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跳蚤街回到家,明潜快快地吃完了早饭便上楼去换衣服了。
明姓孩童只要一满九岁便要跟着父母进宗祠祭拜先祖,统一身穿礼服。
母亲理了理明潜有些褶皱的服领,抚平他的衣襟,帮他束好腰带,眼含温柔。
“俺娘,咱这一身咋样?”明潜挺起胸膛,让母亲好好地看一看他。
母亲笑得开心,目光中满含自豪:乌秀的发,小麦色的脸庞,眉角之间有着他父亲的影子,眸子总带着光亮,嘴角总是会自然的上扬。
“可以,我家潜儿都长成了俊少年。”母亲拍了拍他的胸膛,笑着说道。
明潜也笑得很是大声。
“娘,那我去虎伯那去了。”明潜看到母亲的笑,不禁放松了许多。
母亲上前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细细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快去吧,跟好你伯伯。”
明潜答应得很爽快,笑着下了楼。
母亲看着儿子的背影,笑得无比的灿烂,只是眼眶忍不住的湿润。
……
“伯母,早上好。”明潜敲开了虎伯家的门。
伯母请明潜进屋,还一边说道:“正想让明堂去找你呢。”她倒了杯水放到桌上:“吃过早饭了吗?我再去给你做些?”
明潜起身说道:“伯母,我吃过了,可饱了,你看咱这肚子。”说着还拍了拍故意撑得圆滚滚的肚子。
伯母笑了起来:“还是我家明潜会说话。”刚说完又怕他等着急,端杯水接着说道:“你先喝口水,你伯伯和明堂正换着衣服呢,你等一会。”
明潜笑着点了点头,陪着伯母说话。
“明阳回来了,这事你知道吧?”伯母开口问道。
明潜点了点头应道:“知道,这事您怎么会知道?不过明阳是?”不过他对明阳这个名字一直有熟悉感,只是上次明岚他们说起,他才有些疑问,却也没多问。
“明阳和你同辈,只是年长你几岁,今年刚满十八。他离开明寨那年你还小,才六岁,你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
“他从光鎏学院回来,可是整个明寨都轰动的大事,族中长老都亲自迎接的。”
伯母似乎很是高兴,接着说道:“明阳的父亲和你伯伯是老交情,明阳这次回来请你伯伯晚上做客……顺便你伯伯也准备跟明月家提亲了,亲上加亲。你说这孩子还真是好孩子,还记得当年你虎伯对他的帮扶……真是连带着我们脸上都有光。”
伯母很是开心,可明潜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你和明堂可要向你们明阳大哥学习。”
伯母的话让明潜勉强笑了笑。
“你俩说啥呢?这么开心。”虎伯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明潜看去,虎伯面色有些憔悴,但喜色溢于言表,身着黑色绣金线长衫,腰系他最为宝贝的熊罴深色软腰带,魁梧十分。明潜再看向明堂,一扫那日的颓废,满面红光,往日锻炼的好腰板挺得直直,身着白色衬衣外搭着青色长衫,袖口紧束,有着虎伯的英气。
“没说啥,就跟明潜说了几句话。”伯母起身回道,上前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整理衣衫,嘴里还嘟囔着,责怪着两个人邋里邋遢。
明潜静静看着这样一幕,竟有些羡慕。
……
明寨的正南门大开,一条笔直的青石大道直通大武场正门,这条宽大的道路平日里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有到了祭会那天,只有明姓后辈才能身着礼服走在这条路上前去祭祖,这早已是习俗,而这条路明寨人都称它古道。
明潜九岁那年跟着虎伯参加的祭会,一直都是这样,三人闲逛似的走在古道上向大武场走去,身边都是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走去祭会的明姓后辈。明潜回头看了一眼开着的正南门,目光中带着失落,这座象征性的大门从来没有迎来过宾客。
轰!轰!轰!
马蹄声如山洪暴发似的从寨外丛林冲入明寨,古道上的人纷纷回头。
只见烟尘滚滚,马蹄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
明潜刚失落地转过头去,又被马蹄声惊得向寨外望去——黑马!黑甲!
随后他又抬头向天空望去。
唳!
鸣叫声嘹亮,远隔万里依旧高昂。
大鸟!一只巨大无比的鸟!正扑动巨翅向明寨飞来!
鸟鸣声像是一种讯号,身着黑色重甲的兵士缓缓出现在了正南门门前,整齐划一。纯黑色的马匹强壮高大,只有蹄后有块云状的白斑,呼吸有力平稳。黑色的旗帜上带着斑斑血迹,矗立在这支无名的兵队之间,旗上绣着红色庸文“玄甲”二字,整支部队静静列在门前,杀气、凶气扑面而来。古道上的人不由变了色,有胆小者身体都在颤抖,所有人一动未敢动。
明潜瞳孔微缩,面色为之一变。
唳!
随之而来的还有呼啸的狂风,巨大的阴影遮蔽住了天穹,几乎所有人同时望向不见天日的天空,凶禽的戾气吓得好些人直接匍匐在地,更有甚者闭上了眼已经在祈福起来。那只大鸟再次振翅,离开了这里,向大武场飞去。还没待人反应,马蹄声再度响起,那支玄甲军蛮横地冲进寨中。黑马奔腾,风尘再起,像是一把浴过鲜血的黑色长矛冲锋进入了明寨。近距离感受到那股久经沙场的血腥杀气,明潜都脸色发白,他耳边有道声音一直告诉自己——别惹这帮家伙!这帮人真的少说也杀过千百人!
玄甲兵士已过,大部分人瘫坐在地,有虚弱者直接吐了出来,明潜这才敢缓缓呼出气来。
这样的景象在明寨所有人的口中不断流传,无论年少妇孺皆大呼天灾已至,赶去祭会的人小声议论着刚刚眼前亲眼所见,惶恐占据了他们的全部心神。
明潜恢复正常,看向虎伯,才发现他的脸上没有惶恐,也没有说话,他看向军队离开的方向,瞳孔中带着寒芒,那是明潜在狼的眼睛里会看的光。明堂却是被吓得不轻,脸色很白,不断吞咽着口水。
明潜故意调笑他说:“小堂子,这就将你吓着了?”
明堂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了老半天,这才地硬撑着回复道:“这鸟谁没见过!不就是大了些吗?”说着声音是越来越低,还害怕似的看了看天空,不过脸色看起来好多了,渐渐有了红色。
虎伯收回目光,看向明潜,目光中似乎带着感激。他看向明堂就换了脸色,骂道:“你小子真是个怂包,你怎么就没有你爹半点的样子呢?”说着还戳着明堂的脑袋。
明潜感受到了明虎的目光,大笑道:“虎伯,这要问你啊。”
这话刚说出口,明堂就附和起来,连连点头。
虎伯也笑了笑,转头看向明潜,目光中依旧是感激。他再次教训明堂道:“你小子……”高高举起的手,用力地拍在他肩膀上,接着说道:“快走。一会祭会就要开始了。”
明潜挠了挠后脑勺,跟着他们俩向大武场走去。
……
青石大武场是明寨卫军驻扎训练之所,也是通往正阁和宗祠的必经之地。往日绝不会开放,只有祭会这一天才会大开正门,所有的明姓后辈都到武场集合,列队前往宗祠。
每到了祭会,古道至武场这段路都是戒备森严,特别是进入武场需要挨个检查,以免混入不轨之人。除了参加祭会需要“排队”这一奇特景观,祭会这天的大武场还有另外一个更加奇特场景——马车。每年祭会,武场正门总停着好些马车,这些马车都是光显区的老爷少爷代步而来的,或一马或两马,或杂色或纯色,车身木质独特、装饰奢侈,马夫身着华服,于是乎攀比之风盛行,华丽的马车也就自然成了大家议论的重点对象。
“那辆车只有一匹赤红色的马,那一定是明洪老爷的车子。”
“知道个红马就了不得了?我还知道那辆金丝车顶的是六爷的车子呢?”
“那个穿着青色绣金丝衣,长相俊秀的少年应该是明宏严老爷子的车夫。真是好大的福分。”
“哼,我猜啊,那辆两匹佩玉纯白马拉着的车子是明秀明和两位少爷的。”
“你们说那辆四匹马的车子是谁家的?”
“嘿,你这憨货,那是寨主家的车子,你不知道啊!”
明潜听着前面“排着队”的人的喧闹声,似乎刚刚令他们惊慌的一幕并没有了印象,也并不关心祭会,只是到这图一乐。听到他们“争风吃醋”的论调,明潜只觉得可笑。
两大奇观已过,三人到了场内,两日前的武场似乎消失了:红色地毯半横跨大武场,从武场正中央直至正阁大门,两旁都是统一穿着黑色礼服、队列整齐的寨卫军守卫。红毯右边像是一场宴会,高矮不一、胖瘦不等的老爷少爷像是孔雀一般,身着艳丽,举止雍容华贵,或三或两坐在圆桌旁侃侃而谈,大有为争奇斗艳而来。左边则是已满十八岁的身着统一的黑色绣金线长衫,未满的则是白色衬衣外搭着青色长衫,站着相互间叙着话。
明潜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这样怪异却无比自然的一幕冲击到大脑,他想说些什么但干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缓缓走到左边,归到那一片属于他应该去的区域。
明潜尝试四处张望,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明岚明楼两兄弟来祭会还不忘打听消息,明华明龙正笑得开心。他接着向东边那一片区域看去:明秀明和穿得潇洒,明勉励一个人跟在一个青年身后,那人应该是明勉励的哥哥吧,明石正和一个从未见过的青年相谈甚欢,可那青年虽然未见过,却又让他熟悉,他正疑惑的时候,便听见那熟悉的话语声传来:
“日月同耀,时命曰明!”
“先祖明氏子元,天赐业绩于荡山脚下,大明湖旁,已而百五十二载也。百余年间……今不朽之业绩所历九代传于明氏子辈宣,携明氏家人祭祖以求安平!”
随着寨主的声音时起时伏,终归于平静,所有人噤声,等待着他再次开口。
“明,九代子,宣!”
“……”
“明,十一代子,洪。”
“明,十一代子,源。”
“……”
“明,十二代子,秀。”
“明,十二代子,和。”
“明,十二代子,嵇。”
“……”
“明,十三代子,龙。”
“明,十三代子,华。”
“……”
“明,十四代子,铜香。”
“明,十四代子,亿贯。”
明姓后辈至今已经传承许多代,寨主站在广场中央手拿着族谱,喊着明姓后辈的名字,响亮的声音在广场回荡,那些被叫到人规规矩矩地走到红毯前,面对着宗祠恭敬地低头站着。待到最后一个名字念毕,寨主明宣收起族谱,缓缓走到众人之前,首当其冲,面对宗祠的方向大呼:“望先祖!庇佑!”他的身后,所有明家人都高呼:“望先祖!庇佑!”
明潜听着齐声,心中为之一颤,可他心头却振奋不起来。
当!
钟响之后,寨主再次大呼:“祭祖!”
祭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