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似火将水天烧成一色,碧水清波茫茫流动。野鸭子悠哉地在湖上嬉戏,三五成群,时而洗刷身躯,时而猛扎进水里捉鱼。白鹭一只脚站在浅水滩中享受着一天最后的余晖,轻松惬意。
明潜从先生的床上醒来,努力回想着喝完那碗紫酒发生的事情,却是徒劳,至于以往的午后训练应该也是没有进行。
下了床走出侧卧,庄先生正坐在堂里品着茶,背后还是那一纸白幅。
“醒了?今天看你有些心神不宁的,怎么?”庄先生放下手里的茶杯,轻声问道。
明潜很是认真地盯着屋外的夕阳,沉声了片刻说:“先生!你说明湖外是什么样子啊?”
庄游第一次听见明潜问这样的问题,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快了!”
还没等到明潜再问,庄先生便起身说:“该回去了!”
明潜怏怏地走出院子,回头看了一眼门扉上的“归兮”二字,有些伤心地转身离开了。
屋里的庄游坐在书屋的窗前欣慰地笑了笑,低头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明潜不明白为什么庄先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更觉得他今天所言之语所做之事与往日尽不相同。可是天色渐晚,不容他仔细思考,只得加快步伐往寨子赶去。
明寨可以大致分成五个部分,以扇形从荡山山脚下层层向明湖延伸过去,周围则被丛林覆盖。最靠近荡山的地方是宗祠,一年只有一次可以进宗祠的机会,就是祭会。再往外一层就是正阁,这里往往是寨中族老商议事宜的地方。第三层次是大武场,这里通常是寨卫军驻扎和训练的地方。第四个地方就是光显区,也是最大的一片区域,虽说是居民区,但是光鎏学堂就建在这里,通常非富即贵之人住不起这里的房子。最后一处是明区,是平民和穷人的聚集地。
明潜从小南门往自己家走去,明区的建筑都普遍低矮,夜晚似乎更适合这里的居民:赌坊几乎每条街道都有,里面充斥着各种叫赌的声音,坊后时不时传来惨叫,更有人当街被扔出毒打一顿,在这里没有人伦道德,只有庄家手里的那一个小小色子。小酒馆里坐满了刚刚干完苦力活的青壮年,或埋头一人喝着闷酒,或几人凑群说东指西,或喝的烂醉如泥躺在酒馆的门口,他们都难得的在夜晚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狭窄的小巷像是明区的静脉贯通着各处,黑暗的氛围让劳苦一天后的男人的欲望在这里得到最满足的释放,小巷子里女人的胭脂味混合着不可描述的味道让人着迷。
穿过拥挤的街道,令他难堪的小巷,又是让他无比厌恶却又无比熟悉的画面:污水在泥土里流淌,满是泥泞。几块木板搭在一起就可以当做是房子。几个孤儿在那里计算着今天偷来的收入。喝的一摊烂醉的男人在路上大声怒骂,回到家后便把怒火宣泄到了女人的身上。赌输了的老头暴跳如雷,老太太麻木地纺着线。
明潜加速跑向自己的家,似乎那里才能让他迷茫的心得到慰藉,寻到归处。
明潜的父亲生前是个猎户,靠着稳定的收入在明区盖下了一间小木楼,因为一次捕猎意外在他五岁那年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加上猎队兄弟的帮扶,日子还算过得去。
走进家门,母亲在厨房做着饭,空气中飘散着酸菜混着花椒的独特香味,明潜知道母亲又做了他最爱吃的酸菜鱼。
听见开门声,母亲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出屋看了看,知道是明潜回来了,眼角带着笑意调侃说:“状元郎回来啦?”
明潜也笑了起来,打诨往里走着:“那可不!庄先生教的好!我更是举世无双的天资聪颖!长相更是一表人才!将来啊,非要坐一坐那状元郎不可!以后还要带着俺娘去享受那荣华富贵呢!哈哈哈!”
母亲看儿子憨憨的笑,目光中有着欢喜,也不免带着心疼,戳着他的脑袋说道:“就你会说,一张小嘴像是抹了蜜,就哄你娘开心。快收拾一下,咱们一会就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酸菜鱼!”说完揉了揉明潜的头。
明潜应了一声好嘞,衣服也没换就一头钻进了杂物室。
杂物室虽然有些拥挤,但是一点也不杂乱,被小明潜改造成了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小空间。几个木质架子整齐摆列在房间里的地面上,上面的东西都是次序分明。这些里面有一些是家里杂物,有一些是明潜从外面拾过来或是自己做的小玩意。正对着门的墙角放着一个长桌,只配有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尺子刻刀一些小玩意。桌子上就是笔墨,和一些自己背诵默写下来的册本。
明潜最喜欢呆在这里,有时候没有随叔叔伯伯们出去打猎,也没有去书塾,小兵营也没有任务时,明潜可以在这里呆上一天。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明潜觉得自己才是最轻松的,才真的属于自己。
明潜在桌前坐下,闭上眼,他只想休息一会。那一瞬间,他觉得胃里暖暖的,这种暖意很快就在全身流淌开来。眼前的黑暗和脑海中的各色各样的想法逐渐被一种朦胧的,清新的,温暖的,仿佛一切美好词语都不足以形容那样一种东西所笼罩。他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忽而现身在黑暗中:一条河蜿蜒绵亘,延伸至无尽的黑暗之中。魑魅魍魉,精灵鬼怪或在河中嬉戏,或在半空撕舞。最终像是看到了他,通通向他扑来;慌张恐惧之际又现身在云端之下,俯瞰整个大地:大江大川之间飞禽戏舞,走兽奔袭,鳞鱼游跃,各显其态。又见满地疮痍,硝烟四起。朦胧之间又见百姓祈福,百官膜拜,炊烟袅袅,宫殿成片。毫无征兆,他觉得自己向下坠去。不过却是换了个场景,到了那云端之上:琼楼玉宇在缭绕雨雾之中如梦如幻,神花仙树朝吐晨曦夜沐月华,祥鸟瑞兽尾飘七彩脚踏云虹。天地造化似乎都可见了。
“潜儿,吃饭啦。”明潜被母亲用这种方式打断了难得的放松和宁静。
明潜从那种感觉里脱离出来了,四周都看了一遍,愣了好半天还没缓过来。
“哦!来啦!”起身的时候才觉得身上黏糊糊的,肚子也饿极了,赶快去吃饭。
吃完了饭,洗澡的时候明潜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灰渍。暗自纳闷自己平时也挺爱干净的呀,怎么就这么脏啊,通通洗个干净回房间去了。
小木楼有两层,楼上是两间卧室。躺在床上,明潜终于有了自己思考的时间,他回想着几天发生的一切。
“那个梦?”
“圣人?”
“活着?”
也许是累坏了,也许是那杯酒的酒劲还没过去,明潜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很晚的时候,母亲悄悄推开他的门。黑暗中,她轻轻地给明潜整理被子,坐在床边温柔地轻抚着儿子的头,坐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门。
一夜的熟睡,明潜精气神好极了,早早地起了床,准备跟叔伯们去打猎。
父亲生前打猎经验丰富,脑子又活络,常常在猎队中出谋划策,制定详尽周到的计划。猎队成员经验老到,团结性高,往往都是满载而归,很少会有失手的时候。在明寨所有猎队中都是屈指可数,常常能和正式寨猎队成员一较高低。
吃完早饭,明潜将那只老旧的皮袋挂在腰上匆匆地出了门。
虽说因为七年前那一场意外让明信猎队的声望大不如前,但如今依靠着深厚的底蕴,明信在众多猎队中尚且还占据一席之地。可因为那一场意外,导致老一辈的叔叔伯伯们都身上带着旧伤,外界猎队都对这个老牌猎队虎视眈眈。与此同时也面对着另一个严峻的内忧问题——名誉扫地导致的新旧不接。
明潜忧心忡忡地思索着内忧外患之下的明信猎队的未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信毁于一旦,而且他更想知道当年那一场导致自己父亲死亡的“意外”的真正原因!他不觉得这是意外!更相信是人祸!
“虎伯!明堂?”明潜拍了拍明堂家的门,大声喊道。
听见下楼的声音,随后就传来了明堂的答应声:“等我一下!马上出去!俺爹已经在老地方等着咱们了!”
过了一会明堂背着自己的缨枪,嘴里咬着个鸡腿,小麻褂子还没穿上,急急忙忙地小跑了出来,含含糊糊地说着话。
“小兔崽子!跟好你爹!别给我瞎跑!”大娘从屋里跟了出来,朝明堂大声喊道。
明堂回头招了招手示意,还不害臊地回了一个飞吻。
明潜皱了皱眉:“又这么晚!就你这样子还想娶明月?我也不知道她看上你哪一点了?”
明堂着急想辩解,三下五除二吃光了鸡腿,一边吧唧嘴一边说:“你懂个屁!小爷我天纵神姿,举世难寻,明月看上我是她的福气!”
明潜一脸黑线,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和他并排走,打了个哆嗦,加快了步伐。
“喂!你个臭明潜!什么意思!等等我!”明堂在后面也快速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