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潜隐约听到远处脚步声停止,随后熟悉的人声渐渐散开。他的脸色阴沉。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像是在对人说话,却又像自语:“那帮家伙来了……不过应该不知道我们在这。”
他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可若有若无的压力依旧存在,他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我们还在三尸阵里?”
他向众人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们都知道答案,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长辈们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现在该怎么办?”
豹叔突如其来的一笑打破了平静,像是冷笑。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娘的,干他们就好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打不过那个破赶尸人,还打不过那帮狗东西?”
豹叔眼神阴郁,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老子他娘的憋了一肚子火了。”
他恶狠狠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刃,冷冽的抽刀声让明潜精神一阵。
明潜环顾,其他人都没有吭声,他觉得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
“潜儿,你告诉我他们在哪个方向,老子……”
“站住!”
豹叔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虎伯深沉的声音打断。
“你是要把他们都杀光……还是只是教训一顿?”
虎伯的突如其来的话语像是在他身上泼了一盆冰水,他的身体不由一颤。
“杀光了容易,你回去该怎么交代?怎么跟乡里的人交代?不要以为此行真的没有人知道。”
虎伯的声音更加深沉,面容上满是寒意。
明潜听到这样的话,瞳孔一缩,随后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手,他逐渐冷静下来。
豹叔手里依旧紧抓着短刃,眉头皱得更加紧张,低着头沉默不语。
“那他娘的不能是场意外?”
豹叔冷声反问道。
虎伯起身,大声吼道:“混账!你他娘的去杀啊?你想看着他们家破人亡!你去杀,尽管去杀!杀光了一了百了!”他似乎有些紧张,简单的几句话说的竟有些磕磕绊绊,他的手指着迷雾,身体都跟着颤抖。
洪钟一般的话语声在每个人耳畔轰轰作响,连带着他们的心脏也在猛烈地跳动,明潜知道,那是看到那样做带来的结果后,扎刺心脏的悸动。
豹叔猛地转过身来,狰狞的面孔上凶眉倒束,吼声直压自己的哥哥而去:“那你他娘的告诉我,要!怎!么!办!”
锃!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冰冷的闪光从豹叔的手中飞刺虎伯而去,短刃在空气中轻吟的声音让人来不及反应,最后只见到冰白色的铁刃插刺进泥土中。
空气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地定格插在泥土里的短小铁刃,他们不敢多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明潜看着豹叔狰狞的面容,呼吸一滞。他瞪着眼睛,以难以置信后剧烈喘动的呼吸表现出他内心的震惊。他又匆匆看向虎伯,他展开的手臂换换放下,就像是僵直的木人,面无表情地直视身前的兄弟。
明潜瞥向泥土中的短刃,沉默不语,轻颤的刃柄在迷雾中展露着若有若无的寒芒,定留在两位长辈之间,他似乎看到了空气在随着短刃的颤动而被隔了裂,好像还有其他的东西正逐渐有了裂痕。
“我们兄弟们九死一生猎的熊,你二话不说卖了寨猎的人,区区三十四两银子,你在开什么玩笑。”豹叔冷笑着向虎伯走去,靴子踩在沙土上发出的“沙沙”的声响此刻无比的刺耳。
“老狼为此还受了伤……”豹叔的眼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颤动。
“好!这先不说。”
“猎会那天,我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做。”他说着停住了脚步,抬起了头,似乎在防止眼中的东西掉出来。“你还是跟当年一个鬼样子,他娘的就是做事不动脑子!其实……怎么说呢,我他娘的才不管什么猎队不猎队的,解散了正好,反正老子也累的很,赚了银子,种几亩地,照顾老婆孩子,不就这么回事嘛,老子他娘的图个快活。”
豹叔仰着头被自己的话逗了笑。
三尸阵似乎隔绝了声音,那些人迟迟未来。寂静的空气此刻显得不单单是耳边的寂静,连带着他们的心灵也很安静。
“你现在算是什么?他们的意思你不懂吗?你就看着当年的意外没有头吗?”豹叔正视虎伯,他的笑越来越冷。
他慢慢地向前走去,眼眶越来越红,深沉而又沙哑的声音缓缓从他的喉咙中扯出来:“无忧还受着伤,我们他娘的什么都不能做。”
“你看,老狼的旧疾又复发了!”他嘶吼着指向不远处的狼叔,“所以他这一路上很少说话,你听到他说话了吗?他那是疼!”
“你他娘的再看看老鹤,你没听到赶尸人怎么说的吗?他老了!你懂吗?老鹤他娘的老了!”
豹叔冲上前去,紧抓住虎伯的衣领,“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要是没有那一场狗屁的所谓的意外,老鹤能干不过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他的手臂不停地拉扯着虎伯的衣袍,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像是山洪倾泻,滚滚而来,将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崩撞得体无完肤。
明潜瞳孔一缩,呼吸有些混乱。
所谓的意外?
果然是内有隐情。
他早就觉得,在这样安逸的小寨,该是如何大的意外竟能摧毁当年这样强大的明信猎队,尽管外人眼中长辈们与常人无异,可明潜知道杨叔和鹤伯这样的能力,竟无法护得身边的人的周全,他突然之间有种恐惧感袭来,到底是谁?当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明潜心里想着,眼神飘忽不定,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环顾着混乱的局面,随后便是隐隐得兴奋感在血液中慢慢散开,终于要接近真相了,可突然有些慌张,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啊,灵醒者的道路,纵气师的道路,还有那虚无缥缈的先生教他的道路……他想起了自己从丰瑞门走出来后在那条小溪边许下的愿望,斗志将他的心烧了起来。
“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你说啊!”豹叔紧抓着明虎的领口,愤怒的吼声将明潜飞扬的思绪拉回了冰冷的地面。
明潜盯着眼前的二人怔住了,他耳边响起祖陵那个老头的话,“至于为什么……你太弱了,还没有资格知道。”他攥紧了双手,却又渐渐松开,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别说了,他们来了。”鹤伯有些疲惫,他叹气似的说出这句话。
突然的提醒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豹叔气冲冲地推开虎伯,一声不吭地挑起自己的铁刃插回腰间,走到狼叔身边和他小声攀谈起来,虎伯还是站在那里,皱巴巴的衣领诉说着他的狼狈。
明潜听到了动静,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里暗骂一声赶尸人。
“赶尸人将他们引过来了……尸身派的三尸阵,我们走不出去。”鹤伯有些沙哑的声音无疑让人的坏心情更加糟糕。
升阳岗上的雾气依旧浓重,洁净的月光浸透其中,风过,雾动,被风挤出的大片空白很快被浓雾填补上去,好似雾把风吃了进去,小岗上的雾气依旧如初,朦朦胧胧,梦幻十分。
被困在三尸阵中的五人无言可语,他们站着蹲着,或沉默,或低语,他们的眼睛望向不同的方向,好像下一瞬间就会顺着目光所及奔跑出去,他们的目光中藏着不同的自己。
蓦然的脚步声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们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熟悉的身影穿过迷雾映入眼帘,他们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整齐地前进着。
“这就是赶尸人的手段吗?赶尸赶尸,不是驱赶的是死人的尸体吗?”
明潜按照自己的理解轻声低语,他习惯性地看向虎伯,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愈发清晰的人影,冷峻的神情里看不出有何中情绪。他的眼角瞥见鹤伯,但明潜还是没有开口询问些什么,他扭过头去,身体紧绷。
脚步声停止,明潜和曹崇文一行人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雾,一睁眼便可看见,可曹崇文像是木桩似的定在了那里。
空气冰凉,格外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三十余人面色僵硬,着装整齐,腰背上负带着武器,他们依旧在呼吸,却像是植物一样立着。
“最好玩的要来了。”
阵外的赶尸人沙哑的声音中满是戏谑,轻飘飘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话毕,明潜眼前的众多僵直的人影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捕捉到他们相同的空洞的瞳孔。
“尸的意思是……人的身体?”
明潜的大庸官话说的很标准,有些词语并不是明寨本地话中就有的,他在学习了庸言后才发现这一点,寨子里的人说话时许多的词句都是带着本地口音的官话而已。
“这是?哪?”
第一个吭声的是曹崇文,一睁眼便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他的语气中竟没有丝毫的慌乱,很是冷静地扫视四周。
“啊!虎兄!”
曹崇文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高大的身影,径直走上前去,惊呼明虎的名字。
明潜眉头皱得很深,太他娘的奇怪了,曹崇文有问题,他微微退后,看向虎伯,等待着虎伯的反应。
“曹领队,你们怎么来的?”
明虎牵强一笑,言语客气。
“啊,我们啊……”曹崇文感觉到了明虎话里的警备心,停下了靠近的脚步,也回应似的笑了笑,或许是雾气的原因,他的白皙的面庞立刻显得有些灰暗,他的笑也很快的收敛起来了,开口说的话停在一半神色便流露出了痛苦的样子。
“你不知道啊,我们遭到了袭击,一帮黑色衣服的贼人偷袭,我等匆忙之间冒险闯入升阳岗中,又机缘巧合之下和虎兄相遇……好几个兄弟因此受了重伤,再也见不到了……”
曹崇文声情并茂地诉说着原委,一时间眼眶红了。
“不过好在我们的人大都还在,还遇见了虎兄。”曹崇文的脸上又流露出破涕而笑的样子,“兄弟们,我们安全了,明信的弟兄们也都安然无恙。”他转过身去,大声唤着有些迷茫的一众人,他们的眼神一个一个逐渐清明。
明潜瞳孔一缩,身体各处的筋因为紧绷都有些作痛。他在骗人,明前清楚的记得之前的人数就是三十八个人,现在还是三十八个人,每个人穿戴整齐,那些领队的行为举止并没有慌张,只是一个劲的东瞄西瞄。这帮人在说谎。
他的脚慢慢地往后退着,不停地打量着长辈们,他们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曹崇文的诉说。赶尸人和这帮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潜又想起了他那一抹善意的眼神,心里更加恐慌起来。
“曹领队,那你可知这月圆之夜升阳岗雾气是怎么一回事啊?”鹤伯上前,笑吟吟地开了口。
短暂安静之后的突然的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明潜更加紧张起来,曹崇文一边向明信诸人靠近,一边笑:“鹤柏年什么时候话也这样多了?”他身后的所有人也慢慢地向五人聚拢。
杀机!
豺狼嗞起了尖锐的牙齿,五只分散开的小绵羊一样的人物被困在囚笼里,笼子外还有毒蛇在吐着猩红的信子,伺机等候着一网打尽的机会,只不过这样的局面越发诡异起来,明潜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