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寨主那一声“祭祖”之后便是短暂的安静,每个人呼吸似乎都是小心翼翼。当第二声钟声响起,明宣再次开口高歌:
“日月同耀,时命曰明。明氏子元,生于白衣。得天垂青,天赐业绩。千里荡山,万顷明湖。钟秀源地,山水养育……传承万载,百姓安居……”
他一边以明寨的语言、独特的腔调歌唱着,一边带着明家众人向前踏步,一众人等按着长幼尊卑踩着红毯向宗祠走去。
明潜跟在队列之中,仔细听仔细看,不再似幼时把祭会当作无聊的活动。
穿过正阁,大开着的宗祠朱红色的大门引入眼帘,一口巨大的青色古鼎摆列在前,略带锈迹的鼎身尽显它的沧桑古老。
“先祖,后辈来拜!此岁明湖风雨不顺,诡谲不定,愚等以为湖神怒也,故祭拜先祖时日甚早,实属冒犯先祖,望勿怪。晚辈携一众家人而来,一来求先祖通湖神之意,平湖神之怒,护我明家安身之所风调雨顺,二来望先祖庇护明寨繁华,昌隆万世!”
寨主明宣很庄重地“报告”着明寨境况,许下愿望。所有人噤声听着。
明潜听着与往年不尽相同的寨主“发言”,他觉得第一个理由有些好笑。
太阳逐渐正当了空,第三声钟声打破了再一次的沉默,在这肃穆的钟声之后,寨主明宣像是没唱完一般,以奇特的腔调接着唱道:“明氏家人,跪拜!”
所有人收到了讯号,跪倒在地。
“叩!”
叩首。
“起!”
这才敢起身。
“火为阳!”
随着一声“火”落,寨中辈分最古的宗老携一小生从宗祠中而来,宗老身着素衣,立在宗祠门前,只见那小童手捧着掌盘,盘上放着香,走到了明家子孙右侧等待着。
宗老端正地站着,眼睛似睁且又不睁,像是睡着的样子,等到他微微点头,明宣一人才上前,小童也微微上前几小步,躬身将掌盘拖起,寨主明宣拿起盘中的香,高呼:“明宣,请祭!”话毕,他将没有燃着的香插在那口鼎的中央,从左绕过大鼎,站在宗老的面前,静静等待着。
随后所有人都仿照明宣,从言到行一丝都不能差。待到最小的明亿贯也紧张地说完,跟在众人身后,这个仪式才算完成。
“水为阴!”寨主明宣又一次高呼道。
只见宗老身后又出现一个小童,长得清秀,也端着一个掌盘,盘边刻着一只鸟儿,栩栩如生,掌盘之中放着一支青色小杯。那小童行似女子,端庄地拿着掌盘走到了大鼎的左边。
宗老终于动了动,他从众人左边行过,正站在鼎后,那端着青色小杯的小童上前几步,躬身将盘托起。族老高举青杯,立在鼎后,再次等待着。
“火水生明!”
宗老将高举的青杯缓缓倾斜,液体浇灌在香上,就在液体接触到香的那一刹,火焰腾起,巨大的光亮绽放,香火源源不断升空。
“跪拜!”
明宣再次高呼,众人再次跪拜。
“叩!”
明家人俯首。
“起!”
“打群架”似的一群人不见打人,只见磕头,磕完就起身,丝毫不拖泥带水。
“进宗祠!”
明宣领着众人走进了宗祠,明潜只看见高高的桌案,桌上放着贡品,在这些贡品中他果然找到了一只很大的熊爪,明潜知道这是明信猎队卖给寨子的,虽说应该是低价售出,但还是应该压过了寨猎队一头,明潜不由得高兴。剩下的三只熊掌让他很是期待下午的跳蚤集,不知道能不能让猎队的情况有所好转。明潜这样想着,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再次看向正前方,桌案之后便是巨大的台子,台上铺着金黄色的丝质布料,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台子最高的一阶只有一个排位,牌位虽有些陈旧,但不论是木质还是做工都是上等,显然非常人可比。牌位上是庸文,写着:创业之祖明氏子元之位。明潜这次能看的真切,他轻轻叹了口气。
“跪拜!”
众人第三次跪拜,也意味着祭会将近结束。
之后便由依照旧例明宣带回,当身后宗祠的大门关上门的声音响起时,明潜抬头看向天空,心中默念:“先祖,走好,”他体会到了一种心酸,但他不能说出口,即使是这个宗祠只是徒有其表。
明宣带领着众人回到大武场,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天空,干燥的空气让人身上不由汗淋淋的。但他们此时顾不上身上的汗,一动不敢动地盯着面前的黑色军队,以及那只巨大无比的鸟!
明宣转身面对众人,笑着开口解释道:“诸位,此次祭会到此已经到了结尾。我在这里还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见他没有惊恐,也毫无紧张,只能听他继续说。
“此岁,寨子尚可算风调雨顺,可湖神不知为何颇为怒气,于是此次祭会早了些,准备有些草率,但所幸诸位家人并无埋怨,祭祖依旧顺利。”
可是谁又想听,他们只想知道那玄甲军和大鸟是怎么回事,他们早就在心里骂道这只老狐狸,但只能想想了。
“先祖创业艰难,传承至今已经一百五十二年了……”明宣“演讲”正到了兴头,说话一点也不着急。
“寨主,您有什么事大可直说。”明潜认得出,这是和明宣同辈的几位族老之一,他终于开口终止了“演说”。
六十几岁的明宣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明安族老开口,那我就长话短说。”
他笑着请出一个人来,明潜看到站在玄甲军最前方的人脱下头盔的那一瞬,他不由后退半步——李乾坤!
“大庸平川卫玄甲军李统领!”随着明宣的介绍,身着黑甲的高大身影在马上点头示意。
“李统领年轻时曾与明寨有过不小的渊源,为此,李大人此番前来一是为怀旧,二是为平川卫挑选新兵。”此言一出,“祭祖团”前列的大人物脸色阴晴不定,那些中年青年也悄悄议论起来。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件事。”寨主明宣面对着躁动的明家人接着说道,紧接着人群的声音更大了些,老得成精的族老脸色更加阴沉了,不过明宣似乎觉得这样的反应他很满意。
寨主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向着面前人群中的一个方向点了点头。一道人影缓缓走出“祭祖团”,站到了明宣身旁,见到这个青年,人群中的躁动更加强烈起来,明潜听得见若有若无的声音,只暗道:“这是和明石说话的那个青年。”
明宣没有发话,那个青年也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没有说话。
唳!
那只大鸟鸣叫一声震住了所有人,偌大的广场再也没了声音。这时那个青年笑着看向那只大鸟,这才说话:“小红,别闹,让诸位再说几句。”
这个人好大的架子,不过……是个狠人!明潜盯着那个仪表非凡的青年,大致对他有了看法。
“诸位,我是明阳!”
明阳双手负背,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明潜眉头微蹙,暗道:“果然。”
“我是明寨光鎏学堂走出去的学生,也是大庸光鎏学院的学生。你们其中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其实并无所谓。”他自顾自地说道。
“你们现在认识我也不晚。”
“我将要给明寨的年轻人一次机会,一次光耀祖宗、走出明寨的机会!”
“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我知道我们的寨子到底是多么的渺小。”
“现在我回来了,我带着偌大的机会回来了,而你们,那些年轻人,只需要好好地抓住便可。”
“抓住机会的,便可以像我一样,走出去,到大庸光鎏学院去,那时的荣华富贵,将会不可想象!”
明阳的发言在眼前这帮人中并未激起多大的波澜,他们并没有按照明阳设想的那样欢呼欣喜。
“诸位,听我说几句如何?”明宣向明阳微微点头,笑着把话锋转了转。
“小孩子不懂事,有些口无遮拦了,还望诸位莫见怪。。”明宣微微躬身。
“寨主是什么意思?是在拿大庸来压我等?”明安走出人群,沉声问道。
他盯着明阳再次开口:“鸟儿回到了家就要守着家里的规矩,不要以为膀子硬了,就可以在窝里横行,身后有其他的大鸟也不行!”
“祭祖团”看着明阳和那只巨大的鸟爆发出了哄笑声。
明宣拽住明阳的袖子,将他拉到身后,笑着说道:“族老说的是,明阳,还不快赔礼!”他又接着说道:“小辈在外学习,难免习得外界的坏毛病,有些鲁莽骄狂了。还望族老莫跟小辈计较才是。”
老狐狸搅着稀泥。
“明寨有明寨的规矩,可大庸也有大庸的规矩,既然如此,此事大可不必着急,且慢慢商量。还望众族老能同我一同协商,将此时促成。”
“若不然,大庸的规矩并不是我们所能冒犯的。您觉得呢?”明宣抚须逐字逐句地细细地说来。
明安旋即也大笑起来说道:“正是如此才好。这才是一家人。”
天气很好,空气很热,可所有人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祭会至此便圆满结束,诸位随意可好?”
之后的散场,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心事,明潜也不例外。有人忧,例如明虎,明潜,各位族老。有人喜,例如明堂,明石。
这次的祭会,风云诡谲。明潜抬头看了看天空,觉得很累,他慢慢向家走去,他的思绪万千。
……
“寨主,为什么不让我教训那个老家伙?”明阳站在明宣身旁,看着离去的人,开口问道。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明宣给他慢慢解释听:“刚刚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老狐狸?你是小辈,你那一番话太快太狂,这样又快又狠的刀很容易伤着自己。”
“更何况,鸟儿被关在笼子里太久了,直到有一天笼子的门是开着的,鸟儿早已失去了离开的心。”
“此事不急,你的事办得如何?”明宣眯着眼睛,那眼睛里藏着狡猾与凶狠。
“今晚先试探一番。”明阳回复道。
明宣点了点头,看到前方走来的黑影,急忙又笑着说道:“李大人,今日招待有所怠慢,望海涵。不如您屈尊往满香楼一去,让我一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