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云城北蝶卫临时驻地，灯盏绕大厅一圈，内里的烛光极为明亮。
大厅正中摆着一张长桌，主位处摆了一把高背椅，其余位置都是圆凳，主位左手边三个座位，右手边两个座位。
大厅门口，依次站着五人，五人皆身穿赭色北蝶卫官服，上面遍布由银线缝制而成的蝴蝶翅，密密排布，极为好看。
除去左数领头一人外，其余四人皆在窃窃私语。
“督使大人这次来，没有直接来我们联络处，而是去了祁帅那里，是不是对我们不满啊。”
“应该不是，听说是祁帅遇刺的原因。”
“啊？祁帅遇刺？我听风司没有收到消息啊。”
“唉，假的，肯定是假的，如果祁帅遇刺，我们还能在这里温吞吞地迎接督使大人吗？”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驻地门卫突然唱诺：“督使大人到。”
五人精神一振，齐齐看向驻地大门，只见颜肃卿大步在前，行走生风，身后跟着牧羽、老黄、老马。
五人待颜肃卿临近只有五步后，一齐拱手，道：“北蝶卫阜云城各司（统领）拜见督使大人。”话音刚落，五人分列左右，空出中间供颜肃卿入厅。
颜肃卿脚步不停，道：“进来议事吧。”
五人齐道：“是。”
颜肃卿主位落座后，便盯住长桌桌面不说话，无悲无喜的面色，让人难以猜测其心中所想。
五人跟在颜肃卿身后尚觉轻松，但等督使大人一露正脸，五人便有些紧张起来，其中一个青年男人走到座位后，跨前一步就想坐下，可察觉到其余同僚只是默默站在座位后，没有入座打算时，便悄悄地收回右脚，与同僚一同缄默。
颜肃卿余光瞟到青年男人的动作，抬眼看了一下，道：“阜云城听风司司正柴当，是吧？”
柴当立刻绷直身体，朝颜肃卿躬身道：“柴当见过督使大人。”
颜肃卿点点头，道：“嗯，柴当，曲通郡籍贯，光复历五百四十三年生人，五百六十六年，你通过公开招考加入北蝶卫，两年学府培训后，分到九江郡，从织网司普通吏员开始做起，一直到上个月，枢密府擢升你为阜云城听风司司正。柴当司正，本座没记错吧？”
柴当的喉结耸动了一下，不敢起来，埋头道：“督使大人明鉴，下官敬服。”
颜肃卿没有接话，朝门口道：“老黄，把我的茶具拿过来，给几位司正润润喉咙。”
门口的老黄应是，直立的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道谢婉拒，还是该道谢应下，但眼见局面不明，四人用目光互相交流一番后，眼神中达成共识：大家无意见，我们少说话。
等老黄将炭炉、茶壶、茶盘、茶杯一一摆好，并点火烧水后，颜肃卿伸手示意道：“诸位司正请坐吧，站着怎么品茶啊，柴司正，你也入座。”
五人齐齐朝颜肃卿拱手道：“谢督使大人赐座赐茶。”
茶壶架在精致的小炭炉，接受着火舌的舔舐，不一会儿，茶壶发出噗嗤噗嗤的水沸声，水沸声持续几息后，老黄正要提壶为颜肃卿冲茶，却被颜肃卿挡开，他自己亲自提壶，并示意老黄退下。
老黄朝颜肃卿略微一躬，面朝颜肃卿缓缓退回大厅门口。
颜肃卿边冲泡茶叶，边道：“这茶啊，需要开水冲泡，倒掉头汤后，第二次冲泡才可以喝，不然茶水就会苦的难以下咽，甚至可以让人落泪。”
解释几句后，颜肃卿不再说话专注于制茶，倒掉茶叶头汤后，再烧水冲泡，第二壶水沸腾后的水汽，随风飘散，将颜肃卿的面部罩在水雾中，让坐着的五人觉得此刻的督使大人莫测高深，和自己印象中的督使大人不似一人。
主位左手边，离颜肃卿最远的柴当最为难安，他不知道刚才因为自己的鲁莽，导致督使大人当着众人面，背诵一遍自己的履历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在里面，是警示？是伏笔？
颜肃卿冲好茶水后，起身一一为在座的北蝶卫倒好茶水，惊得五人纷纷起身回礼，口中连道受之不起。
颜肃卿最后为自己斟满，举起茶杯饮了一口后，看向常思道：“常思统领，听说你在犀照先生府邸遇到了一帮神秘人？”
常思起身道：“是的，很厉害的一帮人，对付破军弩极有经验，下官和兄弟们连一具尸首都没有留下。”
颜肃卿手掌下压，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不用这么拘泥。”
常思应了声是，重新落座。
颜肃卿端起茶杯，啜饮了几口后，道：“查出这帮人的身份了吗？”
常思摇头道：“没有。”
不知为何，常思没有在这里透露他认识神秘人头领的事情。
颜肃卿点点头，道：“那慢慢查，七天内查出就行。”
话锋一变，颜肃卿道：“阜云城织网司司正莫然。”
右手边第一位的莫然一抖，面向颜肃卿点头道：“莫然聆听督使大人教诲。”
颜肃卿不置可否：“没有什么可教诲的，就是想问一下，这次我被人从南诏城蒙骗而来，陷入杀局，不知道莫然司正有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莫然抖的更厉害了，口齿打颤道：“这...这...下官不知，下官回去一定选...选调得力部下，认真..真调查。”
颜肃卿盯着茶杯冷笑一声：“真调查？真调查又能查出什么呢？阜云城暗刺司，嗯，祁浩扬司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右手边第二位的祁浩扬借着拱手之机，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道：“督使大人，我暗刺司只负责谋刺叛逆、清除逆党，情报搜集这权不在我暗刺司啊。”
左手边第二位的贾似锦，端详着和自己面对面的祁浩扬，心里不由道了声油滑，一张口就搬出《北蝶内令》里的规定，把自己撇清的同时，在莫然和柴当的身后，又添了把火。
颜肃卿诧异地看向祁浩扬，盯了几息后，笑道：“好，好，没想到我北蝶卫之内，还有你这种油滑之人，你说的很对，那祁浩扬司正，从今天开始，你与贾似锦互换职位，你任阜云城联络员，贾似锦任阜云城暗刺司司正。常思统领，你记下了吗？”
常思道：“下官记下了，明早就为二位同僚办理交接。”
祁浩扬猛地站起，不满道：“督使大人，按照《北蝶内令》第五条，郡府辖城内的北蝶卫各司司正更换，应当由枢密府报王上定夺。北蝶卫是王上的北蝶卫，不是督使大人你的一言堂。”
贾似锦想道：“祁浩扬不愿意和我互换职位，多正常啊，联络员什么都不是，可暗刺司捞钱，那可是深谙稳准多三字真言。给那些不愿孝敬自己的富户按个罪名，松松地来个十几枚云金啊。换我，我也不愿意当联络员啊。”
听完祁浩扬狡辩的颜肃卿，眼神骤然锐利，凝望着祁浩扬，道：“祁联络员，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祁浩扬缩了缩脖子，察觉到了颜肃卿眼里的杀气，但对暗刺司的油水还是念念不忘，继续辩解道：“督使大人，下官说的句句属实啊，还请督使大人收回成命。”
颜肃卿冰冷地看了眼祁浩扬后，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常思问道：“常统领觉得如何？”
常思扫了眼其余四人，看到了贾似锦的无所谓、莫然的漠然、柴当的气愤以及祁浩扬带着乞求、渴望、期盼的眼神后，道：“下官无意见，更无建议，下官只想收复宁远，其他下官不想管。”
颜肃卿点点头，面向柴当，问道：“柴司正，你呢？”
柴当对祁浩扬刚才的表现也是极为不满，但难保今天在场众人的所言所行，会被报到六代云王处，他稳了一把：
“下官无权对各司司正人选发表意见，下官支持督使大人的决定。”
颜肃卿点点头，看向莫然道：“莫司正呢？可有意见？”
莫然心思在肚子转了一圈后，道：“督使大人，下官觉得，柴司正说的对啊。”
颜肃卿最后转向贾似锦，道：“贾司正，你可愿接手阜云城暗刺司司正一职？”
“你都叫我贾司正了，我还能说什么？”贾似锦腹诽一句后，没有管祁浩扬半是乞求、半是威胁的目光，道：“下官愿意接手。”
颜肃卿等贾似锦讲完，才看向祁浩扬道：“祁联络员，按照《北蝶内令》第三十条，北蝶卫一城主官，均同意时，可更换某司正副职，所以，本座宣布，你现在不是阜云城暗刺司司正，而是新任的阜云城北蝶卫联络员。”
话音未落，祁浩扬拍案而起，怒道：“颜肃卿，你个老货，他娘的玩......”
祁浩扬未讲完，一声巨响从大厅传出，只见牧羽直接将祁浩扬的脑袋按入长桌，木材被破后的木屑四射，划破了常思等人的脸后，唯独在颜肃卿近前三寸之地停滞，似被凝固在空间中。
颜肃卿平静地喝着茶，仿佛刚才祁浩扬骂得不是他自己。
莫然看着祁浩扬抽搐的身体，腿肚子也止不住跟着抽搐起来，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裤子，不让自己上身显出异样。
常思心里叹气：“何必呢？收复宁远后，功劳有的是，为什么要这么短视，唉......”
柴当却警惕地盯着牧羽，害怕这巨汉，冷不丁也给自己来这么一下。
贾似锦倒是起了几分同情心，其实刚才祁浩扬的一句话，他是很认同的，现在的北蝶卫真的是督使大人的一言堂。
半刻钟后，颜肃卿欣赏完祁浩扬的丑态后，道：“牧羽，把我们的祁联络员从木桌中，解救出来吧。”
牧羽闻言将祁浩扬整个人提了起来，举在了空中。
祁浩扬满脸沾血，嘴里仍在念叨：“颜肃卿，你乱用私权，我必向王上和政务堂控告。”
颜肃卿此时颇为温和，道：“祁浩扬，加入北蝶卫，安分点，不好吗？”
祁浩扬神情恍惚：“北蝶卫不是你一言堂，是王上的，是云境的。”
颜肃卿笑了笑：“满口都是王上，张嘴就是云境，你们这种蛀虫，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摆在仁义道德的至高点呢？我也做过暗刺司司正，你们这些人的门道，我还不清楚？
“哼，平时也就罢了，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收复宁远这种关键时刻，你竟然还贪恋权位，不，是还贪恋金钱。大是大非之前，还将自身小利摆在首位，你说，你这司正留下，有用吗？”
这时，莫然突然起身，指着祁浩扬，道：“督使大人，我举报，我举报祁浩扬滥用职权，谋取私利，他刚到阜云城，就占了城中一个楚姓富户的宅子，那富户避难回来后，想要回宅子，祁浩扬却把对方打成刺探情报的逆党，下狱残杀了。”
祁浩扬此时已被自己的衣领卡住脖子，说话不清：“莫然，老子分...你...好处了。你个...”
莫然跳脚道：“哼，你个滥用职权的小人，现在还要污蔑我，督使大人，应当立斩此獠，以正阜云城风气。”
“嗯，莫司正讲的对啊，可祁浩扬刚才也举报了你啊，”颜肃卿笑着说了几句后，瞬间变脸道：“但，莫司正，加入北蝶卫，不好吗？为何还要与小人为伍，私收钱财？”
莫然傻眼了，没成想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刚要辩解，却听颜肃卿道：“老马，请莫司正离座。”
老马进入大厅，将呆若木鸡的莫然提了起来，同样举在空中。
颜肃卿看向祁浩扬，问道：“祁浩扬，还有谁收了你残害云境子民后的黑钱？”
祁浩扬口水从唇角下流，道：“收了，都收了。这几个都收了。”
颜肃卿看向剩余三人，等着三人给答复。
常思沉稳道：“督使大人，可尽查下官名下财产。”
柴当略微紧张道：“下官平时除了公务外，和祁浩扬素无来往。”说完，柴当还瞥了颜肃卿一眼，生怕颜肃卿不信。
贾似锦自信道：“下官敢写承诺书，若是下官收了这祁浩扬一个云钱，请督使大人摘走下官的项上人头顶罪。”
常思和柴当吃惊地看着贾似锦，老兄，你不是吧。
颜肃卿也是颇为惊讶，打量了贾似锦几眼后，大笑道：“哈哈哈，好，看来阜云城会多一个好司正啊，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