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潜不知道虎伯他们和曹崇文再说的话便被杨叔遣了出来,他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走着,他不想回家,他走啊走,想啊想,不停。
往东吧,明潜心里对自己说。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下过了一场大雨,天空发泄掉了积蓄已久的脾气,夜空中见不到半朵云朵,只有洁白的月牙向人间洒下莹莹的月华,繁星点点,每一颗都好像夜空精心挑选后任意摆上去似的,闪闪发光。
雨后的第一天晚上,空气经历了白日的调和,没有湿气,没有炎热,只留下舒爽的氛围和夏天独特的草木清新的味道萦绕在明潜的鼻尖,他贪婪地嗅着,这是他幼时最喜欢的味道,现在还是这样陶醉,微风徐徐,凉凉爽爽,空气里满是这样的味道,将明潜的思绪也发散了出去,他看到稀散的人影在来回,还有几家店铺亮着灯,听到那些人说话调笑,他很放松。
安静的夏夜真是舒服。
“你听说了吗?大章路……三个黑衣尸体?”
“嘿嘿嘿,这谁不知道,光显区的大章路嘛。”
“你乐什么?”
“这明寨啊,啧啧啧,有大灾喽。”
“想想那明湖的事情,你看昨天那大鸟,这么大的雨,明寨附近的村庄都有涝水了,今天又死了人,啧啧啧,你说……”
明潜看到两个人从旁边小巷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着,明潜还想再听听,却只能任由路人离开。
他因为轻松放到脑勺后面的手缓缓放下,他不停地走着,目光变得越发凶悍,他暗自思索着。
到底是谁要杀我?
明潜并不担心有人知道人是自己杀的,他想知道想杀自己的人是谁,他总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局里,而自己正离那个局的核心只有一步之遥。
明秀明和?
这两个人是他第一个想到的。
明秀明和不敢这样做,也没有理由这样做。
明潜缓慢回想,想要拨开重重迷雾,找寻真相。
二人那日要坑害我,不可能转头便要杀我……
明潜想找到其中的漏洞。
虽然有这样的可能,但我见过他们一面,觉得凭借他们的能力不会想的这样缜密狠辣,前脚寻我麻烦,后脚果断杀人,也没有理由要赶尽杀绝,这只是赌输后的报复罢了,没有必要闹出人命。
明潜不由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自己的猜想。
这是有意的一场谋杀,虽然想要摆脱真正的凶手的嫌疑,但是未免有些拙劣了。
那会是谁呢?
祝氏师徒?
不会!这二位是受前人之约来兑现诺言的,况且那样强大的力量,杀我太简单了,也没有必要骗我。对了,是哪个人竟还认识这样的人?还和我有关,我认识这样的人吗?是杨叔吗?倒是有可能,那为何他俩不来拜访杨叔?李乾坤认识杨叔,会不会是他?也有这个可能哦。
明潜笑了笑,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石?
我和明龙明华他们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不会想要杀人,再说他那时也不认识自己。
明潜心里像是有两人,一个负责猜测,一个负责分析,不停地排除,思索。
应该是认识我,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并不会招惹什么人,应该不是仇恨。
明潜觉得自己想的方向是对的。
那就是只有一种可能——和明秀明和一样,借我这条小鱼,为了更大的目标!
可自己身边又有什么能让人注意的呢?
明潜突然停下脚步,他紧张地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明信!为了当时即将解散的明信!为了已经解散的明信!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不是猎队的其他人?
明潜又停下了脚步,他这次站了很久,迟迟想不出为什么。他捏了捏眉心,难得的想这么多,他的脑壳晕乎乎的。
对明信虎视眈眈的人啊。
明潜笑了笑,觉得有趣极了,这样抽丝剥茧的感觉很棒。
猎队大会上的人啊。
“明信熊虎,孤鹤,凶豹,残狼,智狐,为何只余下三个老弱病残来参加猎队大会?”
这句话给他留下了莫大的印象,明潜笑了笑,智狐应该就是父亲了!
我是掌握着明信核心的“智狐”的唯一的后代,而且智狐已经死了,那么你们也就不用再客气了是吗?是时候知道那场意外中得到的宝贝了是吗?
明潜接着往前走,他慢慢地奔跑起来,他笑得很邪,心中好像有着另一个自己,他对那个他说道。
曹崇文,姓刘的,很有意思。
明潜又想起来明阳说的那番话,关于七年前的那场意外,虎伯的反应,晚宴过后旋即便遭来的刺杀,种种迹象表明那一场意外绝不是一场意外,而是另有隐情。
更有今晚这场让他如何都高兴不起来的聚会,曹崇文冒冒失失的样子,龙行的领队的那一番说辞,让他觉得每个人都被摆在了一盘棋中,每个人都是棋子,至于棋盘中的玄机慢慢地在被解开。所有人都被推到了升阳岗这一处地方。
曹崇文虽然看似演技拙劣,但是他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所有人都听到这一场将要在升阳岗上演的一出好戏。
明良的出现是计划好的,曹崇文恐怕更是众人推举出来试探的吧,虎伯若是今晚不答应也会被众人逼迫着去了升阳岗,话已经说出了口,至于去不去便不是虎伯所能决定的了。
明潜慢慢地停下了跑起来的脚步,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看那星辰,昨日根本未得见的星辰此时正熠熠生辉,明潜深吸一口夏天夜晚的空气,缓缓吐了出来,他攥紧拳头,心里对自己默念:“乌云遮不住星星的光!”他看向眼前的路,向家的方向走去。
小路上走啊走的少年,他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许多,他没有选择像以前一样逃避,想着睡一觉就好了,没有再随意哭泣,他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并且尝试解开这个世界上的一些秘密,他并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他所推测的那样,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已经慢慢习惯了一个人思考,他会想着自己去揭开谜底,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等待着。一个人思考,或许就是长大的第一步吧。
……
到了家,明潜收拾好了一切,光着上身,盘坐在床上。他缓慢地呼吸着,摒弃了杂念,开始去触碰脑海中的那光团。
熟悉的画面:粗壮高大的桃树,盘根错节的躯干,生机盎然的树冠像是华盖一般,不断抛洒着芳菲,一时桃花纷飞,美不胜收。让人更加移不开眼的是树下站立着一风姿绰约的女子,只观其背影便觉此女不应人间所有。
霓裳似彩云随风轻扬,女子缓缓抬起左手,侧过脸来莞尔,肌肤仿佛吹弹可破。一片桃花轻轻碰触到她的指尖,似乎是见到了天人容颜,就停留在了手指间。那女子很是调皮,将那花瓣放于自己眼前,想要打量一番的模样,不知过去了多久,女子水红色的嘴唇微张,玉口之中吐出一口清气,远观便让人觉得百花齐放之香扑面而来,不由神魂颠倒。女子只是盯着桃花愈飞愈远,两行清泪从粉嫩的双颊滑落,黯然神伤。
她向身后舞袖,双袖像是飘翼展开,又像流云飘渺,她似蝶翩然起舞,一跃,足若踏鸿雁而起,身若出海游龙,一俯,彩带飘飘,花瓣腾起,好似无骨之鱼轻快落入海中,一肌一容,一颦一笑牵动旁观者的心神。
明潜陶醉了,那绝美的身影,那优雅的舞姿,他的脑海中只余此一人而已。当那舞动的长袖落地,眼前的天人女子消失,桃树下只留下满地的桃花,明潜回过神来才发现惊鸿之舞已经终了。
还是没悟是吗?
明潜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虽早在他意料之中,可未免还是会失落,隐隐的挫败感像是被蚂蚁咬了之后的无关紧要却又让人心中难受的痒一般,他叹了一口气,睡倒在了床上。
“若是你不能领悟,不要勉强。”这是杨叔对他的劝告。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明潜盯着屋顶,一平一缓地呼吸着,他忽然重的一吸,想要起身的模样,最后还是做了废,翻了个身罢了。
睡一觉吧,等醒来了,说不定就好了。
明潜扯过被子,想要睡觉,他强行闭上眼睛,希望能将自己扔进梦境,说不定当他起来,他就会了。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很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是我他娘的就是不甘心啊!”
明潜猛地掀开被子,冲着空荡的房间小声吼道。
“我就不信了,就这个鬼东西还能难得住我!”
不亮的房间里,明潜的眼神带着凶气,他发了狠想要学会这“鬼东西”。
熟悉的画面再次浮现,再次消失,再次浮现,再次消失……
似乎是明潜骨子里有着一股牛劲,他不停地看,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他像是发了疯似的去感受……
可事实证明,感悟这种东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一瞬若是没有抓住,就是永远的错过。
你放弃吧,没用的,你悟不出来的。
明潜闭着眼睛,睫毛微颤,他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想要最强!这就是最强的法!
明潜对着自己嘶吼。
可是你悟不出来。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我能!
明潜再次触碰脑海中的光团,可是桃树下什么都没有了。
都说了,你悟不出来。
像是讥笑声。
可是我该怎么办?这是最强的法,我若是无法领会最强的法,以后不管走到何种境界,都不会是最强的,我想要最强,我想要成就至强。
明潜没有再尝试去理解惊鸿之舞,他知道自己乱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领悟。
最强?且问你,《归去来兮辞》《岳阳楼记》可谓是流传千古,可谓是至高之大作,可谓是文章之至强,若是说不是,那我再问,才高八斗曹子建,万古诗仙李太白可谓是才情凌天之人,可谓是圣贤,可谓是才气之至强,可是他们都是如何成就的至强?
明潜蹙眉,他在不断地寻找自己本来的心。
是否都是都像你所说,每一步都是至强?他们若是没有最初的失败,又怎会成就的至强?
莫心急,庄先生曾经告诉过自己切勿好高骛远,切勿浮躁,可自己还是忍不住犯了这样的毛病。
明潜睁开了眼,他看到了惊悚的一幕——一朵桃花,在不可能出现桃花的地方凭空出现的花瓣。
那朵桃花以极度缓慢的速度向地面落去,明前怔住加上他揉眼睛的这段时间,它就比刚刚低了一些些,明潜想起了花瓣落在舞中女子指尖的那一幕,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了一下花瓣。
“我等尽毕生之力,唯愿留后世安宁!”
万千人众齐述之声传来,震耳欲聋。
“授子《易书》。”
这是明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便昏了过去,脑海中宛若开辟了天地。
待到明潜呼吸平稳,他背后的灵纹像是活过来一般,若是明潜睁开了眼,他便可以看到被他放到床头小柜中的那个果子依旧红亮,正散发着蓬勃的灵性,向身后汇聚过去,一如昨晚。
……
在这个小寨子的西边,那座像是镶嵌在石壁中的本就破烂不堪的门户,此时已经彻底破败,只留下碎裂的石渣落在了那片荒芜的空地,被那野草遮挡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