,看着郭康明道:“郭将军放心,老汉下次帮你,免费。”
看到郭康明下意识长出的一口气,昆玄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寒暄几句,并叮嘱郭康明一番后,快速离开了。
郭康明转身后,不住地好奇,还扭头看了昆玄几眼,心想:“难怪大伯每次都在我休假回家时,督促我多和军伍之外的人打交道,学问很深啊。”
昆玄将一名近前的狼兵戳倒后,边下刀边告诫自己:“城墙上,我姓杨,城墙上,我姓杨。”
城墙外突然传来号角声,城墙上的狼兵和守城军同时默契停手,守城军后撤结阵,目送狼兵结队下城墙。
昆玄诧异不已,拉住身旁的一名士兵问道:“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放任狼兵安然退去?”
“啊,是武师朋友,”被拦住的士兵见是昆玄,解释道:“这是战前狼族崽子和郭城主商量过了,他们白天攻城,晚上休息。”
“啊?”昆玄难掩心中惊讶,继续追问:“攻城的是狼族哪个侯帐?”
那士兵见队正开始喊叫自己的名字,极速道:“狼族夜归侯。”说完朝昆玄抱拳行礼,转身归队了。
此时天边晚霞将尽,黄昏已至,落山的阳光洒在城墙上,为每个人都渡上了一层金光,昆玄踱步到城墙边,俯瞰下方漫山遍野的营帐,清点器械的将官,排队打饭的狼兵,嘴里喃喃道:“夜归?君文兄,相隔一日,我们又要交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