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的气氛,瞬间陷入沉寂,半晌后,颜肃卿道:“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的想法是,等我摸索出了具体的路之后,我再向王上和您透露我的心得。”
祁帅没有回话,背手向帐外走去,道:“大帐气闷,随我出去走走,到了地方再说。”
颜肃卿默默跟上,出了大帐,就见祁帅已经骑乘好马匹,旁边一匹空马明显是为自己准备的。
祁帅等颜肃卿坐稳后,道:“走吧,去看看狼族夜归,突破甘露山防线的地方,在那里,心能净。”
不等颜肃卿搭话,祁帅就策马而行,颜肃卿看着祁帅的背影,抿了抿嘴唇,迅即跟上。
两刻钟后,二人到达一处山崖,崖顶明月当空,山麓清风拂面,让人身心为之一松。
颜肃卿感叹道:“好地方啊,等将来卸任,我一定要找这么一个地方,搭一座茅草屋,圈一个篱笆院,养上一头牛,两三只羊,鸡鸭无数,且耕且读,了此残生。”
“怎么,现在就想退隐?那你刚才的志向怎么实现呢?”祁帅拽紧缰绳,笑道:“但这么多年,你的想法没变,官职却一直再变,神行旅伍长连正、曲通郡丽江城城主、林芝郡郡守、北蝶卫副枢密使、北蝶卫枢密使。能这么平步青云,也说明王上对你的重视啊。”
颜肃卿轻抚马鬃,道:“归隐山林不影响探索先天之后的道路,老师,您和我现在都是身背使命的,如果老师自己能够在南诏城转一圈,或许会比我更快地摸到先天之后的道路。至于,现在,您和我殊途同归,您是一直在军伍中,从神字序列到太白堂,走的路只比我多,不比我少。王上对您比对我还要重视。而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路而已。”
祁帅不满道:“什么自己喜欢的路,当初你不过是去追女人罢了!我当时苦口婆心地劝你,等你到了营正就可以随时......哎,不说了,我现在看到旧识就喜欢回忆,人一旦喜欢回忆就意味着他老了,我可不想老,最起码收复宁远之前不能老。”
颜肃卿恭维道:“是啊,老师放心,等我这次完成王上交代的任务或者摸索出先天之后的路,老师或许能多活几十年呢。”
祁帅不在意道:“活那么大干什么,我今年都八十五岁了,就算按照你的办法再活几十年,还能骑马提刀吗?那时候再看后生晚辈上阵杀敌,可不馋死我啊?”
话锋一转,祁帅压低点声音,略微带点八卦的意味,道:“小子,小洁兰死了这么多年,你没有再找吗?你可是什么人,北蝶卫枢密使啊!呵呵,在王庭里肯定比我吃香。想提亲的人,不得把你家的门槛踏破啊。”
颜肃卿微笑回道:“哪个提亲的人,敢去踏北蝶卫的门槛啊。老师,我不找了,一生爱过一人,足矣。几十年前,师母、小师弟、小师妹去世,老师不也没有再找吗?”
祁帅摩挲着手中马鞭,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师母有过孩子,他们离开,我是遗憾终生,但你和小洁兰不同,你们没有子嗣留下,和我相比,你这更应该叫后悔。我啊,宁愿你遗憾,也不愿你后悔。”
颜肃卿看着远处山顶上的林海,道:“遗憾、后悔,不过是没用的情绪罢了。我在洁兰离开的第二天,就搬进北蝶卫了,因为我之前的家,灶是冷的,桌子是脏的,关门的时候带着回音,就连洁兰亲自种的枇杷树,结出来的果子都是酸涩的滋味。所以,我不想再找,老师,您应该明白,一生爱过一人,足矣。”
“唉,命运弄人啊,不谈了,谈多了,晚上又要做梦了,”祁帅不再多谈颜肃卿续弦一事,话题重回正事:“肃卿,你自己摸索先天之后的道路时,要谨慎小心,探索前多多与我沟通,如果觉得哪里不对,立刻停下。另外,你说王上交代了任务,任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需要我怎么配合?”
颜肃卿从怀中掏出寻灵符,递给祁帅,道:“王上给了我这块寻灵符,说是只要靠近灵气浓郁的地方,它就会自己发亮,我这次出王庭的任务主要有二,一是配合大军收复宁远,二是寻找携带浓郁灵气的物品。”
祁帅接过寻灵符,打量几眼后,连嗯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任务内容,随后又将寻灵符递了回去,驱马向山崖边又走了几步,道:“肃卿啊,上前来。”
颜肃卿与祁帅并排后,看了眼山崖下方,劝道:“老师,山崖下是千仞孤壁,还是后退些吧。”
祁帅挥手打断颜肃卿,马鞭指向远处一个扼守山谷的营地,道:“不在这个位置看不到甘露山营盘,诺,那个位置,就是之前的甘露山营盘,我到阜云城后,复盘了狼族夜归攻城的过程,又询问了剩余的阜云城民,发现了非常奇怪的一点,夜归他很轻易地就拿下了甘露山营盘。
“这个营盘可是有两个满额的营队驻守啊,就算回城轮换休息,也会留下三千士卒啊,三千士卒守甘露山营盘这种险地,就算夜归有十万狼兵,可支撑半个时辰,总是可以的嘛。可我那天带人亲自去看以后,发现这营盘很干净啊,没有尸首,没有血迹。”
颜肃卿眺望远处的营盘,却发现因为距离较远,自己看不太清楚,问道:“尸首和血迹都没有,那营盘里有些什么?”
祁帅道:“有粮草、被褥、锅灶这些后勤物品,清点后发现一样不少。而且,我来阜云城后,专门问过北蝶卫的贾似锦,他说,阜云之变前,北蝶卫的犀照先生好像收到过下面谍目的消息,但他没有传出来,或者是他传出来的情报,被某些人拦截了。再加上,勇彪营和风骑营的失踪,呵呵,阜云城眨眼就成了龙潭虎穴。”
颜肃卿道:“等我回到阜云城问过话后,我再给老师,我的判断。”
祁帅点点头,道:“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没有就回城吧。”
颜肃卿道:“何旅正他请求和我一起去南诏城,完成王上布置的寻灵任务。我答应他了,到时候可能需要老师放人。”
祁帅正要说什么,突地回过味来,道:“刚才是不是你提点他的,我就说他怎么突然懂事了,不像之前的何瞎子了。”
颜肃卿道:“是的老师,我也是害怕神字序列中再出现庞硕那样的人,他的性格和位置,太适合被陷害了。”
祁帅笑了笑:“是啊,哈哈,何旅正的性格和位置太适合被陷害了。我也曾经劝他要和其他旅的同袍们、同僚们打好关系,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唉,神世旅旅正让他当,可他没有这个能力啊。他适合当冲锋大将,不适合当一旅统帅。”
颜肃卿道:“但何旅正的人格魅力,不也很足吗?我听说神世旅现在不仅是铁桶一块,还是攻坚的第一先锋军。”
祁帅道:“就是因为这点,我说他不适合当一旅旅正,他太重感情,太讲义气了。何瞎子他是天生的将才,却不是天生的帅才。他平叛、剿匪、打兽族,事事争先,冲锋时对队伍的士气有鼓舞,分功时把功劳送给部下,奖赏自己又是一分不留,他这种人一旦做上一部主官,不被该部士卒爱戴,是不可能的,肃卿,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样可以让他转变下自己的性子呢?”
颜肃卿眨眨眼道:“那我把他带走,不就合了老师的意吗?我先把他磨磨性子,老师选个人暂代旅正,等他回来了,再视情况决定他是否继续当旅正。”
祁帅摇头道:“肃卿你不知道,这才是我头疼的,我想把他打发走,随时都可以。但找个新的神世旅的旅正,却是难了,他开战时身先士卒,第一个冲锋,分功分赏时,又像我和你讲的,他一分不留、寸功不要,每月的俸禄全部寄给家中老母妻儿,吃穿住行全部都用的军中配额每次这个时候,他倒是很有智慧,说什么都是神世旅的同袍戮力同心,他不过是借了力而已,真正的英雄都是兄弟们,等等等等。
“这种人我要换,也要找一个和他持平的人才行,可我把现在神字序列挑个遍,说来好笑,真没有一个营正以上的主官,比他做的更好。不然,我早就换他下来,到我身边任职了。唉。”
颜肃卿安慰道:“那这也是云境之福啊,有个好旅正。”
祁帅仰头望着天边悬挂的明月,道:“不说了,你就先把他带到南诏城,不说让他奸诈如狐吧,最起码也要让他圆滑点。你替我好好点拨他,我可不能让这么一个冲锋陷阵的将才,被人害了。”
说完,祁帅一甩缰绳,调转马头就要回阜云城。
颜肃卿刚转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老师,我再问个问题。”
祁帅边策马前行,边道:“你问。”
颜肃卿道:“那个马小二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何旅正几次建议将他撤换,你还是不同意。”
祁帅冷冷一笑:“哼,没什么身份,不过是那个草包的小舅子罢了。”
“难怪态度那么差,原来是他的小舅子,”颜肃卿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惊:“老师,您想对他下手?目前王上对他态度不明,您最好......”
祁帅自信道:“肃卿,王上把马小二留在我这里,那草包几次申请调动马小二回王庭任职,王上都替我挡回。这态度还不算明确吗?王上这几年,不是仅在净乐殿内听曲那么简单。”
颜肃卿心中有了结论,不接话,将刚才在大帐前对何杰尊讲的假设,重新讲了一遍,末尾问道:“老师,如果真发生我假设的这种情况,您会怎么办?”
祁帅闭目沉思几息后,平静道:“冲撞帅帐,误杀同袍,按军律当斩,后续查实确有冤情,造冤者亦斩。肃卿,不管是何瞎子还是马小二,只要触犯军纪,我就斩之,统兵当以军纪第一,不然如何统帅众军。”
颜肃卿看向自己老师的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现在内心只觉得,老师就应该是大帅,就应该是收复宁远的大帅,就应该是人族云境的大帅。
祁帅与颜肃卿对视后,发现了学生眼中的复杂后,笑道:“怎么?觉得老师我太刻板了吗?还是太残酷了?”
颜肃卿摇摇头,感慨道:“没有的,肃卿只是觉得,老师您是当之无愧的大帅。”
祁帅抚须豪爽大笑,道:“哈哈哈,哪有什么当之无愧,我心里的愧,有很多呢。”
笑完后,祁帅立刻驭马前冲,背影都透出轻松之感。
颜肃卿则回看了甘露山营盘一眼,露出一抹笑容后,策马离开,至于那草包?呵呵,祝他和他的家人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