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领队,我这毕竟是为了大家好,这升阳岗上的雾气都快要吓死人了……其中的缘由也是很有趣……”鹤伯没有恼怒之色,反而笑着走上前去和曹崇文周旋一二。
明潜扭过头去静静地盯着鹤伯,他的目光忽而涣散,忽而凌厉,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鹤柏年,你什么时候这么怂啊?”曹崇文轻笑,调侃的意味浓厚,他身后的王大板牙和明良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三人的笑声在这样的场合很是格格不入。
“再说了,这雾气其中的缘由,你不比我等了解得明白?”曹崇文虽不明白鹤柏年话中意味,但在市井之中混迹这般多年,他习惯性地再次开口将他的话锋扭转了回去,其中更藏着自己的诡计。
可他终究是打错了如意算盘,鹤柏年木讷地摸了摸下颔的胡茬,笑着开口说道:“领队,你身为诸多猎队头领之中的楷模……”他说着沉吟不语,蓦然喝道:“将我等骗来这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想将我明信五人杀了,还是说今夜除你以外的这些个乡里人都将不留活口?”
此言一出,慢慢靠近五人的众多身影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明信猎队几位领头人本就是名声在外,这一群人并不敢轻举妄动,此刻这一声喝,将所有人镇了住,他们的神情显示出了内心的踌躇,频频回首看向人群中央的曹领队,似乎有所期待。其余几位领队也不知鹤柏年这话里的玄机,纷纷侧目,但大多神色安静地定在了那里,刚刚目光中的充斥着的东西顿时掩藏得干净。
处在风暴中心的曹崇文的面色一变,剪在背后的双手猛地攥紧。他知道鹤柏年嘴拙,竟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明信二把手出了奇招。他不曾想到鹤柏年将话说的这样直白,前者本就是他的打算,只是这后半句将所有人惊了一跳。被人瞩目的感觉一向是他喜欢的,此刻这狐疑的目光却让他身体僵直,他的嗓子竟难得地觉得很是干涩,曹崇文牵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明潜沉住气观望着两人的对话和在场的人的表现,瞬间安静的空气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花月容盯着眼前的一幕,目光来回扫动,一时黯淡了眸子。
他盯着一失飒爽的佳人身影,心里暗叹一口气。
“曹领队反问我的,我能应得上来,可是我问曹领队的,不知道曹领队能否给我做一解答?”
鹤柏年的声音将他飘扬的思绪扯了回来,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言语交锋的主场。
“我不知道鹤兄问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鹤兄细说。”
一开口,曹崇文便知道自己失了风度,话语虽客气淡然,可已落了下乘,沙哑的声音更无疑清楚地表现出了他的不自然。那些腿脚快的已经察觉到了火药味,有了离开这处是非地的想法,领队们的面色也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大家都听过老一辈说的关于走动的尸体的传说吧!”鹤柏年一改口拙的坏习惯,双手负背,像是不曾发生之前的事情一般,丝毫没有被困在三尸阵里的慌乱。
“引发那样奇异的事件的罪魁祸首就在这升阳岗上,这雾气就是那人的手段……”
这句话听得后来的那群人云里雾里,他们小声地议论开来,却没有显得多么震惊,几位猎队领队也都流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就在诸位到此处之前,我们兄弟四人便和那人打了一个照面,险些丧了小命,不知是何原因,交锋不久那人便匆匆离开,之后便是遇见了诸位兄弟。“
鹤伯声调愈发高了起来,不知是被他的气势所惊还是被他的话语所吓,杂乱的议论声皆平息下去。
“升阳岗本就是老一辈寨主濒死之际指定的那年埋骨的地方,后寨中又有疫病的灾祸,钟神医亦是选择这升阳岗除去附在死去的人的浓厚的秽气阴气……”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小岗上的污秽的尸气并未被除去,反倒越来越厚重。”
鹤柏年说着语气衬得他的面色无比的凝重,他的担心让众人更加疑惑起来。
“升阳岗,这小小坟地取这样的名字到底是为什么,相信诸位都能知晓,前辈们定此地为乡里人的埋骨之所,是为的亡魂得到洁净,但是此刻先有恶人在升阳岗上为非作歹,死者尸骨无法安乐,后有心怀叵测的人在诸位面前暗中作祟,将我等引来这等险恶之地,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意思!这样的人远比祸害死者尸体的人更加恶毒!”
鹤伯目光如炬,直照曹崇文而去,话中的这个“他”虽不曾明言,但“心怀叵测之人”已经被众人的目光推到了悬崖之上。
“啊!”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安静的人群中有人尖叫一声,将诡异的氛围瞬间点燃,所有人都看向了王老。
“是他,吹笛子的人!”
“我们就是被笛声赶过来的,是他。”王老喃喃自语:“明寨又要有大灾了!”他一边轻轻摇头,一边重复,“明寨要有灾祸了,大难将至了……大灾啊,都是死人……”王老头魔怔似的向后缓慢退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是就是个传说吗?”
“怎么说着说着就要死人了呢?”
“狗日的,我就不该来的。”
“干他娘的!”
人群中爆发出了辱骂声,此起彼伏。
“走吧,回寨子去了,祭会那天他娘的我就觉得不对劲。”
“就是,什么东西都能到寨子里来,大庸的那群人一点的规矩都没有。”
“前几天的大章路杀人案,到现在还没有结果,正阁屁的东西都查不出来……”
“就觉得奇怪,怎么会乱成这样?”
“唉,真他娘的乱,真他娘的乱!”
人声越发嘈杂,灰蒙蒙的雾气像是道不尽的怒火怨气的会说话的鬼。
“说的好!”
曹崇文大笑,鼓掌叫好。
“别人都说明信猎队里最聪明的是智狐,最老实的是你鹤柏年,可是今天我是没想到你掩藏这么深,嘴拙可是这脑子当真是聪明中的聪明。”
他嘴角含笑,双臂舒展开来,“鹤柏年,这一番话真是抓住了人心啊,借势这一招是跟谁学的,简单几句便将劣势扭转。当年明霆也喜欢借势这一招……可惜他死了……”曹崇文散步一般游走在人群之间。
“什么狗屁的驱赶尸体的人,不过是传说罢了,是不是你鹤柏年胡诌的谁知道!口说无凭,我的话也到这,我好心和刘贤侄领大家到这里,是为了发大财的,若是诸位不信,大可以一走了之,我曹某绝不阻拦,至于那灵牡丹,也和离开的人无关。”
曹崇文声如洪钟,面带凶气,威严乍起,口中说明其中利害,将躁动的人群霎时镇了住,无人再敢多言。
“这曹崇文好厉害。”明潜暗道一声。
“既然鹤柏年你这么直言不讳,不留情面,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们明信不打声招呼就离开队伍,这是要做什么?”他说着又抱拳作揖,继续开口说道:“诸位,早在三日之前我便同大家立下规矩,若是有不守规矩者,必当严惩,如今明信先是擅自离开,后是众人恶意中伤我等,更有扰乱大家齐心之意……”
曹崇文言辞一顿,恶狠狠地转身面向明信五人,疾声厉色地指向他们,“若是真的有驱赶尸体的人,谁能说此刻他们不是被那恶人操控……依我看,先将这五人束缚住,剩下的再慢慢地商量,诸位领队以为如何?”他的眼睛中再次爆发出了之前消失的东西,明潜知道,那是贪婪的火焰。
“诸位以为呢?”前言刚毕,王大板牙的声音响起,像是默契。
“我觉得曹领队所言极是,眼前这五人说话漏洞百出,岂能瞒住我们的眼睛,再者说,平日里的鹤柏年可曾是这个样子,这帮人定是被死鬼蛊惑了脑袋。”明良站了出来,他盯着曾经自己的长辈,声音愈发阴冷。
明潜的面色很难看。
曹崇文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还不快动手!”曹崇文微笑,风度依旧。
还有人?明潜心中一动,看向曹崇文,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尖锐的风声像是刺进了皮肉一般闷哼一声,有人应声倒地。
“王老!”
明潜朝哀嚎的方向看去,昏暗的氛围之下,在猎会上侃侃而谈的苍颜老者倒在地上,他知道,这个人再也起不来了,这是明潜第一次觉得生命竟然这样的脆弱。
曹崇文转身:“快散开!”
这是许多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箭矢穿透空气,从迷雾深处激射了出来,聚在王老周围的人影还未来得及放声痛哭便瞬间随之一起而去,闷声从他们口中传来,也从他们的身体中传来,明潜亲眼看着有些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生命瞬间消散,他怔住了。
箭矢像是春雨,绵绵不断,一层接着一层,构成一张巨大的雨网,那些网中的人都被凌厉的网线切碎,轻柔的穿过人的肉体,闷声和风的撕裂声此起彼伏,伴随的还有尸体倒地的声音,奏响了黄泉曲。
黄泉流过,人命无生。
明潜被人扑倒在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死了,空荡荡的皮囊和地上的死尸一样。耳边的破风声缓缓平息,阵阵暖意浸过衣袍流过他的胸膛,血腥味刺进鼻腔,他嗅着好像和那晚他杀的人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还有活人吗?”
暗处有人像是玩笑一般,轻声问道。
“有的回个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