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趁着瑶和说教朱勇罕的空档,对岳武道:“岳将军,我教你如何用这镇兵锏。”
岳武却道:“王上,五代先王教过末将。”说罢,岳武单臂一甩,掌中镇兵锏上的九个圆圈同时转动,快慢不一,嗡嗡作响。
王上奇道:“父王教过您?为何镇兵录里没有记载,我也没听父王讲过?”
岳武看了眼颜肃卿,犹豫了一下,抱拳道:“此事涉及秘辛,王上还请屏退枢密使及其他人等,末将才敢陈述。”
王上分瞧两眼,道:“岳将军请讲,能在净乐殿听事议事的,都不是外人,更何况,肃卿与昭妍,是我十分信任的。”
颜肃卿心里暖烘烘的,下意识坚定了追随王上的信念。昭妍却是轻抚着琵琶,眼神复杂。
岳武告罪一声,道:“光复五百三十年,末将曾与五代先王秘密追讨八卫余孽,此事仅有末将、五代先王以及当时的北蝶卫枢密使丁有年知晓。途中,五代先王曾将镇兵锏借于末将使用。任务结束后,五代先王下令:此事不准成册记录。王上故而不知。”
听到八卫余孽时,王上一惊而起,颜肃卿与昭妍均坐直身子听完下文。
王上背对着岳武静静站立,看着殿门口劝说朱勇罕的瑶和,以及远处天空上被晚霞映照的绵绵细雨,一时间,殿内静可闻针。
良久后,王上问道:“是哪个八卫的余孽?”
岳武回道:“是‘木’的后人。”
“哼,‘蠹众木折,隙大墙坏’,昔年末代人皇,取此段话作为帝宫八卫的代号,即有警醒自身,也有提醒八人之意。可帝宫八卫呢?赏花宴上暗伏四王。如今,连后人都开始作乱域境了,”王上不屑地哼了声,接着问道:“岳将军,任务结果如何?成功了?失败了?”
岳武接着道:“失败了,没有留下活口,没有找到人皇功法。‘木’的后人繁衍生息,自建村落。当时,五代先王与我等的行踪被提前探明,等到达时,才发现全村人尽皆割舌,且宁战不屈,凡被俘之人皆自刎明志。我方打扫战场时,才发现村里灶台餐具之数与余孽遗留尸首不符,相缺五十余人。另外,村里发现了当时南宋侯的违命诏……”
王上出言打断:“南宋侯当时的矫诏?是真的吗?”
岳武借机喝茶润喉,并顺手把镇兵锏摆在茶桌上,道:“是假的。五代先王随身携带人皇玉玺的拓印文本,仔细对比鉴别后,察觉了假诏书上玉玺印章的纰漏。”
王上闭目聆听,再次发问:“那岳将军当时为何会用镇兵锏?”
岳武道:“‘木’的后人中有两个玉骨期巅峰高手,五代先王踏先天已久,可镇压其中一人,但这二人合击之术厉害无比,五代先王与末将只能分化战之。可惜末将当时未踏先天,只能借助镇兵锏之力。”
“这二人可是修成了八极剑阵?”王上回想人皇功法里的合击之术,只听闻过八极剑阵。
岳武回忆当时激战的一幕,冷汗沁出,下意识擦擦额头道:“没错,那二人修成八极剑阵中的两仪式,二人剑法各有千秋,一人大开大合勇猛无俦(chou),一人连绵不断缠丝有劲。起初,只是缠斗几息,我就被戳了几个窟窿,要不是先王手快,我早就阵亡了。而北庭卫又被各自敌人纠缠,腾不出手。
无奈之下,先王与我全力周旋,几次过招后,先王发现对方在阴阳转换时有破绽,便将背上镇兵锏扔给我,同时传音入密告知我使用方法,定下分而击之的策略。
待我熟悉镇兵锏,便向先王示意,先王瞬息用出雷霆一击,破开对方合击之势。
剑阵被破,我立刻挡住二人中的绵剑,强行用镇兵锏砸烂对方兵刃,打杀了他。
没过多久,先王也除掉了对方雷剑。”
话毕,殿内其他人都默然不语,品味着岳武刚才的一番话及其背后的故事。
“心驰神往啊,这等高手对决,从小到大,我耳濡目染无数,可纵观平生,呵呵,连一次都没经历过,”王上负手望天,感慨道:“遗憾,太遗憾了。”
岳武思索道:“王上,此番风云际会,乍看对云境有倾覆风险,但,细细想来,未尝没有我等光复旧土的可能。”
王上精神一振,指着岳武道:“速速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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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玄枯坐捡漏巷门口一个时辰,还没有等到海牛帮高层和那个破庙原,打了个哈欠,看着旁边已经睡着的寒缘梦,心里有些不耐烦了,望向唯一一个留在此处的青年,招手道:“你们海牛帮的援手,到底来不来?还有那个什么破庙原不是要找我吗?我都把安耗子放走了,他人呢?济善堂的馒头吃多了,撑的走不动道吗了?”
那青年被昆玄瞪视,双腿轻颤,赔笑道:“公子您说笑了,破庙原也就是一半大小子,怎么可能吃馒头噎住呢?至于帮中长辈,嗯,长辈他们……”
“好啦好啦,”昆玄摆手打断青年的话,道:“我住在赤火街雪府,你们海牛帮想算账,就去我家,到时候一并算清楚,在这里陪你干耗一个中午,饭还没吃呢。”
青年点头哈腰,道:“您请便,您随意哈,小的先走了。”心里暗骂:“三杰子,你个吃饭利索,拿钱手快,干活拉稀的玩意儿,把你顺爷一个人撂这儿,等我回去和你算账。”
青年离开时鼠窜狼奔的样子,逗笑了昆玄,昆玄嗤笑道:“干啥啥不行,跑路第一名,以后就叫你们跑路帮。”
昆玄刚背起寒缘梦,传出一声娇呼:“啊,来了吗?他们终于来了吗?”
昆玄道:“傻缘梦,根本没人来。害我们饿了一顿,走,吃好吃的去。”
寒缘梦立刻拍手叫好:“小老爷,咱们吃豆腐去,南诏豆腐好吃的不得了。”
昆玄笑容灿烂,刚要说些,嗡的一声巨响,从远处的城墙传来,正是昆玄熟悉的警城钟声。
昆玄豁然回头,望向传来钟声响起的地方。旁边捡漏巷里的喧哗声,哭闹声,嘈杂声,瞬间炸起。
寒缘梦着急道:“呀,难道狼兵又来攻城了?”
昆玄背起寒缘梦狂奔,道:“缘梦,我们回家,你走不快,我背你。还有,狼兵什么时候攻打过南诏城。”
寒缘梦伏在昆玄背上,闭眼道:“小老爷,你晃的太厉害了,还有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昆玄扭头见寒缘梦被颠得厉害,忙把她垫高些,又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寒缘梦道:“半月前,我刚来南诏城时,狼兵打过一次的,这钟声一模一样。哎呀,小老爷快回家,上次有人趁火打劫呢。”
昆玄道了声好,脚下速率加快,猛地跃起,几步踏过路边矮墙,借力跳上城里宅院的房顶,找准雪府方位,纵跃前行。
等昆玄到了赤火街街头,就见街对面一名背插令旗的护城军纵马杀出,高喊道:“城主有令,青壮报道,老幼守家。”喊完取葫芦,给自己灌了口水,接着道:“城主有令,青壮报道,老幼守家!”
昆玄目送令兵绝尘远去,问道:“缘梦,上次也是如此吗?”
寒缘梦点头道:“是呢,上次狼兵来的时候,我还住着客栈呢,客栈的掌柜伙计,连同厨子,都去最近的城门报道呢,城墙那里喊了一整天。客栈的人,天黑才回来,那厨子还扛了一扇肉。”
到了门口,昆玄正要寒缘梦开门,忽听到院里念青的嘶鸣声,立刻拉住寒缘梦跃过府墙,脚挨地就见两个少年正用小刀戳着念青,其中一个正是安耗子,另一个豹眼方头,穿着一身锦衣。
“小老爷,那个就是破庙原。”寒缘梦指着锦衣少年大叫。
“呀,这手脚重的回来了?原老大,我们怎么办?”
“哼,安耗子,你竟然悄悄打听雪公子的府邸,要不是我怕你做错事,尾随而来,差点让你把雪公子的马匹偷走,这次,饶你不得,”破庙原见势不妙,灵机一动,直接将安耗子打翻在地麻溜地将安耗子手脚捆住后,边靠近昆玄,边拱手道:“雪公子,这安耗子对您怀恨在心,竟来偷您的马匹,您看我已经把他制住了。听候您的发落,哈哈哈。”
念青见主人回来,唏哩一声,蹦跳靠到昆玄身边,委屈地蹭着昆玄。
昆玄端详着念青马躯上的刀口和渔网,目中仿佛盛了一汪寒潭,手上闪出逆龙匕,刃光一花,就将渔网割断。
侧身看向愈靠愈近的破庙原,昆玄声音冰寒:“我伙伴身上的刀口,可不止一种啊。破庙原,你以为自己扔掉一把刀,就能隐藏身上的另一把?”
破庙原被昆玄叫破手段,加上此时距离也够,立刻抽出袖中兵刃,朝昆玄的腹部捅来。
昆玄扭腰一避,随手一划,呛的一声,半截刀片跌落在地。
破庙原呆滞地望着手中断刀,瞬间弃刀跪地求饶,眼泪化河:“雪公子,雪公子饶命,小的愿意为您当牛做马,小的将来的子嗣也会为雪家当牛做马的!求您放过小的。”
昆玄问:“如果你刚才得手,我像你这般哭诉求饶,你会放过我吗?”
这一句问的破庙原哑口无言,本想抬头说不,但在昆玄极具威压的眼神下,那个不字,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口。
“这个问题答不出来?那好,我再问你,如果刚才你得手,你打算如何对待缘梦?”
破庙原还没回答,匍匐在地的安耗子大叫:“雪老爷,他想把缘梦小姐卖到城外,卖给南诏城的人贩子,安老七或是杨老二!”
寒缘梦听完浑身难受,指向破庙原的手瑟瑟发抖,道:“破庙原,我们都是阜云城的同乡,你为什么会有如此想法?”
破庙原大声辩解:“没有,我没有!是安耗子污蔑我!他,他姓安,和安老七是一家人!我从来没有想把缘梦小姐卖掉,从来没有!”
声嘶力竭的吼声想要掩盖内心的真实想法,破庙原冲向安耗子的身影被昆玄抓回,重重地摔到地上。
破庙原兀自喃喃道:“我没有,没有。”
昆玄厌恶地看着横躺的破庙原与被绑的安耗子,心中怒火难以遏制,道:“你们这种人,心都黑了。这般本事怎么不用到狼族身上,反而千方百计来坑害同胞。”
“缘梦,你过来。”
等寒缘梦过来,昆玄将逆龙匕塞到她手里,道:“这个破庙原,想把你卖给人贩子,更想加害我,你现在过去,把他杀掉。”
“啊?小老爷,你说什么?”
“去,去把这种败坏域境的败类除掉,人若犯你?你必犯之。不然,这种败类迟早要把你吞吃干净。”
“我,我没有杀过人,小老爷你放过他好不好,送他去城主府好不好?”
破庙原吓得大叫:“不能,你们不能这样做,云境有《云刑律》,杀人偿命,对,杀人要偿命。”
昆玄轻嗤一声,再次伸手将破庙原抓回,十分劲道使出,将之横贯在地后,不再理会。
寒缘梦求情令昆玄心中略有不忍,但自己背景特殊,将来随时可能与寒缘梦分离。如果她再遇到相同危险时,还是心慈手软,那后果当真难以设想。
想到此处,昆玄板正脸庞,凝视寒缘梦,道:“缘梦。对错,是不需要理由的。破庙原与我素不相识,他贪图念青就要谋害我。安耗子与你虽是同乡,他吃不饱,就抢你的馒头。
缘梦,如果我没有提前提防,破庙原此刻就得手了。躺在地上的,就是,我。
缘梦,我躺下,那你会怎样?你会先为我难过,然后为你难过,因为你那时候已经被卖给人贩子了。
缘梦,想一想我上午的话:无力兼济,也要拔剑刺向欺压我等的恶权。
最后,我问你一句:你还愿意保护我吗?”
寒缘梦喃喃重复一遍:“你还愿意保护我吗?”
画面闪现,那是昨天到今天,小老爷的音容笑貌,小老爷的一举一动,这些画面汇合一起,让寒缘梦明白了:自己又有家了。随即,一股信念在心中萌发,这股信念叫保护。
寒缘梦抬头直视昆玄,倔强的嘴角微微轻抿,匕首出鞘,在破庙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明亮的逆龙匕钉在他的胸膛上,让他刚刚立起的身躯重新回归大地的怀抱。
破庙原倒地的一瞬间,一道流光砸中一旁目瞪口呆的安耗子,让他晕了过去。
寒缘梦看了眼自己依旧白润的双手,瞟向地上抽搐的破庙原,蹲地啜泣,感受到昆玄安抚的手掌,叫了声小老爷,扑进昆玄怀里。
昆玄闭目不语,紧紧搂抱开始嚎啕大哭的寒缘梦,放任寒缘梦的泪水打湿衣裳,也放任自己的泪河洗刷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