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停稳了马车,从车厢底部抽出板凳供颜肃卿下车。
颜肃卿迈步而下,看了看这陆府的格局布置后,幽幽来了句:“这府墙很高啊。易守难攻,你们也是给祁帅挑了一处好地方。不错,不错。”
常乃超边下车,边赔笑:“神字序列的兄弟皆关心祁帅安危,前面已经出了问题,后面可不能再出问题了。”
颜肃卿略一点头:“常兄弟说的是。”
牧羽则一步不离地跟在颜肃卿身后,行走间,目光顾盼流转在陆府内,表面看起来轻松,但眼眸中的精光,却是越聚越多。
颜肃卿刚要迈过前堂大门,突地脚步一停,回头看向身影即将消失在侧廊的车夫,道:“老马,老黄,把那个人奸提出来。”
侧后的常乃超默默地掐着自己的右手,看看颜肃卿想做什么。
老马老黄对视一眼后,麻利地从后面的马车中拎出夏君鹏,蹬蹬几步,扔到了颜肃卿面前的地板上,齐道:“督使大人,人已带到。”
颜肃卿袖袍一摆,道:“去侧府休息吧,记住,多多和神字序列的兄弟们亲近,要好生亲近。”
老马拱手道:“是,我和老黄肯定会和神字序列的兄弟们多多亲近,好生亲近。”
老黄跟着点头以示附和。
颜肃卿不再交代什么,朝牧羽示意一下后转身迈入陆府前堂。牧羽则提起夏君鹏紧随其后。
前堂内,灯光昏暗,诺大的空间里,仅摆了三四盏油灯,而且都远离床榻。
床榻边值守着四名卫兵,利刃重甲,皆紧盯着正在端详前堂的颜肃卿。
颜肃卿没有着急赶到床边,而是细细看着前堂里摆放的桌椅,燃烧的立灯和身后紧闭的门。
常乃超见颜肃卿看向前堂的雕花门,道:“督使大人,祁帅遇刺后见不得光,碰不得风,郎中嘱咐我等注意祁帅身体。所以,堂内少灯,无风。”
颜肃卿点点头,上前几步,坐在病榻旁的圆凳上,隔着帷幔观察躺在里面的祁帅,挑起帷幔,伸手去握祁帅的手腕,言语关切:“祁帅,在下来迟,您受惊了。”
藏在帷幔后的祁帅微微摆手,避开颜肃卿的手掌,道:“督使大人不必自责,是敌人太狡猾了,与督使大人无关,还请督使大人放下帷幔,老夫现在见不得风。”
颜肃卿哦了一声,抽回自己的右手,梳理好帷幔,疑惑道:“祁帅声音与以前大不相同啊,难道是遇刺的时候,伤了咽喉?”
祁帅用手捂嘴,咳嗽了几下,道:“是啊,这群狗崽子们,下手个个果狠,差点取走老夫的头颅去邀功了。”
颜肃卿状若恍然,点点头,接着问道:“不知道几位旅正,现在哪里?阜云城的城防是否稳固?王上此次对收复宁远还是极为上心的,阜云城被选为大军后勤要地,不容有失啊。”
祁帅道:“督使大人放心,几名旅正都在阜云城内搜查乱党,阜云城内的具体情况我已告知王上。有我在这,绝不会允许区区鼠辈坏了云境大计。”
颜肃卿却是不满道:“神字序列的旅正们,不够尽职啊,回去本座一定会向王上好好的告他们一笔!”
祁帅大惊:“督使大人,这是为何啊?几名旅正都尽心尽职,您还没见他们,怎么就妄下定论?”
颜肃卿慢慢起身,光线随着眼眸的微眯而聚集,身后的灯光似是暗淡下来,只听颜肃卿道:“旅正不尽职不是本座冤枉他们,而是因为漏网之鱼还在作乱。”
病榻上的祁帅也缓缓坐直,声音变得尖锐:“哦?不知道督使大人指的是哪里的漏网之鱼?指出来,兄弟们立刻去打杀了他们。”
颜肃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竖起右臂,侧旁一甩。
牧羽一见,佩刀出鞘,一道雪白的匹练当空划过,斩下一旁夏君鹏的脑袋,因夏君鹏面对的正好是常乃超,脑袋离身后飞溅出来的血点粘在了常乃超的裤脚。
颜肃卿笑道:“牧羽,漏网之鱼还有六条,动手吧。死活不论。”
牧羽闻言脚下一动,奔向四名卫士。
颜肃卿则伸手抓向病榻上的祁帅,只见祁帅并指成掌,后发先至,戳破帷幔后的指尖直冲颜肃卿的小腹而来。
颜肃卿不躲不避,右掌抻到祁帅的手腕上,掌心一沉、一带,将祁帅整个人拨出了床榻,摔到了地板上。
祁帅先是诧异,随即惊愕地转头看向颜肃卿,道:“督使大人,为何这么对我?我可是此次收复宁远的最高统帅......”
颜肃卿左袖一拂,起一股清风,扇了祁帅的嘴巴,让他停了嘴。
颜肃卿冷笑道:“呵呵,你见过祁帅,所以神态模仿的有七八分像,可你想在我面前玩李代桃僵,说明你肯定没见过祁帅和我见面的场景,嘿嘿,所以你一张嘴就露馅,但你们这些只能在黑暗中扒食的家伙,做得功课还不错,知道假的就是假的,说吧,外面埋伏了多少人?。”
大厅里,牧羽砍翻了四名护卫后,一脚把常乃超踢到,正要挑破他的喉咙,忽听颜肃卿制止道:“牧羽先停下,敲断他的双腿,其他都是假的,这个人可是真的。”
牧羽刀刃背后,刀鞘在常乃超的膝盖上狠狠地拍了几下,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后才罢手,重新回到了颜肃卿的身后侍立。
颜肃卿看向祁帅,继续道:“假的不能变成真的,所以...这位祁帅,我再问一遍,外面埋伏了多少人马啊?”
匍匐在地的祁帅见被识破,也不多话,朝颜肃卿吐了一口,颜肃卿侧身避开,扭头看见这个吐沫在墙上腐蚀出了一个小洞后,啧啧有声。
再等颜肃卿回头看向冒牌祁帅后,只见他已经咽喉发黑,鼻孔出血了。
颜肃卿摇头道:“可惜啊,这么一个好替身,不用在大军作战时捣乱,反而用在我这个谍目头子身上,浪费浪费啊。”
蜷缩在地上,捂着膝盖的常乃超虽然面色难看,闻言却是冷静回答:“督使大人一人胜过域境千军万马。”
颜肃卿一愣,随即讪笑道:“常兄弟谬赞我了。”
常乃超回道:“其实我更赞同刚才督使大人的话,这个替身应该在大军作战时使用,可上面的人不听我言,唉,非要来换北蝶卫枢密使,一群没脑子的,不知道帅大于将的道理啊。”
牧羽看着仰天叹息的常乃超突然发问:“常统领又为什么遵从那群没脑子的人的命令呢?”
常乃超直截了当地回道:“还不是想活得更久?”
颜肃卿皱眉不语,牧羽却是问道:“常统领,如果此次收复宁远,神字序列的兄弟肯定要拿赏金的,王庭内的唱功坊也不是没有去竞的一块空地的可能性,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叛投兽族呢?”
常乃超不屑道:“是啊,拿了赏金、拍了好地,然后呢?老子今年都四十岁了。人过七十古来稀,满打满算就剩下三十年好活。就算活到那个岁数了,老子睡女人都睡得不利索,你说,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常乃超嗓门越来越高,忽地朝门外大喊:“外面的兄弟们,你们说,人活到七十岁了,酒喝得不爽了,肉吃的不香了,就连女人都摸不动了,那活着还有意思吗?”
门外传来齐声喝喊:“没有意思!”
颜肃卿眼神扫到紧闭的房门,挥袖一甩,房门应声而开,就见目之所见,具是披甲执刃的精兵,头盔上的插羽,黑白红黄皆有。
颜肃卿大步踏出前堂,同时示意牧羽跟上,牧羽则拽上常乃超的脚腕,不管他如何呼喝,径直走到了门口,看着门外的叛卒。
颜肃卿冷厉地扫视门外的叛卒,喝道:“尔等身上甲胄兵刃,皆为云境百姓缩衣节食而来,今天却群聚在此,想要谋叛云境?”
叛卒中一明显领头的老卒上前一步,道:“北蝶卫的官老爷,前线拼命是我们这些大头兵的职责,但为何我等至亲屡遭不公?”
老卒一指右侧的一名叛卒,道:“他,丁柱子,今年十八岁,九江郡的,神行旅待了三年。两年前娶老婆生娃娃,可我们刚到阜云城没多久,他叔伯就传来信件,说县上的富户看上他的老婆和良田,侵占良田后,连人都放不过,他老婆不从,就被捅死了,还告诉他叔伯是他老婆自己失手捅死自己的,这不是笑话嘛?”
话音未落,老卒又指左侧的一名叛卒,道:“他,张感权,今年二十岁,曲通郡人,神策旅待了六年。一年前他无意碰到老宅邻居,邻居是在他老家城主府当差的,见面却告诉他,城主看中了他家房子,说他家房子风水好,要买。买可以啊,给钱就行,可那城主才给了多少钱?五个云钱。感权买房子的时候花了六百个云钱啊,那城主黑心成这样,谁会卖!”
“我说,蒙昌叔,我来说,”张感权被挑起伤心事,抹了把眼泪,主动道:“那刘城主低价买我老宅不成,就强抢,趁我不在家,竟然让人闯进我家抛尸,第二天便让巡捕堂的人上门,说我娘窝藏拜兽教逆党,将她带到了城主府,先是拿出一份房屋契约让我娘画押,说画押了就没事,但我娘不答应,她说如果我回家了发现家不在了,她没有办法交代,刘城主几次劝说不成,恼羞成怒,竟直接拿棒子敲死了我娘,然后他自己在房契上签字画押,说什么事主已死,子嗣难寻,将我家房子就此充公。”
“我听说此事后,就想请假回老家,可我那营正竟然不准,找的理由都是部队缺人,我逼急了,他就要把我军法处置。后来我发现其他人都可以请假,就我不能走,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刘城主的亲随进了营正的帐篷,我摸到帐篷附近,才知道刘城主早就和营正串通好了,刘城主收走我家房子,卖给王庭的贵胄,得到的钱分给营正三成,那亲随过来是送钱的。
“我抽刀就想闯进去剁了他们,可被蒙昌叔拦住了......”
蒙昌见张感权泣不成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接下来我讲吧。我当时拦住感权后,问清了事由,也想去砍死那两个王八蛋,可不行啊,一人杀官,全班连坐,其他兄弟都是无辜的,我们不能连累他们,幸好遇到常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