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清云飘飘,夜空之下,丛林寂静,难得的人影掠过黑暗,只余下沙沙声像是在草木的轻轻呜咽。人影散乱奔走,之后在一处空地停留下来,不一会便见火光亮起,人语声也悄悄地散开。
明潜跟着伯伯坐在人群的一角,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篝火,火焰在他的清澈的瞳孔中燃烧,将他乌黑的头发镀满了金色,他清秀的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光芒的映衬下很是迷人。
“明早应该就到了吧。”
明潜能感受得到空气中飘散的丝丝阴气,升阳岗大概是不远了。
“虎兄,过来喝两杯。”
王大板牙尖锐的声音破坏了明潜的好心境,他瞥向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人群,眸子中的烈焰似乎愈燃愈烈。
“天郎兄不来喝一杯吗?”
曹崇文气质大方,站起身来笑道,向明潜的方向高举酒囊,篝火在他背后照耀出温暖的光。
欢声笑语在即将步入升阳岗的最后一晚尽情挥洒在这片空地上,人群中央的火焰随着柴火的爆裂声跳动的,肉香混着倾洒的酒水盘绕在人的身旁,让人不禁迷醉。
“喝酒去。”
明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咧开嘴笑了笑,红光将他的面色映得格外兴奋,他站起身来,拍落身上的草屑灰尘,径直走到围坐在篝火旁的那群人。
众人瞩目之时,他接过王大龙手中的酒囊,酒水流过空气时像极了被火烧红的流云倾泻,最终汇聚了一碗,水珠碰撞的声音清脆压制住所有的声音,谷酒中的辛辣味道似乎弥漫在了空气中,他们露出只有沉醉时才会拥有的安静的神情,仿佛那碗中藏着的是最陈年的酒一般,视线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大龙,干了?”
明虎举起酒碗,大喝一声以作回应,惊得王大板牙的肥胖的身体一颤,碗中的酒洒出许多才匆忙将碗放至唇边大口吞饮。
“大龙兄,喝这么急做什么?”刘豹迫不及待地笑出了声。
豹叔的话让明潜放心的笑了出来。
“我也去和崇文兄喝一个。”
狼叔应邀而起,他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朝中间那群人走去。一起的还有豹叔,拉着老鹤站到了火堆旁。
明潜看着被红色暖光包裹的四个人,他们微笑着交谈于心怀鬼祟的人群中,纵使不再年轻,已然被岁月磨去了锋芒,可是此刻站在一起却有了种“同仇敌忾”的气势,或许他们的反击并不凌厉,但足够坦荡,他们像是苍茫浩渺的湖水,偶尔漾起的微小的波澜惊起了藏身于芦苇丛中的水鸟,一时仓皇而逃,漫天皆是飞翔的黑色阴影,他们发出的那些不痛不痒的鸣叫皆像是无病的呻吟,于湖而言,并无作用。
明潜很快捕捉到了水鸟反击的趋势,他们尖尖的喙创造出嘈杂而又刺耳的声音,仿佛在恶狠狠地威胁,想要压制住湖水流淌的声音,终于湖水退却了,又归于了平静。
“刘兄感觉如何?”
明潜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心神便被篝火吞噬了进去,回过神来听到了这句话,吸引着他的目光向豹叔看去。
“这可是通财酒馆的杂谷酒,入口有些甘甜,后劲十足。”
曹崇文也像是喝醉的样子,一只手轻拍他的肩膀,两个汉子几乎脸贴着脸,显示出很是亲密的样子来。
“曹领队,我家小弟不胜酒力,我等且送他回帐篷。”
明虎瞥向刘豹的眼神中的担忧稍纵即逝,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
四人“狼狈而逃”。
“明虎兄不再喝两杯?”
曹崇文笑了,他的面色被火光照耀得更加红润,他向着四人的背影高举酒碗,像是示威一般。
明潜盯着烧得旺盛的火焰,仿佛自己的心再次被吞了进去。
水鸟总是喜欢躲在暗处,例如没人看到的芦苇丛,他们时不时发出的欢乐的鸣叫,可能是在湖水中捕捉到了几条小鱼,那样得意。而当他们受到了惊吓时便会一哄而散,最后只是以鸣叫得胜。
明潜呼出一口气,在有些凉意的夜放松了下来,他起身去,向着长辈们离开的地方跟了上去。
他听得很清楚这些人之间的交锋,可他不清楚的是这是不是长大的人的常态,或许只是寨子的习俗使然,相比起这些,他反倒觉得那晚他在雨夜中杀人更加舒服,至少不需要这样的遮遮掩掩。
十二岁的少年混在这一群市井之人中间,他觉得自己也像是个大人了,他笑了笑,对自己轻声说道:“以前我倒是很少去在意这些。”
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鼻腔闷哼一声,又接着笑,似乎是在笑话自己,他说:“至少以前的我没有想这么多过。”
明信的帐篷搭在一个不远处的角落,被茂盛的草遮住半边,怪异且格格不入。
水鸟有翅膀和爪子,应该很快就会展露出来吧。
明潜这样想着。
他看着四人躬身钻进了棚子里,又忍不住多想:
他们永远不知道湖水之下藏着什么。
明潜又再次兴奋起来,棋盘就在前方,交锋已然开始,图将穷,匕渐见。
“倒是很有趣,一个人想这些东西。”
明潜笑了,他的牙齿在月光下被浸入了洁白,代他表达出自己的愉快,他走进了帐篷里。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这是豹叔的声音,空气里多了些酒气。
“看你们回来,我也就回来了。”
帐篷里没有光亮,明潜嘴角带着笑也没人能看得见。
“你不要笑……你看着……看了几眼……就……能明白了?”
明潜收敛了笑,听到豹叔的话,他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得有无边的浪花向自己涌来,那浪花的味道不是水腥味,是一种莫大的苦的味道。
无比压抑的安静充斥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帐篷,其实三天的时间里都是这样的。
很及时的是鼾声渐渐响起,打破了沉重的气氛,明潜才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老鹤,你去吧,当心些。”
虎伯的声音让明潜在不知所措时有了喘息的机会,他静静地等待着虎伯的话。
“我们休息吧。”
明潜蹙眉,这……就休息了?他很想问,但是他忍住了,在黑暗中摸了一块躺起来比较舒适的地方卧下,赶了一天路,本就应该很累的睡去。可他睡不着。
以前和叔叔伯伯们出去打猎,在丛林中露宿的时候很多,夏天夜晚的时候,明堂喜欢和长辈们说话,听他们吹牛,可明潜喜欢一个人躺在草地上,静静地望着夜空中闪亮的星星,那个时候蚊子害虫早就被虫香熏得晕了头,不会叮咬在他的皮肉上,凉凉的风带着青草的味道似乎都流到了肚子里,身上凉爽爽的,心里美滋滋的。
明潜躺在大地的怀抱里,土地宽广起伏,他似乎都能听到大地深处传来的沉睡时的呼吸声,明潜笑得很开心。
他听见不远处的人说话的声音逐渐消散,那些帐篷里的细小的鼻息声又缓缓响起,他最后的睡不着的借口也没有了。
明潜想起身,却怕惊动了身边的人,他拿手摸了摸腰上的口袋,那里有一颗果子,入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润,充沛的生气仿佛通过手掌传递到了脑袋,这果子这么多天了都不烂,不像其他果子,早就成了小爷的腹中之食了,要是我吃了会不会效果更好啊?这果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那灵牡丹我还能感受到蓬勃的灵性,这白斑果就跟个普通的果子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着我的灵呢?要是我……
夜晚总是让人比任何时候都机灵,明潜的脑袋里装了好多奇怪的念头。
或许这就是紧张吧。
这是明潜最后的一个念头,他便摒弃了所有的想法,手握着红白斑果,安心吸收其中的特殊的东西。
明潜本想着趁着赶路的这几天快速的修行,依靠《易书》里的记载,唤醒灵心,却发现一直没有机会,就在第一晚睡觉时,半梦半醒之间发现了魔凰之灵正徐徐壮大,最后他找到了强大的来源——口袋里的果子。
快圆满了。
明潜心里有些激动,他三天之内经过没日没夜的吸收,从小成过渡到了大成,如今蕴灵境快接近圆满,他在路上又迈出了一小步。
可是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他有些担心杨叔跟自己说的,灵性若是不够纯净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走一步是一步吧,至少现在我的灵正在强大。
明潜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手中紧握着果子,他知道自己要抓紧时间。
“睡不着吗?”
虎伯的声音轻轻地落到明潜的耳朵边,询问道。
明潜轻嗯一声,并没有说话。
“在想东西?”
“是。”
“在想什么?”
“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虎伯的轻笑声表示出很愉快的样子,可明潜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他懂得这是斗争,可是他不喜欢,不喜欢眼看着长辈们步步退让,更不喜欢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为什么?”
“就是……就是……为什么要退让?明明你们不想。”
空气安静,豹叔的鼾声也消失了。
“你都看到了?”
虎伯似乎放松了很多。
明潜没有说话。
“因为我们是弱者。”
虎伯想要尽可能的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可是他并不能,这样反而暴露了他的刻意,因为无奈,所以刻意。
明潜没有说话,他侧卧着,脑袋枕着脑袋,微微蜷缩着身体,听到这样的话,他的整个身子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这就好像丛林里的规矩。”
虎伯翻了个身,气像是叹出来的。
“老虎称霸,狼只能屈从臣服,狼吃羊,羊吃草,就是这样简单,这是丛林的规矩,也是人的规矩。”
“弱者为肉,生而被强者食。”
虎伯笑了笑,停止了交谈。
明潜努力压制住自己躁动的呼吸,又他娘的是弱者!
“你还小,经历的很少,经历的多了,你也就懂了。”
“再说,谁说我们不是老虎呢?”
虎伯不知是在安慰明潜,还是在陈述事实。
“快睡吧,今天夜里不是安分的时候。”
不一会,豹叔的鼾声再次响起,身旁的人也都呼出稳定的鼻息,明潜还是无法睡去。
丛林的规矩?
谁说我们不是老虎呢?
明潜笑了笑,更加认真地去吸收果子里的精纯的能量。
老虎也不是一出生就能震动山林的。
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