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去哪啊?叔!”明潜跟着杨无忧往明湖走去。
“你小子跟着我就完事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杨无忧训得明潜没了脾气,跟在他后面没有说话。
明寨被丛林簇拥着坐落在明湖边,时而安静,时而喧闹,给丛林带来不同的生机。
茫茫明湖,粼粼波光。夏天的风滤过树叶,吹在脸上带着丝丝清凉,也带着水汽,让人身上黏糊糊的。
岸边住着一些渔民,风和烈阳在他们的脸上造出别样的粗糙,他们手扶着船沿望向水天一色的天际,终日在水上生活着,他们的船几乎就是他们的家。这些水上渔民大概也是明寨走出去最远的人了吧。明潜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看得见强光,心里这样想着。
“到了。”
明潜跟着杨叔在树丛之间走了这么久,飘扬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这里应该是明湖的一个很小的汇水口,几条小瀑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落进小水潭里迸溅着水珠。清澈的水可见底,大小不一色彩斑斓的石子舒服地泡在水里,小鱼苗活泼地摇动尾巴,清脆的水声在这片空地上飘荡。茵茵绿草似乎也着迷这里的灵性,十分青翠可爱。
“叔,你可以啊!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明潜欢呼出来,看向杨叔。
杨无忧有些苍白的脸上,嘴角上扬。嗅着空气中清凉的水汽,还有青草的芬芳,耳边似乎又响起哥对他的细心教导。
“叔,我能下去玩一会吗?”明潜已经急不可耐了,说着就向小水潭跑去。
杨无忧看着欢呼雀跃的身影,想起自己孩童时候未尝不是这样。
“哥,潜儿我会好好照顾的!”杨无忧像是自语,眼神越发坚定。
“叔,快来啊!”明潜光着脚丫,站在浅水里大声喊道。
一白衣青年,一麻衫少年卷起裤管,光着脚丫,在水里嬉戏打闹,欢笑声伴着水声越传越远。
太阳似乎不再似先前那样灼人,水声潺潺回响,杨无忧脸上多了些红润,躺在草地上看向天空,眯着眼睛若有所思。明潜躺在他边上,嘴上叼着根草。
“潜儿,你想许什么宏愿。”杨无忧静静地看着天空。
“我听到了你的话,就睡着了,当时还做了梦。”明潜嚼了嚼咬着的草,沉默了一会,眯着眼盯着天空。“梦里我发现我死了,然后又活了!那一瞬间,我才知道自己的本心到底是什么!”
明潜回想起那个似梦又不似梦的梦,开口说道。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学超脱之法的原因是什么?”杨无忧站了起来,目光如炬直视明潜的眼睛。
明潜直视着杨无忧灼灼目光,在他站起来的这一刹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古老的仪式,血液像是燃烧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杨无忧仰望晴空,轻轻闭上了眼睛,双手高举,口中似乎在高诵着某种古老的歌谣。风逐渐旋绕在它的周围,素衣飘卷,缓缓将他托起。
他宛若神祗,身上披着金黄色的圣衣,红色的字符浮在脸上,妖异的眸子盯着明潜,神圣的宏音直击明潜的心灵。那种语言明潜从未听过,但仿佛是刻入他骨血深处!
“灵!”
这古老的语言刚吐出,杨无忧脸庞上的字符像是活过来一般,闪烁着更加鲜红的光芒,更多的符号游动,向眉心聚集而去。一个让明潜从身体深处颤栗的符文显现在杨无忧的额头,他明白那个字读“灵”。
“承天命!”
杨无忧俯视着明潜,口中晦涩难懂的语言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想抽刀斩尽世上不平之事,我想怀忧心关乎天下百姓。我想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明潜心中默念。
“天命问吾之本心,吾便应你——不悔!”
那深入骨髓的神圣的语言脱口而出,对应着这一句话。
杨无忧又唱起了古老的祭辞,仿佛带明潜跨越了千古:
烈阳高照,一座宏大的祭坛接受着炙烤。祭坛之下,无数的民众跪倒在地,他们赤裸着上身,背对着天空,虔诚地祷告。他们说着相同的语言,每个人唱诵着古老的歌谣,形成宏宏圣音。
祭坛之上,一道人影站立在那里。他全身赤裸,健壮的身体上纹着奇异的文字。阳光照在他身上,那些符文闪着金色的光芒。大祭司从青色大鼎中捧起金色的液体向他走来,他的目光中满是炽热,俯身跪下,静静等待着。
当他仰起头喝尽大祭司手捧着的金色液体后,他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手臂上青筋暴起。那些符文光芒更胜,在他背上缓缓化成一只金翅大鸟的图案。
画面到此就断开来了。
杨无忧迎面走来,就像画面中的大祭司那样。明潜仰起了头,杨无忧手捧中的红色液体顺着指缝细细流淌入明潜的嘴巴。似血鲜红的液体带着丝丝闪亮,此刻这一幕无比的诡异却又神圣庄重。
明潜闭着眼睛,水一样东西顺着舌头流入腹中。那一刹他像是喝下熔岩一般,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让他想要嘶吼。但他像是被定格在了那里,身体一动不能动。
仪式结束,杨无忧继续高诵着古老的歌谣,眼睛缓缓闭上,虔诚地祷告这一场涅槃。
明潜瞪大了双眼,跪倒在地,短暂的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忽地身体内部像是有座火山喷涌而出,滚烫的岩浆流遍全身,莫大的痛楚冲击着明潜的头颅。他蜷缩着的身体在剧烈颤抖,青筋在手臂额头上鼓起,口中不断向外吐着黑色的血液。渐渐的,他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像是死去一样一动不动。但他还在呼吸,那颗心还在有力地跳动着。
明潜模模糊糊之间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还在释放着暖意,缓慢化解着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他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梦里,水汽腾起,他化作三足的大鸟燃起熊熊烈火,好似金阳,驱走所有迷雾。海啸翻涌,他落入大海,化作一头黑色大鱼遨游海底。山川崩裂,他跃出海面化作青铜巨人撑起天穹。天地逆转,他化蜉蝣安逸自乐……
夜幕降临,星星璀璨。明潜看向夜空,若有所失。他经历了所有能想到的变化,化作了所有可能性的灵,却迟迟找不到与内心契合的感觉,这让他暗自着急。感觉到身上的越发寒冷,他明白最多到天明,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他更加迷茫。
他望向远处的田野,萤火虫荧荧闪闪,山峦被勾勒出深色的轮廓。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自己许下要走出明寨的那个梦想,他发现几天前的自己还不是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畏首畏尾。
他想起来母亲,想起了杨叔,想起了庄先生,想起了好多好多温暖的回忆。四下静谧,他难得的有时间像孩提时候那样静静望着星空,直到很晚才睡去。明潜突然发现做自己才更符合自己的内心,羡慕飞鸟游鱼,不如做自己就好,随着自己的心就好,无怨无悔就好。迷雾重重,山崩地裂,不管前路如何,自己相信都可以坦然面对。
他不再纠结,而是耐心等待天明。他的心脏正慢慢照耀出着温暖的光,让他无比的心安。
明潜缓缓睁开了眼睛,耳边还是杨无忧诵唱着的歌谣。没有了灼痛感,没有了撕裂感,只有心脏在平稳地跳动着,把暖流送到身体的每一处。
他放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还活着。
但仪式远远没有结束!杨无忧再次被某种伟力托到空中,他的声音越来越宏响,口吐的语言也换了另外一种。
明潜躺在那里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心脏收缩舒张之间,血液流遍全身,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从身体里腾飞出去。他迫切需要水,干涩的喉咙已经嘶喊不出任何声音。心跳动得越来越急促,血液冲刷着身躯,宛若浪涌。浪潮下似乎有恐怖的生灵在静静蛰伏。
杨无忧一边高诵咒语一边手中画着字符,待到咒毕符落,那只血液中蛰伏着的巨兽冲出明潜的身体。高昂的吼叫声宛若雷音,震动天地。空气燃起了火,火光环绕着明潜,一头巨兽的虚影渐渐浮现在他的身躯上,一呼一吸之间越发凝实。
那头生物缓缓睁开眼睛,束棱状瞳孔流露出凶残,更有睥睨凡间的高傲。额带双角,诡异之变。脊生红鳞,若血染之色,九九为数。背生双翼,欲冲天而飞,大有裂天之态。喉下逆鳞,金光熠熠。腹生四爪五趾,寒芒毕露。
慢慢地,那头生灵盘动身躯,再次隐入明潜的身体。
杨无忧停止诵歌,身上的金色圣袍也缓缓消散。宛若天神下凡,落在明潜身旁。周围的环境也变回瀑布草地,明潜就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感受到还活着,神情逐渐放松下来。
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杨无忧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抹去嘴上的血渍,轻柔地揉了揉明潜的头发,理整齐了他的衣服,欣慰地笑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似乎回到了少年时候。他掐起一根草,放在嘴巴里咬着,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过去。
水流叮咚,阳光温热,微风清凉,静谧的氛围中树荫下的叔侄俩都睡着了。
已而斜阳偏西,明潜模糊之间听得见归鸟吱喳,渐渐醒来。
他缓了一会,坐了起来,有些迷茫地望向四周,看到杨叔睡在自己身旁,仿佛之前都是一个梦。他拍了拍后脑勺,脑袋涨涨的,有点痛。
“醒了?”杨无忧睁开眼睛,脸色还是很苍白,扭头看向他。
明潜点了点头。
“叔,我是可以学超凡之法了吗?”明潜有些不太确定。
“你找到自己的灵了吗?”杨无忧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明潜没有说话,沉思了一会,才和杨叔说起他看到的远古镜像,梦中的感受。
杨无忧微微点头,想起了古籍所言。
“你看看身上有没有灵纹。”杨无忧提醒道。
明潜赶紧解衣,在身上找起来。可脱了个精光,也没有看见有什么图案。
“叔,我的灵不会没有觉醒吧?”明潜带着哭腔。
“应该不会。”杨无忧坐了起来,想起认真和明潜解释说:“灵者,生命之源也,人生而有之。但有些灵是凡灵,无法觉醒。而有些灵是可以觉醒的。在寻灵过程中,找到与本心最契合的灵,就意味着灵的觉醒。”
杨无忧说完,心里也很纳闷,暗想是不是那个古老的方法出错了。正自责自己大意了,轻信古籍所说,也认真思索仪式之法有没有出错。
明潜也急地抓耳挠腮。
杨无忧瞳孔再次一缩,他想起了那本书里的一种可能性。
“你再说一遍你的寻灵过程!”杨无忧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古老仪式需要一个苛刻的条件才能进行——炼心。只有心智坚定之辈方可通过烈火灼心之痛,方可觉醒至强之灵。
明潜又仔细说了一遍。杨无忧也在明潜的身上认真打量,逐渐发现了端倪。
“真灵!”
灵源于生命本源,是生命灵性所在,最是与本心契合。人心有别,灵亦千变,但万变不离其宗,即是心心念念所化,都是虚灵!但会出现异端,便是真灵!真灵不是心念他物,而是相信自己,依托自己!
杨无忧暗自思索,将这些说于明潜听。
虚灵觉醒,便会虚影显形,或草木,或器物,或生灵,觉醒者会被赋予独一无二的天赋。有些灵很强大,有些灵就是废柴,那么所赋予的天赋也有强有弱。真灵觉醒,最是罕见,最是无华,觉醒者能力也最是神秘。但无一例外,每一位真灵觉醒者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本心之坚定往往让他们走得更高更远。
但也有着致命的弱点!
“真灵觉醒者觉醒的真灵往往是身体的一部分。”杨无忧盯着明潜,没有表扬明潜,也没有说出那个弱点。
“你慢慢摸索,明天我再教你。”杨无忧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
“叔,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明潜记得自己醒了之后杨叔还没有停下仪式,只是后来自己又睡了过去,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杨无忧没有打算将一切都告诉明潜,他做的够多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明潜一个人自己走。
太阳未落,月亮便着急露了脸。淡淡的轻云将月牙装扮得朦朦胧胧,随着云朵飘去,她才害羞地洒下月光。山峦远近难辨,颜色深浅不一,不断有归鸟隐没在山林之中。丛林里也多了些欢乐,树上丛中总有动静传来。水潭里的游鱼似乎睡着了,只有风儿给水面吹起涟漪。
杨无忧真的很轻松,多少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欣喜。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又很享受似的嗅着夏季夜晚独有的气息,再一次吐了出去。
“你睡着了。”杨无忧不再多说,岔开这个话题。
“你还不走啊?该教的我都教了。你都在我这赖了一天了,你母亲不着急啊?你啊,有没有点良心了?”他苍白的脸上满是嫌弃的神情
明潜听这话可不高兴,反击道:“杨小幺,真小气。”
“你这臭小子,我都照顾你一天了,要是别人早就轰出去了,还在我混吃混喝!”杨无忧满脸黑线,气得牙痒痒。
“你再管我一顿嘛。”明潜撒起娇来。“叔叔最好了。”
杨无忧吓得后退半步,浑身犯起了鸡皮疙瘩,硬着头皮推开抓住自己手臂的明潜,青着脸说道:“你他娘的!”
“走喽!吃酸菜鱼去喽!”明潜欢呼道,就向明寨的方向跑去。
“臭小子!我什么时候说要做酸菜鱼了?”杨无忧笑着跟上。
“我叔最好了!快点的,叔!”明潜回头喊叫完就跑进了丛林。
杨无忧没有说话,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那些哥带着他在田野里奔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