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儿虽未看见,但听声音便能从中知道那男子命不久矣。
秋仲牵着余儿,走下船,不远处早已备好了马车。
那里的空气弥漫着鱼腥味与血腥味,大大小小的商贩云集在这里,辱骂声,吆喝声,各色各样的人谈笑风生。
这里与枣城,大不一样。
余儿握紧秋仲的手,秋仲也握紧余儿的手。
等到了马车的地点,秋仲将余儿报抱上马车,自己却迟迟未上来。
忽然一个幼嫩的声音传入耳中。
“秋伯伯!”
余儿听着,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在小窗里边偷看着。
那个小孩有点高,能看见他胸前披散着的发梢,但整个人还是被马车完全遮挡住了。
秋仲见着那小孩,皮笑肉不笑地问候道:“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秋伯伯,我这不是无聊嘛,出来转转,不成想,就这么偶然地,遇见了您…”
“打住,我看你在这儿蹲了也差不多…一刻钟了吧,这么无聊啊。”秋仲笑着,像是吃了苦瓜一般。
“嘿嘿,秋伯伯,”小孩看向马车那半开的小窗,继续道,“您是不是带着余儿弟弟来啦?”
话音刚落,马车就往前动了一下,门帘被那小孩瞬间揭开,余儿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小孩半叉着腰,站在马车上,就像山上的盗贼见了要压寨的夫人的一般笑着。
小孩趁着帘子还未放下,快速窜进马车里,坐在余儿身旁,牵起余儿的手献媚道:“余儿弟弟,好久不见啊,想哥哥了没?”
余儿这可吓得不轻,但是细细想来,能这么对他说话,又会一脸奸笑的人,在他记忆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宋家二公子,宋荣。
余儿礼貌地回道:“宋荣哥哥,好…好久不见。”
接着,秋仲上了马车,余儿极力想逃到父亲身边,奈何中间掐了个宋荣。
马车正要向前行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宋荣,你给本公主站住!”
宋荣一听,连忙叫马车夫快驾马,秋仲见势,便向马车夫点头允许。
马车向前飞快跑去,宋荣放声大笑起来,将余儿挤成一团,探出头,往后看,向公主抛出一个手链,手链的饰品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而那手链正好落入公主手中。
宋荣大声道:“公主殿下,东西还你了,以后别老追着别人跑,有失公主风度!”说完,便笑嘻嘻地端正坐在马车里。
“你…宋荣,你给本公主等着!”
马车渐渐跑远,身后留下一片公主的咒骂,而宋荣倒不以为然,像打了一场胜战般容光满面。
秋仲叹了口气,问道:“说说吧,又惹什么祸了?”
“就是公主她…她有个骨头手链,我就想看看而已,”宋荣看了眼秋仲,又补充了一句,“仅此而已。”
秋仲又深深叹了口气,闭着眼,用手撑着额头。
宋荣憋笑着,转头牵起余儿的手,余儿又是一激灵。
宋荣道:“余儿弟弟,你是第一次来长安吧,以后跟宋荣哥哥走,哥哥保你以后荣华富贵,美人如…”
“你可拉倒吧,”秋仲终于听不下去了,也憋笑着,“你才多大年纪啊,保证这保证那的,可别把你余儿弟弟带坏了。”
“我…差不多也快到弱冠了…”
“是啊,还差个十年。”
宋荣抿嘴而笑,正想再跟秋仲细细道来,忽然想起来袖中还藏着一封信。
“哎呀,就想到跑了,差点连正事都忘了。”说完,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嫌弃起来,将那封信面无表情地递给秋仲,道:“秋伯伯,这是宋掌门给您的回信。”
秋仲接过,拆开看看,信上大概说宋掌门已收到夜明珠,每年将再赠送二十张黄符,另外,他抱病不能朝圣,特派大公子代替他出席,至于二公子,就麻烦秋仲帮忙照看。
秋仲看完后,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宋荣见秋仲一脸黑线,凑近秋仲手里的信,瞟着说道:“秋伯伯,那宋掌门到底来不来?”
秋仲将信收起来,道:“你那伯伯有点小毛病就不来了,还特别嘱咐我,”秋仲说着,半勾着腰,凑近宋荣继续道,“宋家二公子,在长安期间,由我,管教。”
“什么?”宋荣往后一惊,吞吞吐吐道,“我…我还是跟着我哥吧…”
“你哥?”秋仲坐起身笑道,“大公子可是要代表宋掌门参席的,周围不知多少琐事缠着他,你还是别给你哥添乱了。”
“可是…”宋荣面部表现的有些为难。
秋仲拍着宋荣的肩,道:“你这三天,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秋伯伯身边吧…”
“这可是秋伯伯说的?”宋荣突然笑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一瞬间,秋仲总感觉落入了宋荣布置已久的圈套。
而宋荣哟嚯一声,笑开了花。
秋仲无奈地看着眼神充满惊讶的余儿,叹了口气。
余儿虽是惊讶,但更多是疑惑。
自从去年与宋荣见过一面,之后便了无音讯,如今再度遇见,宋荣却性情大变。
这短短一年,他经历了什么。
余儿带着猜疑的眼光看着宋荣,宋荣察觉笑道:“余儿弟弟这是干嘛,宋荣可是货真价实的摆在你面前,别想那些七股八杂的事。”
“我我我没有。”
“你看,都结巴了。”
余儿苦笑着,宋荣虽是顽皮,但至少人还在,就行。
忽然,本是常待在外面的羽团,这时冲进了小窗,停落在余儿肩上。
余儿看着反常的羽团,问道:“羽团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到长安了。”秋仲淡淡地回道,眼神看向被风吹起的帘子外,古铜色的巨柱倒影在他眼底。
宋荣右手两指在空中一旋,便凭空出现了两张黄符,他边将两张黄符分别递给秋仲与余儿,边道:“长安一去,定是有些凶险,这是平安符,就算在下的一番报答吧。”
“哟,不错哦,都会凭空造符了,”秋仲看着手里的符,称赞着继续道,“天赋异禀,好好深造。”
得到秋仲的赞许,宋荣满脸高兴,甚至有些害羞,毕竟称赞他的,是他默默崇拜了五年的大将军,曾是时信国最荣耀的一人。
而余儿看着手中的符,有些不解,问道:“宋荣哥哥,为何你会说长安此行有些凶险?”
“因为长安有鬼啊…”宋荣看向余儿,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
“鬼,来自冥界吗?”
这个回答不仅让宋荣一惊,也让一旁的秋仲投来目光。
能了解到七界信息的,在时信国有两个途径,一是皇室书阁,二是各个王侯的子弟到一定年龄时,参与位于长安的桐角宫里学习。
而仅五岁的余儿,他又能知道些什么,他又从哪里知道的。
或许是听他人说的。
“将军,长安到了。”
马车渐渐停下来。
而秋仲最先下来,接着是余儿,最后是宋荣。
宋荣手中又变出四张黄符,分别给秋家带着的那四名下人。
下人们自是不敢接,宋荣硬塞到他们手中,道:“这长安可不比你们枣城,不是动动武就能保命的,拿着吧,跟我客气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下人们看了一眼秋仲,秋仲点了点头,这下才接住,连忙向宋荣道谢。
见他们收下了,宋荣满意地回到秋仲身边。
“宋荣,你有通行令吗?”秋仲道。
“有啊。”宋荣说着,拿出了一块紫色的令牌,边上还镶嵌着金边,上面刻着“通行”二字。
秋仲看了一眼,继续对宋荣道:“长安今日我们就不先进去了,你若是想你哥哥,可随时进去,不必等我们。”
“那怎么行,我宋荣是不会抛弃你们的。”宋荣义正言辞地回道。
“这可是你说的。”
宋荣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秋仲笑着继续道:“既然你坚持留下来,我也不养白吃白喝的人,做个交易怎么样,”秋仲半蹲着,仰头看着宋荣,唤道,“宋公子?”
“好啊,什么交易?”宋荣也不甘示弱,学着秋仲的样子,半蹲起来,看着秋仲。
“长安三天,我保护你,你保护余儿,不亏吧。”
“为什么要我保护余儿弟弟,您不可以吗?况且将余儿交给我这个小屁孩,您放心吗?”宋荣皱着眉头道。
秋仲拍了拍宋荣的肩膀,笑着起身,宋荣也跟着起身。
“宋家的公子,向来厉害,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荣这是第二次被赞扬了,内心澎湃,一口气道:“好,我定护他周全。”
他们两个在一旁互说互道,有说有笑,而余儿却始终盯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城门,古铜色的龙与凤雕盘旋而上,两边的巨柱分别刻着向上凝视的人和向下俯视的人。
人雕的动作也不一样,凝视的人雕将双手交叉,手心贴着胸口,俯视的人雕将双手向上托起,手心朝上。
大门两边刻着咒语,似乎是新刻的,因为红色的漆还未干,上面还反射着光。
这门的周围很奇怪,没有太多杂人来往,没有太大的吆喝声,甚至离大门最近的房屋也需要走上百来步。
这里守卫也是奇怪,一身红色铠甲,戴着厚重并且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头盔,手中握着比他们人还高的武器,上面虽锈迹斑斑,但砍起人来还是顺手的。
他们站那里不曾动过,甚至可以说与大门融为一体,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