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笑声让疲惫的身躯有了放松。
而秋仲只是淡淡一笑,继续道:“鲛人与人族的后代只有女鲛,生下来后,她们既没有珍珠般的眼泪,也没有曼妙的歌喉,寿命也不及人族的一半,换个角度来说,她们有时甚至不如人族。”
气氛哑然起来。
“她们好可怜。”余儿闭着眼睛,小声说道。
秋仲深深望了余儿一眼,语重心长地回道:“是啊,她们的出生便是一场赌局。”
“将军,和吉听说当朝流萤公主便是鲛人之女,这是真的吗?”
“朝廷之事,不宜多问,”秋仲冷淡地回答,无奈地添了几根枯叶,继续道:“刚才让你们放了那鲛人,是因为她已有身孕,我们又何必做个恶人。”
“身孕?”和吉惊讶着。
“鲛人一旦有身孕,她们腹中的孩子就会吸食母体的各方面能力与营养,让母体暂时失去容貌,形态,就如刚才我们看见的那鲛人一样。”秋仲看着海面,深不见底的眼眸闪着波光粼粼的月色。
经历了太多,看见了太多,亦就不想多说。
“将军讲得真的比书里的还要丰富,虽然跟着将军守卫这枣城有些年头了,但还是没有将军懂得多。”
众人又是一声大笑。
“我倒不希望你们懂得太多。”
秋仲长叹一声,突然像释怀一般笑道:“算了,都过去了,时间也到了,”说着,从怀中抽出三十张黄符给和吉,继续道:“老样子。”
“得嘞。”说完和吉带着几个人将这三十张黄符有距离的埋在海岸线上,仅仅三十张,却围了半个岛屿,整个枣城,与东面的大海彻底分割。
这举动差不多耗了一个半时辰。
而在此期间,秋仲一人抱着余儿坐在火堆旁,其他地方也升起了火焰。
周围很安静,时不时传来海风的声音,还有鸽子的叫声。
余儿虽睡熟了,他内心却始终通透着,甚至能感受到秋仲的心跳声。
秋仲自言自语道:“余儿,你知道吗,当初爹爹见到你时,你被放在一个木盆中,只有爹爹半个手臂一样长,浑身都湿透了,你不但没有哭,看到爹爹还居然笑了。”
说到这里,秋仲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继续道:“爹爹看见你啊,就仿佛看见了当初的承儿与追儿,他们出生时也才像你这么小…”
秋仲沉默着,声音也放低了些。
“于是爹爹将你带回家,请了全枣城最好的名医来医治你,名医说,你大概在海上漂了三天,但那时的你只是一个刚生不久的婴儿,竟能活到现在,着实不解,后来经过名医调养,你勉强保住性命,却落下个嗜睡的病根,还好,这几年你已渐渐好转。”
秋仲低着头看着余儿,正想用手去抚摸,忽然看见手掌粗糙不堪的裂纹,又无奈地收回手。
“余儿,爹爹真想再多陪陪你…”
余儿听着,心里很难受,从他记事起,周围人就不断变着法地提醒他,他是捡来的,要懂得感恩,他好害怕他一不小心就又被抛弃了,于是他很少走出秋府,至少待在家,还有祖母的陪伴。
余儿感觉很累,身体很重,就像父亲曾说余儿浑身湿透一般,抬不起脚,任凭海浪将他淹没。
余儿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梦见他已长大成人,站在秋府大门外看见了祖母和父亲站在院中笑着,他们的容貌没有变,似乎就在等待余儿。
接着,余儿身旁跑过了一个人,盯着一看,那是大哥,秋追。
余儿正想呼喊,二哥秋乘也走进来,后面随即跟着母亲,齐敏雅。
这是他们离开两年来余儿第一次见到他们,他们好高兴,余儿也非常开心,他们整齐的站在一起,都看着余儿。
余儿笑起来,刚踏进秋家大门,那一瞬间,大门往前挪了一步,而祖母他们也越来越远。
余儿一愣,又往前跨去,而那大门也往前移了一步,就像这样,无休止,无论跨越多少步,最终都离秋家只剩一步。
余儿瘫在门前,心如死灰,一双熟悉的手撑起他的脸庞,那是一双一年四季都温暖如初的手,祖母的手。
祖母笑着对余儿说道:“余儿,你不属于这里,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天地吧,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面对的是什么,有祖母,有爹爹,有哥哥们,还有母亲,都一直在余儿身边,因为余儿心里一直承载着我们,我们从未分开过,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好孩子,快走吧,别犹豫,勇敢点,不必在意别人,做好自己就行。”
余儿呼唤着祖母,但似乎祖母未能听见,可怕的是,余儿自己也没听见。
祖母又回到父亲身边,整个秋府都消失不见。
余儿坐在雪地上,泪水将雪地融化了几个小窝,一个白衣女人慢慢靠近,蹲在余儿身旁轻声道:“泊淮。”
余儿猛地一睁眼,环顾四周竟不知何时坐上了马车,而他身旁坐着的是他的父亲,一身蓝色长服将父亲衬得俊朗无比。
父亲说过,蓝色代表忠诚,那么这马车,定是向长安驶去。
趁着马车还未启行,余儿忍着身上的酸痛,跪在坐凳上,掀开帘子,看见祖母他们正在送行,余儿喊到:“祖母!”
话音刚落,马车就开始往前行驶,余儿未叫停,祖母也只是深沉地看着余儿,笑着向余儿招手。
余儿也笑起来,向祖母招手。
马车渐渐走远,余儿转回头,坐在自己的坐凳上,脸上充满笑容。
秋仲见了笑道:“父亲还以为余儿会哭得稀里哗啦的,没想到啊,哈哈哈。”
余儿一听,嘟起嘴来,红着脸,小声回道:“我才没有。”
秋仲笑着递给余儿一个红檀小木盒,解释道:“这是祖母给你的花籽,怕你在长安无聊,种着玩玩。”
余儿接过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的是绣球花的花籽,开心道:“是绣球花,余儿最喜欢了。”
马车穿过林荫大道,暖阳洒在路上上,不知何时雪地渐渐消失了,久违的绿色映入眼帘。
余儿的小脑袋探出小窗,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惊讶问道:“爹爹,为什么这里没有雪,这是哪啊?”
“这里是长汀,极少下雪,不像我们枣城,常年冰雪覆盖,余儿没见过实属正常。”
“哦哦,那爹爹,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长安?”
“等再过一刻钟,就到了渡口,我们将乘船去往莲江的那一头,然后再坐一段马车,便到了。”
余儿叹了口气,已坐了两刻钟的他,抱怨道:“还有这么久啊。”
秋仲笑道:“其实我们离得还不算远,幸好这莲江不宽,等到了渡口你就可以看到那一头是什么样的。”
“那一头是什么样的呢?”余儿的眼睛发着光。
秋仲想了想,似乎有些为难道:“那一头啊…”
“将军,到了。”
余儿一听,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跑到渡口,站在那里眺望着。
秋仲站在余儿身后的,无奈道:“那里以前是很漂亮的,现在的…其实也挺好的。”
挺好…
余儿有些失望,在江的那一边,没有什么可言,除了江水有些黑,船很多,似乎有些嘈杂而已。
秋仲牵着余儿上了一条大船,这一出行,只有几个人跟着,大部分的都留在枣城,执行秋仲给的任务。
扳着手指算算,其实也就六个人,秋仲,余儿,和盛,和世,和吉,和达。
坐在这条大船上,难免显得冷清。
莲江是真的不宽,只用了两刻钟不到,就靠近对岸了。
嘈杂声也变大了起来。
余儿换了一身蓝色衣服,和秋仲一样。
还未靠近,就清晰听见几个人在那里嚷嚷:
“大哥大哥,就宽限最后两天,我一定帮您找到那挨千刀的货。”
“砰。”一把锋利又满是锈迹的刀砍在一条肥鱼身上,瞬间断成两半。
那是一个贩鱼的,却长了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外人都叫他:屠夫。
屠夫将刀狠狠地从满是血迹的厚木板中抽出,留下深深的刀印。
声音混浊沙哑,眼睛里只有板上那两节肥鱼,手里的刀不停地忙活着,说道:“你小子,会玩儿啊。”
“去,”屠夫就这一个字,就调动了身边几个捞鱼的下手,走到那哀求的男子身边。
屠夫又发话了:“既然你想玩,爷就带你好好玩玩。”
“不不不,大哥,我知道他住在哪儿了,再给我几天时间…”男子跪在地上,浑身都是泥巴,脏兮兮的。
“带他去地罗场。”
那男子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不断磕着头,但那屠夫连正眼都未瞧过他。
屠夫的下手将他压住,未曾想,那男子竟挣脱他们的束缚,直径跑向海岸,纵身一跃,溅起一片的水花。
“大哥…”下手们似乎也被吓到了,手足无措。
屠夫手起刀落,那鱼变成了几块大小有成的鱼肉。
屠夫擦了擦满是血的粗手,眼神盯着那男子跳下的海域,竟然笑道:“今年的鱼又要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